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萬丈樓從地起

紫風國北地有一個村莊,名喚泠奉村。半年前,泠奉村附近山頭七彩祥雲萦繞,随後自山中步出個老神仙。

那老神仙自稱真仙派掌門,慈眉善目,道骨仙風,心地極為慈悲。随侍身邊的一名弟子也極為和氣,待人處事令人如沐春風。

起初村民們心存疑慮,紫風國修仙者固然衆多,卻也不乏招搖撞騙之輩。

只是先有衆山賊被滅,後有重病村民得到仙丹救治,故而泠奉村漸漸将這一老一少當做了真正的神仙敬重起來。

這師徒二人便在村外一處丘陵下擇了平緩地段,建了簡易的石屋,靜候單致遠歸來。

這一等便是半年。岳仲宅心仁厚,見不得百姓受苦,故而單致遠增他的靈丹,倒有大半被他拿去施舍百姓。

被胡滿倉念了許多次也不見收斂,最後胡滿倉只得嘆氣道:“師父,這可是致遠師兄在古墓中拿命換來的。”

岳仲此後方才愈加珍重,不再輕易施藥。

然則他卻想了個好法子,将那淬骨凝神的滋養丹藥投入井中,被井水化開的藥效雖然減弱,卻令全村人受益。故而泠奉村大名不胫而走,竟有村民開始販售井水到別處。

胡滿倉更是痛心,卻也并無別的法子,只得長籲短嘆,盼望單致遠早日回轉。

這一日,胡滿倉正在後院的野棗樹下打坐練功,突然聽見前院大門被咣一聲給砸開。

一個公鴨嗓的男子随即響起:“真仙派掌門何在?”

岳仲同胡滿倉急忙趕至前院,便見院中呼啦啦闖進一衆修士,皆是一色的褐袍裝扮,神色桀骜兇悍。

岳仲心頭一沉,忙笑容滿面迎上前去,稽首問候,“貧道正是掌門,各位道友光臨寒舍,蓬荜生輝,不知有何貴幹?”

為首的青年修士滿臉橫肉,粗眉大眼,朝岳仲一瞪道:“爾等鼠輩在我三山觀的地盤上招搖撞騙,可曾問過你爺爺?”

這青年修士氣焰嚣張,一開口便如此無禮,顯然是居心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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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滿倉見勢不妙,急忙上前一步,滿臉堆笑道:“幾位道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同師父如今暫居貴寶地,實乃另有苦衷,長則兩年,短則數月,我師徒便即刻離了此地,絕不拖延。”

一面便做出肉痛模樣,咬牙取出五枚下品靈石,送進那橫肉修士的手中。

橫肉修士哪裏看得上區區五塊靈石,冷嗤一聲就扔在地上,往院中一掃,卻見這庭院簡陋,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眼珠一轉便将主意打在那兩人的儲物袋上,“村中百姓傳聞,真仙派廣施仙丹,怎的不取仙丹來孝敬你爺爺?”

胡滿倉心道:“我呸!你這小崽子也敢當你爺爺的爺爺,待我致遠師兄回來,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面上卻依然堆笑,得同那乾坤閣中的店小二別無二致,忙不疊撿起滿地靈石,一面又道:“道爺冤枉,那村民以訛傳訛,怎可輕信?我同師父若有那許多仙丹,又怎會蝸居在此……”

一顆靈石骨碌碌滾到另一個尖嘴猴腮的修士腳下,被那修士一腳踩住,胡滿倉急忙縮回手來,方才避開,心頭怒火更盛。只是他不過煉氣初階,師父也不過築基三層,這六名修士修為自煉氣高階至築基中階,他二人縱使拼死也敵不過。不由心頭叫苦:“致遠啊致遠,你倒是快回來。”

岳仲卻也心疼弟子,上前拉住胡滿倉起身,怒道:“三山觀莫要欺人太甚!”

那六名修士哄然大笑,橫肉修士在腰間靈獸袋一拍,喚道:“雷若,出來玩耍!”

霎時一聲尖嘯伴随灰影竄出靈獸袋,仿佛化作一段灰蒙蒙綢緞,往岳仲師徒二人腳下一繞,那二人便被大力絆倒,雙雙跌倒在地上。

橫肉修士大笑道:“好孩子,取他二人儲物袋來。”

那灰影又是利落一竄,岳仲胡滿倉不及反應,腰間便空了,兩個儲物袋便落在橫肉修士手中,那灰影也停在肩頭,竟是一頭飛天靈鼠。這小東西雖不能當坐騎使用,行動卻極為迅捷,普通修士絕難應付。

橫肉修士輕易抹去儲物袋上神識,漫不經心一掃,頓時被塞得滿滿當當、珠光璀璨的靈石法寶耀花了眼,臉上頓時顯出貪婪之色。

其餘人見狀,忙問道:“譚師兄,怎麽了?”

那橫肉修士打定了主意要獨吞,自是搖頭,冷嗤一聲道:“果然是窮酸小派。”

岳仲胡滿倉見狀,心頭一沉,便知這修士非但要奪寶,還要殺人滅口。便下定決心,拼死一搏,也要争口氣回來。

二人起身,掐法訣,怒喝一聲,岳仲召出三股水箭,胡滿倉召出一顆飛石,紛紛向橫肉修士招呼去。

那譚姓的橫肉修士一揮袍袖,輕描淡寫就将水箭飛石化開,輕蔑道:“雕蟲小技,也敢在你爺爺面前顯擺。雷若,殺了他們。”下令之後,他卻在岳仲的儲物袋中發現了另一個款式熟悉的儲物袋,咦了一聲,将它取出來。

那飛天靈鼠裂開嘴嘶嘶尖叫,露出細密的尖牙,而後又化作灰影,風馳電掣沖向那師徒二人。

胡滿倉當先一步擋在岳仲身前,岳仲卻又反過來擋在徒弟身前,二人尚在你來我往時,一頭巨大黑影驟然自天而降,那飛天靈鼠慘叫一聲,已失去了蹤影。

院中衆修士皆是一愣,齊齊望向了落在院中的黑豹。

那黑豹一掌将飛天靈鼠拍到地上,又低頭張口一咬,靈鼠吱吱慘叫中,被那黑豹給幾口吞入腹中。三階靈獸肉質鮮美,靈氣充足,顯而易見,這黑豹吃得極為滿足,伸出血紅舌頭舔一舔,意猶未盡地朝那群褐衣的修士看去。

譚姓修士心頭大恸,喝道:“你這——”卻被那黑豹金瞳一掃,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黑豹背上的青年修士已跳下地來,上前兩步行禮道:“師父,弟子來遲一步,叫師父、師弟受苦了。”

岳仲老淚縱橫,将單致遠扶起身,仔細打量。他這寶貝徒弟仿若蒙塵璞玉重見了天日,愈發的豐神俊朗,修為深不可測,隐隐有股威壓散發開來。

他又轉向胡滿倉笑道:“這些日子,辛苦師弟了。”

如此喜從天降,胡滿倉亦是笑逐顏開道:“師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師徒三人喜不自勝時,阿桃突然怒吼,騰身躍起,咬住一名試圖飛身逃跑的修士左小腿,狠狠扯掼到地上。

那修士慘叫一聲,捂住小腿在地上打滾。其餘人亦是察覺了那修士修為深厚,只怕已凝脈了,他六人乃三山觀分宗一脈,不過在這等小小山野中作威作福罷了,何時見過凝脈修士?頓時肝膽巨寒,忙不疊就要逃跑。

胡滿倉忙道:“站住,把儲物袋留下!”

胡滿倉不過想要回自己的財物,那群修士卻想得左了,咬咬牙将儲物袋一個接一個摘下來仍在地上,方才倉皇逃竄。

岳仲卻冷下臉,望向那名握着空儲物袋的橫肉修士,肅聲道:“致遠,你可有能耐将這六人盡數斬殺?”

師父素來溫和善良,如今卻要他痛下殺手,其中必有緣故。

單致遠朗聲笑道:“且讓弟子小試牛刀。”

随即身形一閃,手中靈劍寒芒暴漲,往那群四散奔逃的修士追殺而去。頓時劍意凜冽,有若一陣閃電四射,那些天上逃的、地上鑽的、水裏游的修士皆被劍氣貫穿,慘叫聲中此起彼伏。元神甫一脫離,随即被劍氣絞碎。

不過十幾息的工夫,那六人無一幸存,跑最快也不過逃出半裏地。

岳仲同胡滿倉自是被凝脈修士的威勢所懾,單致遠自己也心頭狂跳,氣息急促,不由攤開手掌,仔仔細細看去。

——這便是,凝脈修士的實力。

強大,竟是如此美妙、卻又如此令人心生畏懼。

阿桃卻不管他是那煉氣小修士還是現下的凝脈高手,一味湊過來磨蹭膝蓋,方才叫單致遠心頭平靜些許。

只怕是他進階太快,心境已跟不上,方才有眼下的動搖。

他輕輕拍拍阿桃頭頂,又取出幾張真火符,彈在屍首上。真火符只燒血肉布帛,不傷草木,用以後續清理極為方便。

金黃火焰烈烈燃燒,不過一時半刻,那些屍首同衣衫便化為飛灰,被風一吹便了無痕跡。

岳仲同胡滿倉迎單致遠回轉,面上喜氣洋洋,真摯為他修為進步而喜悅。岳仲問清緣由後,方才放下心來,又叮囑道:“這般巧合,也是你的機遇。但修行乃萬丈高樓從地起,日後切不可貪功冒進、揠苗助長。”

單致遠一一應了,随後同胡滿倉對視一眼,二人便一起轉向岳仲,單致遠便問道:“師父,那三山觀到底什麽來歷?”

岳仲嘆氣,将保存的那個儲物袋取出來,放在桌上,“你先前在熊隐山殺掉的修士……是三山觀內門弟子。”

單致遠眉峰一挑,笑道:“那又如何?”

岳仲又起身,向神龛中的祖師牌位上了三炷香,方才沉聲道:“百年前,三山觀出了一位天才。十七歲築基,二十五歲凝脈,進步之神速,舉世罕見。”

單致遠師兄弟二人知道師父定有後話,故而并不插嘴。

岳仲又長嘆口氣,方才繼續,“有一日,那天才來了真仙派,只道看上了真仙派所在的玄雲山,故而前來挑戰。若他輸了,便自願為仆百年,并奉上無數天材地寶。若他贏了,就要真仙派讓出玄雲山做他的別院。”

單致遠心中一動,訝然道:“莫非……”

岳仲蕭索頹喪,長嘆一聲道:“真仙派上上下下近百人,竟無一人是他對手。”

百年前真仙派慘敗,丢了玄雲山,更顏面盡失,自此一蹶不振。

傳到岳仲手中時,便只有三人了。

那名天才卻更是威名大盛,如今已成為三山觀長老,結嬰指日可待。

單致遠皺眉道:“究竟是何人?”

胡滿倉卻沉吟道:“若說是三山觀不世出的天才……莫非是鐘清?”

岳仲閉眼,“正是。”

單致遠的視線便落在那儲物錦囊上,精致花紋中,正隐藏了一個鐘字。若非巧合……便是孽緣。

岳仲憂心忡忡道:“致遠,縱使滅了那衆人之口,我等還是速速離去吧。倘若那弟子果真是鐘清後人……金丹後期,絕非我等如今能敵,若有危險,切記請勾陳大帝上身!”

臨別之時,勾陳厭棄的言辭猶在耳旁,如今聽師父這般一提,便如在傷口上又補上一刀。

單致遠心頭緊縮,在桌下緊緊扣住手指,面上卻分毫未顯露,只點頭應是,“師父放心。”

師徒三人簡單整理了行囊,料想不會留下後患,方才同泠奉村人告別,而後出發,繼續往萬渡山方向趕路。

北鬥同六甲、幸臣三位星官方才在半空顯現出身影來。

北鬥贊道:“這小子愈發的殺伐果斷,我先前倒是看走眼了。六甲果然教導有方。”

六甲笑吟吟坦然受之,“北鬥兄謬贊。”

幸臣亦是道:“天帝已下令,不準勾陳大帝再同那凡人有任何瓜葛,日後守護萬神譜之事,便着落在你二人身上,切莫掉以輕心。”

北鬥同六甲齊聲應是,随後留下六甲繼續跟随,北鬥則同幸臣回天庭述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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