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殿外橫生變故
開陽劍勢淩厲,雷霆萬鈞,那少年竟連聲息也來不及發出一絲一毫,便被當頭斬中。
剎那間,铛——一聲铮然脆響回蕩,煙霞與紫光暴漲,将內殿盡數遮蔽。
那少年踉跄一步,身形模糊,凝成一片圓形物,在煙雲籠罩中墜落,又被開陽袍袖一卷,接在手中。
巴掌大小的玄金圓盤,輕若鴻毛,堅逾精鋼。邊緣一圈雲海生濤紋,當中樸實簡單,光可鑒人。被開陽劍氣震動,依舊毫發無傷。
正是天帝那件九天蟠龍吞雲甲的護心鏡。
開陽拇指輕輕摩挲那片護心鏡,黑沉中透出血色的眼眸又略略一暗,低聲道:“果真……如此。”
必定是天帝真魂被人懷疑上了,故而這僞魂方才挺身而出,混淆視聽。
若是如此,只怕聖陽如今處境堪憂。
開陽正看那護心鏡時,殿外陡變又生。
單致遠出了內殿,一腔愁緒盡展露臉上,也不知神界與凡界能否以靈符傳訊?如若不然,他卻如何同師父聯絡上。
正犯愁時,幸臣便來了。将岳仲與胡滿倉的傳話一講,單致遠感激不盡,心中更堅定了要回轉凡界的念頭。
二人正交談時,旁邊煉器的爐鼎陡然噴出一股黑煙,頓時鬼哭神嚎,尖嘯刺耳。幾個仙官喊道:“不好!神槍發怒了!”
說時遲,那時快,黑煙中竄出一道金光,在大殿半空撕開一條犬牙猙獰的裂縫,倏然消失了蹤影。
那裂縫通往不知名時空,黑漆漆、陰森森,有若猛獸張口,竟生出無窮吸力,鯨吞虹吸,将殿中仙人器具一同吸入。
單致遠亦是身不由己,被那股絕強之力扯拽而去。幸臣急忙抓住那修士一只手腕,甩出一條銀光閃爍的繩索,牢牢卷纏在大殿柱子上。
誰知那裂縫吸力竟愈發強悍,竟連大殿地磚一同吸走數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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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被巨大地磚狠狠一撞,險些成了肉餅,胸口氣血翻滾,靈力潰散,手指便失了力道,單致遠便自他手中脫出,被那道時空裂縫給吞沒。
開陽正在此時趕到,劍氣化作咆哮的血紅巨龍,猛沖進那裂縫之中狠狠一撞,那裂縫方才漸漸合攏。吸力一消,半空中無數人、石塊、器具,盡皆跌落在地,響起成片的唉聲嘆氣。
幸臣落了地,不顧傷勢,跪在開陽腳邊,臉色慘白,“屬下無能,未曾保住萬神譜。”
開陽臉色有若烏雲壓城,卻不發一言,身形一晃便失了蹤影。
幸臣壓力一減,便緩緩擡頭,不由生出些疑惑。
禍星大人的脾氣,似乎比從前要好上一點了?
單致遠自得了萬神譜,所經歷種種波折變故,比他先前二十年人生總和更多。如今已有些習慣了。
故而在自半空跌落時,便已運轉靈氣,施了個輕身的法術,安然落地。
他正站在一條巷道中,頭頂驕陽燦爛,碧空如洗。
單致遠只得緩緩步出巷中,巷外連接一條寬闊大街,人來人往,接踵摩肩。商鋪林立,人人笑容和藹。
只是此地建築同他所居住之地風格差異極大,莫非這一卷,便跨越了數萬裏之地,到了別的國家?
單致遠又細細看來往行人,不由倒抽一口氣。此地居民無論衣着服飾,無不古樸,同他在古書中所見,數千年前居民的衣飾極為相似。
莫非時空倒轉,将他帶到了數千年之前了?
這可……如何是好?
此時有人驚喜大喊道:“姜仙師來了!”
頓時大街上人人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潮水一般往街頭湧去。
單致遠亦是好奇,便順着人潮湧動方向一同前行。便看見一名青年道長,全身素白道袍,袍角繡有仙鶴朝陽,襯得這道長更是豐神如玉,眉目俊朗。
那道長笑容溫柔謙和,在百姓包圍中有若冬日旭陽,緩緩散發和暖靈氣。
這般悲憫親和,說是仙人下凡,也不為過。
周圍對這姜道長的贊頌之辭亦是不絕于耳。
一人道:我家小子一年前重病,便是得了姜仙師賜的靈藥治好的。
另一人道:我們村中遭遇妖獸襲擊,亦是姜仙師施展神通,退治妖獸,救了全村人性命。
又有個老者道:我兒子頑劣難訓,也是聽了姜仙師講道,幡然悔悟,發奮修行,如今已然築基了。
凡此種種,将這道長捧得天上有地上無,令單致遠心生向往。
若非他眼下自身尚如浮萍,定要同這品性高潔、法術高超的道長結交一番。
那道長同百姓交談了片刻,又為兩位病人施治後才離開。此後人群徐徐散去,又回複先前的祥和。
單致遠擡頭,便看見一間客棧,又探乾坤戒,發現靈石法寶俱在,便安下心來,邁入客棧中,要了一間上房。
如此過了月餘,單致遠每日勤奮修煉,從不間斷,修為竟又有長進,叫他驚喜不已。
閑暇時刻,他又在城中四處游覽,在商鋪中購買了大量未曾見過的靈草法寶。
只是說來奇怪,這月餘以來,極少有人肯同他攀談。便是有人在面前,對他也往往視而不見。就連招待他住店的小二亦是轉眼就會将他忘在腦後。故而單致遠過了這許久,竟無一人熟識,便不免有些寂寞。
好在修行時無歲月,也不覺枯燥。單致遠如今一籌莫展,幹脆先增進修為,再作其他計較。
這一夜他打坐之時,陡然心生感應,便自天人玄通的境界中驚醒過來。遠處一股殺氣連同血腥隐隐傳來,似乎極為兇險。
單致遠便推開窗戶,悄然一躍而出,隐匿身形往血腥味傳來的方向疾行而去。
越過幢幢屋舍房頂,便來到了西邊城牆下。此地乃窮困百姓集中的住地,此刻卻有陣陣咀嚼聲連同血腥味道自一間破舊房舍中傳出來。
單致遠前幾日曾聽人提起,傳說此地有妖獸藏匿,那妖獸最喜食人心,卻又狡猾無比,數十年未曾被人抓獲。就連那神仙樣的姜仙師也毫無辦法。
想必這便是那噬心妖了。單致遠心頭一震,召出靈劍緊握手中,悄然落在那房舍外。
築基修士六識靈敏,無懼黑暗,他便悄悄往窗戶中一探,淡薄星光下,一個足有兩丈的漆黑身形匍匐地上,正吃得起勁。
那怪物通身黑毛,尖耳、利爪,有若人猿一般。血腥恐怖的氣氛緩緩散開,至少也是頭八階巅峰的妖獸。單致遠如今,絕非對手。
他卻也不能置之不理,心頭一時混亂,不知應大聲示警、還是偷襲、或者前去尋姜仙師來對付這妖獸。
正猶豫時,一道血紅劍光破窗而入,撲一聲悶響,正正紮穿那妖獸後背,頓時血光四起。
噬心妖猝不及防,痛得狂吼一聲,轉身撞破窗棱向外撲去。
單致遠見那獸影自面前一掠而過,竟令他絲毫來不及應對。那妖獸已撲向遠處一個少年模樣的身影。一擊之後便即刻倉皇逃離。
那少年卻身形如鷹隼般矯健,向那妖獸追逐而去。一人一妖轉眼便去得遠了。
單致遠沉痛反省,他終究還是,少了些臨陣對敵的經驗。日後定要多加修煉。
反省之後,亦是緊追而去。
那妖獸一聲怒吼,在寂靜夜色中極為刺耳,将大半城池的百姓俱都驚醒。
待單致遠趕到集市,空曠地上已集結了數百人,其餘百姓亦是66續續趕來。單致遠心道,莫非是擒獲了那妖獸了?那少年不知何方神聖,好生了得。
怎知卻聽見一個童子凄慘哭喊道:“師父!”
随即又有一名男子怒喝:“你竟殺了姜仙師!”
而後一個少年冷淡嗓音道:“這妖孽乃噬心妖,僞裝修道者隐匿城中,暗中害百姓性命,如今罪有應得。”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姜仙師最是慈悲,為那噬心妖煩惱了數十年,你休要誣蔑仙師!”百姓對那少年心生畏懼,卻又憤怒厭惡,故而一面懼怕,卻一面仍舊怒罵,竟無一人相信那少年之語。
單致遠心頭卻泛起萬丈波濤,那少年嗓音尚有些青嫩,那腔調語氣,卻正是開陽。
只是人群擁擠,他卻靠近不得,只隐隐約約看見那少年一襲黑袍,華貴端方,手提一柄血紅長劍,被衆人團團包圍。
百姓心頭怒火終于戰勝恐懼,罵聲四起,随後不知何人起了頭,撿起一塊石頭砸去。
“你這禍星,出現之處必有災禍,還不滾出去!”
單致遠怒道:“住手!”
只是他在此地本就被衆人忽視,此時更是人微言輕,一聲怒喝被淹沒在如潮的呼喝聲中。更多石塊、菜葉紛紛落落,雨點般往開陽身上砸去。
單致遠更是大怒,将靈劍召在手中喝道:“若再動手,莫怪小爺大開殺戒!”
此時手臂卻猛被人一拽,臉頰便埋入一人溫暖懷中,頭頂響起開陽的冷淡嗓音,卻在這片躁動聲中,有若清泉一般,令單致遠暴躁怒火也漸漸平息下來。
開陽道:“不要看。”
話音才落,天空中便響起一聲清脆童音:“不許欺負開陽!”那嗓音雖稚嫩,卻含有無匹威勢,有若一道驚雷在城池上空滾過。
而後無數雷霆、隕石自天而降,大地轟鳴顫動,樓宇倒塌,地火噴湧,百姓逃竄哀哭,瀕死慘叫撕裂耳膜。
這富足悠閑的城池,轉眼便化作了人間地獄。
單致遠偷偷自開陽懷中擡頭,看向周圍天崩地裂的災變,他同開陽卻漂浮在一片紫色光芒中,分毫不受影響。
他不由緊緊抓住開陽衣袖,仰頭道:“莫非,就要袖手旁觀……”
開陽仍是冷道:“不過六千年前的舊事。”
一聲驚雷,随後傾盆大雨滂潑落下,将熊熊燃燒的烈火澆熄。
這城池之中,再無半個活人。
雨簾之中,單致遠與開陽漂浮半空,被光暈包圍。
地面上,廢墟當中,一名衣着華貴、七八歲模樣的小童正嚎啕大哭,少年開陽将他緊緊抱在懷中。
雨水濡濕了那少年黑發,貼在線條剛硬俊朗的慘白面上,透明水流成串滑落。
單致遠掙紮一下,想要上前,卻被開陽牢牢禁锢肩頭,“你不過是一介過客,他們看不見,去了無用。”
那小童仍舊哭得凄慘,抽噎道:“開陽,我、我怎的、就殺了他們……”
少年開陽輕輕撩開那小童濕潤亂發,低聲道:“帝王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橹,日後切莫如此沖動。”
他又仰頭看向天空,烏雲彙聚,隐隐有電光閃爍,悶雷湧動,這卻是天道之怒。
少年開陽将那小童圈在懷中,大聲道:“此事因臣而起,與太子無關。臣甘心受罰。”
一道足有五人合抱粗的青白雷光自雲層中落下,少年開陽推開了小童,硬生生捱了雷擊。
而後身形一晃,站立不穩,單膝跪在地上。
那小童凄楚喊道:“開陽——!”
那少年只喝道:“別過來。”
随即又是一道雷光落下,少年開陽兩手緊握劍柄,仍舊硬抗,衣衫燒焦破裂,肩頭後背布滿寸寸血痕裂傷,又自嘴角湧出血來。
開陽見狀,眼神冰冷,将掙紮不已的單致遠帶走。
單致遠見一道接一道落在那漸漸變得遙遠的頹然身影上,只覺胸口氣血翻湧,堵得難受,鼻尖酸楚,啞聲道:“便不能想想法子?”
開陽皺眉,“六千年前的往事,想了何用?”
單致遠咬牙又問:“……那,天罰,總共持續了多少時辰?”
開陽便如同訴說他人往事一般冷淡直述,“七七四十九日,總共一千零八十道九陽神雷。”
周圍空間變換,單致遠眼前一亮,已同開陽回了勾陳殿。
開陽将那小修士松開,道:“你……”
堪堪才開口,那小修士已猛撲進懷中,将他緊緊摟住。開陽低頭,見單致遠肩頭顫抖,一陣溫熱濕意,便自胸前衣襟處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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