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進神殿見天帝

單致遠恍惚間睜眼,依稀記得夢境。

他又在夢中見到勾陳。

這一次,卻是在同勾陳激烈争執。

一個聲音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身負守護三界蒼生之責,豈可如此兒戲,不顧自身安危,直追魔道三千裏?”

另一個聲音卻冷嗤道:“殺敵怎的就不是守護蒼生?朕自即位,既受三界供奉,為守護百姓,化身為劍,殺敵陣前,有何不可?”

第一個聲音仍是冷肅沉靜,猶如勾陳往日一般,“天道有常,紀綱分明,衆神各司其職,陛下擾亂天道,徒增臣下困擾。”

另一個聲音又怒道:“勾陳,你這老古板,眼裏莫非只有法則紀綱,天道倫常?死守戒律,不知變通!若你不肯嫁給朕,這勞什子天帝,朕不做也罷!”

勾陳靜默,過了片刻,只輕斥道:“聖陽,不可胡鬧。”

那聖陽的聲音卻有一分執拗,又柔聲道:“太羽乃後宮之星,又有天後別名,嫁給朕豈非正是順應天意之舉?”

勾陳聲音一冷:“荒唐。”

聖陽又委屈道:“若你執意不肯嫁……娶了朕也行。”

勾陳道:“君臣有別,不可亂序。我自會為你挑選中意人選,擇日大婚。”

聖陽便怒道:“朕只中意你,若送其他人來,你送一個,朕殺一個。”

勾陳卻不動搖:“陛下若是失德無道,自會受天罰。”

聖陽一窒,停了片刻又道:“你若肯娶我,我不做天帝便是。如今一身修為毫無用武之地,整日屍餐素位,好生無聊。早應讓賢,勾陳,不如……”

“聖陽!”勾陳語調陡然轉嚴厲,“夠了,可是上次面壁思過還不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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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致遠還欲再聽,卻陡然聽耳邊一聲低笑,不知何人低吟了八個字,那聲音氣若游絲,太過模糊,他竭盡全力仍舊如上次一般,只聽清了打頭的勾陳二字。

只怕是聽錯了。

……

單致遠起身,那夢境迷蒙有若一團白霧,分辨不清人影。叫他一時間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眼角一團黑色動了動,有若一段閃亮黑緞悄無聲息在房中地毯翻滾半圈。阿桃揚起下颚,金眸半睜,睡意朦胧擱在單致遠膝頭,惬意搖晃尾巴。有力粗壯的豹尾在地上拍打有聲,更襯得房中一片靜谧。

單致遠輕輕揉搓黑豹頭頂,聽他喉間呼嚕嚕成串聲音響起,才察覺一身疼痛早已消散,便放開神識向四周一掃。

他所躺的軟榻,正處在廣闊大殿中。這大殿以白中透金的白虎岩建造,廊柱高聳,空曠精美。石柱上騰蛇纏繞,明珠閃爍,層層鲛人绡紗制的月白紗簾有若水波輕拂。

昏迷前他被開陽帶往天庭。此地莫非便是……神界?

單致遠輕輕将阿桃頭顱托高,放在軟榻邊上,起身向門外行去。

卻被大門外兩名神衛攔住了去路,神色恭敬道:“勾陳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兩名神衛一身金甲,魁梧巍峨,只靜靜一站,便散發出一股神鬼難侵的氣勢。

單致遠心知自己不是這兩人對手,便立在殿內,問道:“此地是?”

右首神衛沉聲道:“正是勾陳殿南殿。”

如此簡略,卻隐約習得了開陽的些許氣質,他又再追問:“勾陳大帝……何在?”

那神衛很是耐心,又道:“在四禦殿處理公務。”

單致遠心中迷茫,只得再追問道:“勾陳大人不在,那……太羽、麒麟、開陽又在何處?”

神衛那死板臉色微微透出一絲古怪,道:“若勾陳大人不在,太羽大人、麒麟大人、開——那位……大人,自然也不在。”

單致遠一愣,待要問“這卻是為何?”,便被身後一個爽朗青年的聲音喚住,溫和笑道:“如今天庭正在多事之秋,致遠你權且忍耐。可有每日勤加修煉?”

那聲音正是六甲,單致遠忙轉身看去,那星官已換下了玄色官服,一身素白長衫,交疊雙臂,正對他溫和微笑。

單致遠見了故人,心中迷茫方才減弱幾分,上前一步道:“每日召劍五千次、起劍勢一萬次、收劍勢一萬次。從不間斷。只是——”

六甲滿意颔首,笑道:“只是?”

單致遠皺眉道:“開陽大人不問一句便将我帶來此地,師父與師弟尚在凡界,諸事衆多,不可在此耽誤。”

六甲訝然道:“你尚未知曉?”

單致遠怔愣道:“知曉何事?”

如今天帝歸位,搜索僞魂之事早已傳開。故而六甲便将僞魂之事同單致遠分說清楚。

單致遠手指緊扣,只覺怒氣在胸臆間沸騰。

他如今才得轉機,手握重寶、前途無量,正躊躇滿志要在宗派大會一展頭角。

他尚因開陽一句話,每日冥想修煉,要追尋自身大道。

他更要讓那曾輕看他、更試圖誣蔑他的劉皇受到教訓。

怎能因那天帝輕飄飄一句話,便要将一生放棄,去做個附庸他人的傀儡?

六甲見他臉色不虞,便安撫道:“致遠,莫要憂慮。勾陳大帝将你護在殿中,便是要與天帝交涉之意。你要信他。”

單致遠尚未開口,一道黑雲般人影便緩步靠近,正是勾陳。面容冷肅,不茍言笑,對單致遠伸出手來,“随我上殿。”

這神仙固然不帶一絲一毫笑容,卻氣勢沉穩,不怒自威,自有一股令人信任的氣質,單致遠心中不安便仿佛層層陰霾被初陽一映,散得幹幹淨淨。

他便擡起手,猶猶豫豫放在勾陳手掌中。

勾陳将他手掌握緊,便掐了個法訣,周圍一陣靈光閃爍,二人便離了勾陳殿。

阿桃睡夢中突然察覺失去了主人的氣息,驟然驚醒過來,朝着那片紫色靈光環繞撲去,龐大身軀卻穿過虛影,落在地上。那二人已沒了蹤影。阿桃又驚又怒,朝着幾點殘餘紫氣連連怒吼。

六甲伸手,待要拍那黑豹頭頂,卻仍是被阿桃一閃身避開。這畜生倒是驕傲得緊,除了單致遠,任誰也碰不得。

六甲也不勉強,只笑道:“莫怕,你家主子去去便回。”

随即他也緊追勾陳而去。

待紫氣散去,單致遠同勾陳已身在另一處,布置更為金碧輝煌,此地正是天帝閉關之處,神塔一層的觐見大殿外殿。

此時殿中有一個足有兩人高的巨大煉丹爐鼎,通體金光燦燦,靈光煙霞在鼎口凝而不散,爐鼎周圍數十位仙官團團誦念法咒,将一束束靈光往鼎中送去。

鼎中便傳來一人怒吼:“放本大爺出去!”那聲音赫然便是周鶴。

單致遠一驚,手指便抖了抖,卻被勾陳抓得更緊,又沉聲道:“周鶴在凡間作惡多端,罪孽纏身,令法寶本體受了污染。故而要淨化三日。”

聽周鶴嘶吼之聲時不時響起,只怕并不輕松。單致遠不由吞了口唾沫,低聲道:“莫非我也要……”

勾陳道:“你身負萬神譜,無人敢動。”

這沉聲斷言,便叫單致遠安心了些許,跟随勾陳邁步進了內殿。

內殿中央以極品青玉砌出九層臺階,聖陽便高踞在其上的一張東海赤焰珊瑚雕就的高背椅中。衣着華貴,神态傲慢。卻在見到勾陳現身時雙眼驟然一亮,随即便看見同單致遠握在一起的手,眼神立時一暗。

只是轉世一場,天帝卻仿佛長進了些,并未當場動怒,而是揚眉笑道:“這便是另一件僞魂?快些叫他現出原形。”

勾陳方才松手,上前一步同天帝行禮道:“陛下,這凡人并非僞魂。他肉身融合了微臣遺失的萬神譜,故而誤判了。”

聖陽手指輕輕敲擊珊瑚座的扶手,眼睑微微一眯,“勾陳愛卿如何得知是誤判?”

勾陳道:“東極大帝曾派人以煉星石驗過,此人既非真魂,亦非僞魂。”

青華不料勾陳此時竟拖他下水,愕然一怔,連胡子也一道顫抖不已。卻見天帝視線掃來,只得上前一步禀道:“正是如此。”便将煉星石化形成靈獸之事講述一遍。

聖陽面色不改,聽完便笑道:“竟有這等事。不過為謹慎計,還是送他去爐中煉一煉,若非僞魂,也能将萬神譜給你煉出來。”

單致遠心中更是怒火中燒,卻被勾陳幾句話又澆熄得幹幹淨淨。

“萬神譜同微臣主魂一脈相連。千年前陛下雷霆一擊,将微臣主魂打散,如今雖有幸找回,仍是脆弱不堪,受不得折騰。微臣多次嘗試要取萬神譜,卻全數以失敗告終了。故而,此人動不得。”

單致遠又是疑惑,勾陳何時試過取萬神譜,怎的他全然不知?其餘三禦同樣生了疑惑,只因此事從未聽他提起。

只是這嘗試一事,勾陳說有便有,說無便是無,卻是無從驗證。

聖陽重重一拍扶手,怒道:“勾陳,區區一介凡人,你怎的處處維護于他?”

勾陳将那傻愣愣的小修士拉到自己身後,方才道:“天帝明鑒,微臣不過護着主魂耀魄寶罷了。這凡人如今與微臣生死皆為一體,幹系重大,不得不護。”

勾陳這番解釋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天帝皺眉,揚手揮退衆人,一面自珊瑚座起身,一步步拾階而下,向勾陳行去。

周圍侍從神衛與三禦得了命令,只得魚貫退出內殿。

聖陽離得近了,單致遠方才偷看清這少年長相,清秀俊俏,極為賞心悅目。只是看他之時,眼中卻飽含敵意。

單致遠後背一涼,暗道不好。他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怎的就得罪了三界之主?

天帝柔聲道:“勾陳,朕有話對你說。”

勾陳便如單致遠夢中一般沉默了片刻,卻是道:“同微臣獨處,只怕有危險。”

聖陽笑道:“朕不怕。叫這凡人退下。”

單致遠見勾陳在殿上為他據理力争,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再無半分擔憂。如今天帝既叫他退,他自是随意施了一禮,又道:“勾陳……大人,我在門外等你。”

勾陳道:“幸臣送你回勾陳殿。”

單致遠只得說好,又叮囑道:“你早些回來。”

勾陳道:“好。”

這卻是單致遠刻意而為之。

他見天帝臉色一瞬間又冷了幾分,頓時神清氣爽,轉身走了。

大門一關,內殿中立時靜了下來,天帝聖陽便轉身将勾陳抱住,幽怨低聲道:“勾陳,你為何對那凡人比對朕好?”

勾陳卻長身玉立,絲毫不為所動,只澀聲道:“微臣四相分散已久,如今……壓不住……”

他周身氣勢陡然一變,開陽便有若火山噴發一般,驟然現身,右手掌血紅劍氣閃爍,當頭便向天帝眉心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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