29 殺人越貨者死

單致遠卻被這人冒失之語困惑住,茫然問道:“我同你不過初見,無緣無故,何出此言?”

那男子微微一笑,頗有幾分英雄氣概,“我一見你便覺親切無比,只怕是前世有緣。古人有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如今深以為然。”

單致遠暗道不好,莫非這也是長相思藥力之故?若當真如此,這藥效……未免太過霸道。

他向四周一掃,包圍者足有二十餘人之多,修為最低者煉氣高階,最高者卻已看不透,這便是超出他修為三重以上的緣故。

被如此衆多強者包圍,縱使有精妙劍法在手,單致遠卻也敵不過,故而只得暫且隐忍不發,只快速掐訣,待要施展請神術。

不料岳仲卻急急道:“這位山大王,我這徒兒早已另有所屬,還請大王莫要強人所難。”

單致遠一怔,請神術便斷了,卻聽師父說得愈發離譜,只得道:“師父,我不曾許——我不曾同人結為道侶。”

岳仲正色道:“你同……那位結緣,乃是天意,如何還一味否認。”

單致遠心道哪裏來的四位天意,面上卻仍是肅容道:“師父,并非如此。”

這師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将這群山賊忘在腦後。

那山大王見這二人竟不将自己放在眼裏,臉色一沉,将大網一收,那網子竟是個法寶,金光閃爍間,便将三人一豹捆縛得結結實實,又命下屬用一根長棍穿過網眼,揚手一招,豪邁道:“兒郎們,随我回寨,今晚便廣開宴席,本大爺今晚成親去也!”

那群山賊哄然迎合,有兩名身材魁梧的築基修士便上前,将長棍扛在肩上,将這被一網打盡的真仙派諸人一起挑起來,便往另一面的山頭行去。

那網子越收越緊,緊緊勒在阿桃純黑的皮毛上,阿桃怒而撕咬,泛金繩索竟分毫不斷。

單致遠低聲呵斥道:“阿桃,別怕。”

一面又轉頭安撫道:“師父,滿倉師弟,莫要擔心。”

那山大王随行在旁,見單致遠身陷囹圄,卻依舊一派沉着,只覺心中愛慕,又多生出幾分,颔首道:“這般沉穩大氣,方才配得上做我洪琏寨的壓寨夫人。我周鶴沒有看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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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致遠被擠在同門之中,面前是阿桃,背後是胡滿倉,幾乎連手指也動彈不得,好在那法術實在熟了,一面敷衍那山大王,一面終于在阿桃後背繪出了完整符紋,一掌拍下,喝道:“……拜請,麒麟!”

那周鶴正好問道:“不知娘子尊姓大名?”聽他一喝,便更是訝然,“娘子名諱,怎的同天上的瑞獸同名?”

話音才落,四周登時狂風大作,行在最前頭的兩名修士一聲慘叫,血柱沖天,便已被攔腰斬為兩段。

血色如雨散落開來,肅殺之氣有若暴怒獅吼,大音希聲,震懾天地。

待紛紛揚揚嫣紅散盡,便有一道孤絕森然的身影映入衆人眼中。

銀色面具有若冰霜,罩在左臉頰上,一雙暗沉泛赤色的雙眼有若火山熔岩,沉沉壓抑,仿若殺意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擇人而噬。

便吓得這一衆山賊肝膽俱寒,兵器見二連三落下,更有甚者,竟是站立不穩,跌坐地上瑟瑟發抖。

有若厲鬼來襲的驚人煞氣,竟比往日更為鮮明。

應請降臨的竟是……開陽。

單致遠見他袍袖緩緩飄動,急忙喝道:“開陽!不可取人性命!”

這六字甫一出口,單致遠恨不得立時咬斷自己舌頭,生怕觸怒了這煞神禍星,惹來一通血腥。

怎料開陽竟當真垂下手,卻是雙目冰寒,落在網中。

那周鶴卻不愧是山大王,自最初驚愕之後,便一振手腕,召出法寶——竟是一條黑氣萦繞的赤紅吸血藤。那血藤足有手腕粗細,一頭被周鶴握在手中,倏然竄出數十丈,有若毒蛇一般欲要纏繞在開陽身上。

堂堂禍星大人,豈容這等污穢妖物近身,不過一揮袍袖,一股勁風猛烈灌出,蓬一聲巨響,便将那吸血藤炸開成千萬碎片。

半空一聲細細嘶聲驚叫響起,周鶴更是被那勁風餘威掃到,踉跄後退幾步,捂住胸口,那虎皮已被撕裂,殘破垂挂在腰間。此人更是受了重創,鮮血自毫無血色的嘴角湧出,一時又驚又怒,嘶啞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周鶴如此悍勇,竟能與開陽對峙,這勇氣仿若鼓勵了其餘山賊,便有幾名凝脈修士提起各色法寶,不知天高地厚,竟一同往那玄色華服的男子襲擊而去。

神明法身威力,同施請神術之人本身修為緊密相關。故而本身修為愈高,神明法身威力愈強。

單致遠如今不過築基低階,故而開陽法身威力同本身相比,自是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對付這群山賊卻也綽綽有餘。

故而冷嗤道:“大膽。”卻連本命寶劍亦不曾動用,不過一掐劍訣,頓時血紅劍芒爆射開來,有若流星一般,撲撲撲刺中襲擊而來的六名、連同四周試圖逃跑的其餘山賊。

赤色光芒炸開時,悶哼聲接連響起,那二十餘人便接連摔倒地上,痛呼出聲。

單致遠見狀,卻覺胸口一悸,莫名生出許多暖意。

這滿地傷患中,竟無一人斃命。開陽那一擊劍氣雖是銳利霸道,所傷之處無非膝蓋肩頭,以修仙者體質,輔以療傷靈丹,亦不過受些痛苦便可痊愈的外傷罷了。

誰說這兇神嗜殺?

這冷酷暴烈面具之下所隐藏的,分明便是另一個麒麟。

單致遠心頭一熱,眼中亦是一熱,卻不曾想到自己竟無意間猜中了些許真相。

開陽已緩步走近,只略略一劃,便将那大網繩索斬斷,三人一豹頓時滾了滿地。

岳掌門同胡滿倉自是被那煞氣壓得瑟瑟發抖,互相攙扶站起身來。就連那平常眼高于頂的阿桃竟連頭也不敢擡,匍匐地上,只時而擺動尾巴尖。

開陽自是眼神一冷,斥道:“無用。”

阿桃便更是委屈萬分,喉嚨間嗚嗚哭出聲來,金色眼瞳水意盈盈,叫人心生憐惜。

只可惜這等招式對單致遠能奏奇效,在這冷漠兇神大人面前,卻适得其反。

那黑發煞星攤開手掌,一柄金紋纏繞的漆黑長鞭便悄然浮現在掌中,随即一鞭去勢如奔雷,叫單致遠全然不及阻止,便驟然擊中那黑豹面前的山石荒地,啪一聲脆響,将一塊岩石抽得分崩離析,四分五裂。

阿桃悚然往後跳開,方才要弓起身怒吼,一對上開陽森冷眼神,最後一點反抗之心也被壓得消弭無形,只得繞至單致遠身後,躲藏不出。

開陽望向單致遠,見他并無避讓之意,便冷肅道:“這三十鞭權且記下,若再護不住主子,罰十倍。”

阿桃聽得明白,忙不疊繞在單致遠腿邊一通磨蹭,以示忠心。

單致遠咳嗽一聲,輕拍阿桃頭頂以示安撫,而後便上前深施一禮,“多謝開陽大人搭救。”

開陽卻仍舊是冷哼一聲,眉峰深鎖,冷道:“冒失。”

單致遠苦笑,他師徒幾人修為尚淺,卻急匆匆離了降龍嶺,确實有些冒失了。怎奈形勢迫人,非他本意。

只得略去不提,反倒看向或是昏迷、或是重傷的一地山賊,又問道:“開陽大人,這些山賊……”

開陽将他話語打斷,冷道:“殺了便是,何必多說。”

單致遠心中嘆息,若果真如此,你先前那一擊又何必特意避開要害。他便又上前一步,離那煞神更近了些許,正容道:“先前是我唐突了,開陽大人切莫見怪。”

此時山風吹拂,将二人袍角揚起,三千青絲亦是随風輕揚,發梢糾纏一起,便将煞氣沖淡些許,反倒生出了幾分缱绻旖旎的氣氛。

開陽不曾避開,卻反倒将眉頭皺得更深了,只冷道:“你如此婦人之仁,難有大成。”

單致遠卻未曾察覺二人之間那點微妙氣氛,只正色道:“非也,若以開陽大人之力,取這些人性命,不過探囊取物罷了。然則大人身為上界神明,豈可濫殺無辜?”

開陽眉頭又是一皺,卻聽那小修士又上前一步後,柔聲道:“神威如岳,神恩如海。開陽大人掌天下兵革之事,所現身之處,往往伏屍百萬。故而人人謠傳開陽本性酷烈,現身之處便有不祥——開陽,你本非濫殺的邪神,為何任由無知凡人誤會甚深。”

開陽冷笑,“這世間愚昧者衆,開明者少;谵妄者衆,理智者少。本神莫非要一個一個分辨清楚?你又從何得知?”

單致遠憶起夢中所見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卻是神憎鬼厭,凡人畏懼排斥,便不覺竟生出幾分憐惜,竟連開陽通身懾人煞氣也不再畏懼。又将他左手握住,掌心劍繭粗粝溫暖,正是勤奮修煉所致。

他又道:“即使如此……賞罰分明便是。何必拿人出氣,這般……”單致遠心中默念了幼稚二字,卻想了片刻方才道,“這般随心所欲。”

開陽仍是皺眉,卻未曾掙開,只顧冷冷看去,“你如何得知?”

單致遠道:“我在夢中……”

此時開陽微微一動,收回手來,轉身冷道:“要看到何時?”

那蜿蜒山路的岩石後,便轉出一個青年來,玄色官服,正是幸臣。略略露出窘迫神色,恭聲道:“參見勾……開陽大人。”

開陽卻不問他何事,只伸手一指某個昏迷山賊,冷道:“來得正好。此人所犯何罪,應如何受罰?”

幸臣只得取出一片玉圭,放出一縷神念,查驗之後禀道:“趙岚,落梅山人氏,所犯偷竊、剪徑之罪,按凡間律例,應受十年苦役。”

開陽略颔首,幸臣便取出一條赤紅細繩,朝那昏迷修士跑去。細繩纏繞在那修士頸項之上,充作記號。

待開陽離去,便會有星官前來押送此人前往凡間受罰。

随即又指向一人,仍是問道:“此人所犯何罪,應如何受罰?”

幸臣又禀報道:“章仇勇,新河村人士,此人殺人越貨,無惡不做,身負無辜性命五條,按凡間律,當斬。”

話音才落,開陽指尖一道血紅劍光飛出,自那掙紮的修士當胸穿過,連同丹田一起擊碎。那修士慘叫凄然,不過片刻便失了生機。

随即又如法炮制,将那山地間躺着的二十餘修士一一懲處,當真是賞罰分明,毫不留情。

最後方才輪到周鶴身上。

那男子膝蓋、肩頭一道被擊碎,正咬牙自地上爬起來。

幸臣這一次卻未立刻回答,反倒神色一肅,探究視線落在周鶴面上。

此人……并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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