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探地火熔神槍
阿桃興致勃勃,繞山谷跑了數十圈方才停下,身後整齊的小妖大軍宛若碎石,零零散散倒了一地,皆是追趕不上,累癱的小獸。
六甲依舊退後半步,跟随在開陽身後,二人立在進山的羊腸小道入口處。待阿桃盡了興,方才吐着鮮紅舌頭,小心翼翼避開開陽,低頭去磨蹭六甲膝頭。
單致遠手一松,便自阿桃後背滾落,落地之前,便被開陽接在手中,小松鼠有氣無力,攤開四肢趴在掌中,低聲道:“有勞……”
六甲揉揉阿桃耳朵,又喂他幾粒靈獸丹,方才道:“若是玩夠了,便借我肉身一用。”
阿桃嘗完靈丹,滿足舔舔嘴唇,戀戀不舍掃一眼單致遠,随即抖抖皮毛,龐大身軀眼見着便一圈圈縮小,又化作了巴掌大的小貓。
六甲柔和笑道:“好阿桃,這份人情我記着了。”随即上前兩步,身形一時模糊,又沒入黑貓軀幹之內。
黑貓頓時耳尖豎起,仰頭細聲吼道:“嗷嗚——衆将集合——”
那些被阿桃甩了一地,正在吐着舌頭喘氣休息的衆小妖頓時自草叢中爬起身,自四面八方重新彙聚在阿桃面前,後肢彎曲,前肢匍匐,齊聲道:“拜見大王,大王吉祥!”
黑貓威嚴哼上一聲,受了衆小妖一禮,尾巴高高揚起,昂首問道:“妖皇有何動靜?”
頓時小妖群炸鍋,将這些時日查探所得一五一十報來。
這個道:“巡邏小隊長郭甫同左前鋒野牛精總共打了一百六十六架。”
那個道:“夥夫長劉全忠私下克扣了十九次靈谷。劉全忠真身乃黃雞妖。”
又一個道:“掌玉将軍連敗七場,已被妖皇降職。”
再一個道:“前些日子有個神秘客人到訪,同妖皇密談了半個時辰。”
吵吵嚷嚷,小至火頭兵一根柴火,大至妖魔大軍動向,不一而足。
單致遠靠在開陽懷裏,被這群小妖叽叽喳喳吵得頭腦發脹。開陽同六甲卻默不作聲,仔細傾聽。
六甲聽了一陣,又擡起前爪,虛虛一按,衆妖立時閉嘴,四下裏寂靜一片。
随即黑貓清清嗓子,又問道:“可曾查到那神秘客人的身份?”
為首的野貓同浣熊彼此對視一眼,浣熊道:“那客人極為謹慎,在下只能遠遠綴在其後,見他進了萬渡城。”
萬渡城三字令人眉頭微皺,六甲又追問道:“那客人什麽模樣?”
那浣熊不知從何處摸出一片樹葉頂在頭頂,施法後砰一聲變身,化作了身着宮紫華服,身長不足兩尺的貴公子。黑白環接的圓尾巴自錦袍下擺裏伸出來,雙眼外仍留有白色圓環,眨巴一雙黑亮眼眸,仍舊細聲道:“約莫是這等模樣。”
那長相太過平凡,六甲等人看了許久,仍不得要領。
好在衆小妖極為熱情,一只穿山甲道:“不妥,眉毛是這般模樣。”一面說,一面伸出一只趾爪在泥地上畫出形狀銳利飛揚的眉峰。
浣熊見狀,伸出兩手在眉頭一通揉搓,變化成了穿山甲所描繪的模樣。
一只鼯鼠見狀亦是飛過來,“鼻梁應當更挺些,鼻尖剛硬,鼻翼飽滿,有若懸膽。”
浣熊揉面團樣揉搓臉,繼續更改。
這般你一言我一語後,一張雖仍舊走樣,卻已能分辨清楚的臉型浮現出來。
正是勾陳。
勾陳如今自然不能現身凡界,那貴客十有八、九便是關鳴山。
那松鼠面上看不出神色變化,心頭卻是驟然一沉。
六甲許是也看了出來,一陣沉默後,方才贊許了浣熊幾句,又特特留半個時辰,為各小妖指點修行。
單致遠只在旁觀,低聲道:“若是尋不回肉身,我只怕也要請六甲指點修行。”
開陽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揉撫松鼠颌下軟毛,“尋不回也無妨。”
單致遠被揉得舒服,眯眼任他輕撓,過了片刻方才突然醒悟,擡起纖細前爪狠狠拍開手指,怒道:“你将小爺當做了什麽?”
開陽又慢吞吞揉了幾下,方才放下手指道:“松鼠。”
單致遠頓時張口結舌,竟反駁不了半句,結結巴巴轉了話題,“若、那位客人當、當真是關公子,只怕妖皇已知曉了我等目的。”
六甲仍在指點小妖,開陽不答,只将單致遠往懷裏一塞,再度召出陽炎神槍與龍牙握在手中。
單致遠被頭朝下塞入衣襟,自熱烘烘衣衫中間找到交領處,費力翻身後方才爬出來,将腦袋探出交領,往那黃金長槍同玄黑利劍看去,隐隐預料到了開陽目的,不由吞口唾沫,“你……目的何在?”
開陽仍舊不答,足下生雲,浮在半空,神識往四下一掃,尋到适宜地點,便驟然失去了身影。
六甲見開陽眨眼便離了山谷,不由邁了幾步,擡起前爪。這姿勢反倒又叫嘈雜小妖們靜了下來,一雙雙黑亮眼睛滿懷期待,環繞六甲身旁。
六甲只得暗中嘆息,舔舔前爪坐下,又道:“……再加兩個時辰。”
衆小妖歡呼,将六甲團團包圍。
開陽飛了千裏後,驟然降落,落在一座石山下。那石山自山腳到山頂,皆是赤鐵岩,遠看去紅豔豔一片,宛若灑了滿山胭脂,煞是動人。懸崖峭壁高聳入雲,有若一柄赤紅鐵劍,筆直刺向青空。
靠得近了,便覺熱浪襲人,岩石縫隙裏仍舊有植物頑強生長,鐵鏽紅的枝葉堅硬瑩潤,有若玉質尖針。
開陽法力一轉,便驅散了炎熱,随後停在半山腰,眼神一凝,劍與槍同時脫手而出,狠狠撞在山壁上。頃刻間,地動山搖,岩石崩裂,黑金兩色光芒一閃,竟将赤鐵岩的堅固山壁撞出一個大洞,洞口周圍裂痕有若蛛網般,蔓延到山頂山腳。
單致遠突然靈機一動,憶起此處,失聲道:“這——這莫非就是鐵王洞府?”
開陽道:“正是。”
鐵王洞府,乃是天方老祖傳予單致遠的秘境玉符中所列的一處上古遺府。乃所有秘藏秘境之中最小的一處,洞府中寶物寥寥無幾,卻擁有一樣能令煉器修士喜若成狂至寶——三昧真火。
那一劍一槍何等強橫,又被開陽全力一擲,徑直撞破禁制,落在洞府最中心的三昧真火上。
分明只有勾陳看過玉符中各處秘境寶藏所在,前塵盡忘的開陽卻是如何得知?
他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開陽身形一晃,玄色衣袍迎風招展,宛若淩厲蒼鷹橫空飛掠,闖入半山洞口之中,被單致遠追問時,過了片刻方才應道:“隐約想起些端倪,仿佛天生就應如此。”
單致遠心頭一跳,又問道:“記起了哪些事?”
開陽道:“記起初見時,你懼我如虎。畏縮姿态委實不堪,遂将你綁在樹下……”
單致遠惱羞成怒,轉頭隔着內衫狠狠一咬,一面口齒模糊道:“住口!”
開陽任松鼠折騰,自那破開的洞中一路疾行向下,最後落在一個巨大洞府之中,寬闊大廳竟是冰魄岩建成,成塊青藍熒熒的巨岩堆砌成冰寒高牆與石柱,換了別處,只怕早已将殿中人與物凍成了永凍冰壁。
如今殿內卻熱意融融,仍是烈焰炙烤之相。大殿正中一點白光,正是能燒盡萬物的三昧真火。
單致遠松了口,正好奇望向三昧真火,尚未看得清楚,眼前突然一黑,竟被開陽遮住雙眼,“熱光熾烈,仔細瞎了鼠眼。”随即扣住松鼠頭,将他整個壓入衣襟之中。
單致遠知曉厲害,只得乖乖埋頭在開陽衣襟之內。只覺開陽通身法力暴漲,外頭轟轟烈烈響動驚人。
他卻百無聊賴,又唯恐縮在開陽懷裏練功反倒幹擾他行動,等了許久,不見消停,他只得蜷成一團,将尾巴蓋在頭上,沉沉睡去。
如此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循環數次後,終于聽見外頭再無聲息。松鼠再按捺不住,動了幾下,小聲道:“開陽,可能出來了?”
開陽盤坐冰魄岩的地板上,緩慢調息,沉聲道:“出來罷。”
一顆毛茸茸腦袋探出玄衣交領,好奇往殿中央望去。
殿中熱度大減,白光也柔和得有若月色,故而單致遠看得清楚,大殿正中央,有一點蠶豆大小的火苗正有氣無力跳動。
那三昧真火上方,陽炎神槍與龍牙已不見蹤影,唯有一柄漆黑長槍,厚重堅實,靜靜懸浮。森嚴厚重的威壓感,遠勝陽炎與龍牙任何一柄,竟隐隐生出一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來。
單致遠追問道:“那三昧真火原本有多大?那黑槍莫非是陽炎與龍牙合煉而成?”
開陽閉眼靜坐,卻仍是答道:“拳頭大小。正是。”
果真是意簡言赅,半個字也不浪費。
随即揚手一招,那黑槍化作一道玄金閃電激射而來,被開陽牢牢抓在手中。周身煞氣頓時怒濤般湧向四面八方,又狠撞在冰魄岩壁上,堅硬牆壁立時迸出些許裂紋。
單致遠突然又怔愣,驚道:“為何我的本命靈劍,你說煉便煉了?”
開陽站起身來,只道:“萬神譜,雙修法。”随即身形一閃,風馳電掣離了大殿。
停在半空時,開陽回手一槍,也不見如何使力,劍氣咆哮,雷霆萬鈞撞在山頂。赤鐵峰一陣沉悶轟鳴,峰頂大塊崩裂坍塌,将洞口牢牢掩埋在碎石之下。
見行跡清掃得妥當,開陽方才折回小妖山谷。
單致遠依舊穩坐,憂心道:“那三昧真火可有不妥?”
開陽道:“不過元氣大傷,溫養億萬年後自然複原。”
開陽語調輕松,單致遠卻倒抽口氣,億萬年何等恒遠,卻是便宜了他的本命靈……槍了。
六甲在谷中訓了幾日小妖,又重新探了一次山中地道。那地道不足半尺寬,只能容如小黑貓般大小活物出入,他又小心布下種種隐秘法陣,故而躲過了妖皇軍探查。
根據數只穿山甲同野鼠傳回的消息,那地牢周圍已加重警惕,巡邏小隊出動亦是自每日十二隊改為每日十八隊。六甲不由犯愁,這等銅牆鐵壁,縱使進了地牢,神魂回歸,卻要如何撤退?
六甲正趴在一株香柏樹枝桠上,一面甩細長尾巴,一面冥思苦想。
頃刻間頭頂狂風大作,樹幹動搖,他一時不察,竟被晃下樹來,栽倒在地上。
衆小妖驚呼:“大王!大王!”
他又利落跳起身來,抖掉一身枯枝敗葉,揚聲道:“無妨。”
開陽已落在六甲面前,沉聲道:“你同單致遠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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