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入虎穴奪虎子

門口那男子暗金華袍,雍容貴雅,含笑負手,身形挺拔,逆光而立。

開陽同單致遠齊齊扭頭看去,開陽神色微沉,單致遠如蒙大赦,手足并用自開陽懷中掙脫,遲疑問道:“太羽?”

太羽含笑,袍擺起伏間,緩緩靠近二人,将單致遠徹底自開陽鉗制中解救出來,反倒自己擁在懷中,“正是。”

單致遠暗道不妙,任太羽強插一腳,亦裝作未曾看見開陽愈發陰沉的臉色,沉聲問道:“你既離了陣眼,如今由何人看守?”

太羽道:“自然有勾陳麒麟。”

單致遠心中一沉,仰頭望去,迎上太羽眼神,“那法陣本就不全,如今四相去其二,怎還能維持?”

太羽眼見開陽手指一動,便知趣将那小劍修松開,自懷中取出一條重紫繡金的卷軸,笑道:“故而勾陳尚能鎮守十日,時不我待,莫再耽誤。”

他将卷軸一抛,那厚重卷軸展開,逶迤墜地,黃金繡線閃爍刺目,竟是一篇太素經。金字靈動,散發寂靜靈氣,仿若萬物靠近,皆化于無。

太羽又道:“這篇太素經乃是昆侖之主西王母歷時百年煉成,若能取得涅槃牒,鎖閉其中,便能破不死秘法。”

單致遠先前所想的計策,正是破涅槃牒,而後一鼓作氣擊敗叛軍。

如今叛軍猖獗,最大倚仗無非不死之身,如今看來,太羽同他倒是不謀而合。

單致遠踱步沉吟,方才緩緩開口道:“若是此計可行,為何當初勾陳不肯告知于我?”

太羽道:“劍走偏鋒,并非兵道正途。何況那涅槃牒被藏得極隐匿,短短十日,如何能尋得?縱使行此計策,也是臣子之事,斷不能令天帝涉險。”

單致遠眉頭微皺,将繞膝撒歡的阿桃推開,小聲道:“你并不贊同。”

他說得篤定,太羽自然也樂得承認,“那老頭刻板死硬,無趣得很。開陽既敢叛,本座如何不敢?”

開陽冷嗤:“你也不過趨炎附勢之輩。”

太羽冷冷一掃開陽,豎起一根手指,輕輕一搖,“非也,本座不過順應時勢,放任你去做出頭鳥罷了。有開陽專美于前,引開衆人視線,太羽行事便少了許多顧慮。”

開陽怒目而視,太羽怡然含笑,單致遠卻隐隐有些頭疼起來。

勾陳只怕從未遇過,這般深刻的衆叛親離,偏偏是在這般非常時刻。

“故而,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尋到那涅槃牒所在之處?”單致遠咳嗽一聲,引開二人劍拔弩張對視,憂心問道,“天庭軍尋了這許久也毫無線索,短短十日只恐……”

開陽慢悠悠道:“我知道涅槃牒下落。”

單致遠啞然,這一次卻連太羽亦變了臉色,“你如何得知?”

開陽道:“不可說。”

太羽又再冷嗤,“只恐是信口開河,說也沒得說。”

開陽卻冷漠如初,毫不動搖,“你信與不信,與我何幹?”

太羽氣結,此時方才覺得還是四相合一最好不過,否則何時輪到開陽如此無理取鬧。

單致遠見二人争吵,唯恐受了池魚之殃,緩緩矮身,裝作逗弄阿桃,就要自二人身旁退開。

不料太羽跨前兩步,将單致遠打橫抱起來,笑道:“好開陽,若是說出涅槃牒下落,就将這美人賞你。”

“誰是美人!”單致遠怒吼。

“美人何在?”開陽疑惑。

單致遠倏忽轉頭,狠狠瞪向開陽,那禍星卻全然不曾察覺,一撩袍擺,反倒尋了個太師椅端坐,“本座若有所欲,何須旁人賜予,直接奪了便是。”

太羽手腕一沉,已被單致遠掙脫落地,那小劍修耳根漲得通紅,怒道:“閑話休提,那涅槃牒在何處?”

開陽看他半晌,方才垂目道:“我曾擒了飛翼身旁親信,施以搜魂術,故而得知。涅槃牒藏在聖鎖之內。”

單致遠心頭一沉。開聖鎖便會連通三界,如今天庭大亂,若是聖鎖一開,凡界立時便會遭難。才遭了妖魔大軍肆虐,如何經得起天災?凡界若毀,神仙二界失了根基,同樣保不住。

若不開聖鎖,便破不了不死秘法,便只得請天帝啓了全陣,将天庭盡數封住。

如若不然,便坐視群神隕落。青華竟如此毒辣心思,無論如何皆要拖上一界陪葬。

任他如何選擇,皆是為難。單致遠不由沮喪垂肩,緩緩收緊手指。

太羽皺眉沉吟道:“若是藏在聖鎖之中,卻可讓少微同玄戈想想法子。”

少微掌天下符箓陣法,玄戈輔佐,說不得能解此困境。

然則,星官皆受勾陳統禦,卻不會聽從這分裂二相命令。

太羽皺眉,一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神色,單致遠見狀,嘆息道:“此事要問勾陳。”

他便換了一身會客的靛青華服,肅容道:“我欲拜訪混沌樓,二位可願同行?”

太羽開陽皆露出些微異樣臉色,單致遠一臉期冀,望向二人,又道:“如今三界存亡全在我等手中,我師父,師弟,盟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那二人又彼此對視一眼,開陽道:“我同你去。”

太羽亦是嘆道:“罷了,同行便是。”

單致遠心中雀躍,面上便露出笑容,轉過身揚聲喚道:“阿桃!”

阿桃亦是感染主人喜悅,一躍身跳到門外,漆黑皮毛油光水滑,在半空劃出道優雅弧線,随即轉身嗷嗚一聲,喚主人速速出發。

單致遠一行才出勾陳殿,陰風驟然襲來,呼啦啦殺出一群妖魔,将衆人團團包圍。

為首者魁梧有若鐵塔,身着玄鐵盔甲,足踏黑雲,手中空空并無武器。一名紅衫男子立在他身側,面貌陰柔,眼神怨毒瞪向太羽,手提兩根九節鋼鞭,向前一指,厲聲道:“就是他!”

那鐵甲武士兩手攥拳,怒目而戟髯,喝道:“就是你這邪神污了我二弟?”

随即雙拳外黑雲纏繞,虎虎生風朝太羽當頭砸下。

其餘妖魔亦是各施法寶,朝衆人殺來。

一時間風聲呼嘯,火焰炸裂,水波滔滔,雷電霹靂,連同阿桃怒吼,靈寶破空種種聲響皆交織轟響,震耳欲聾。

開陽同單致遠先後張開劍域,一用槍,一使劍,擋下上百攻擊,太羽身前亦是泛起淡紅薄光,輕描淡寫繪出符紋,一面揚聲笑道:“絕無此事,你竟敢當本座如此生冷不忌,罪該萬死。”

那鐵甲武士與紅衫男子皆被他一句話撩得怒不可遏,風雲滾滾,殺将而來。

太羽法訣完成,手指一彈,緋色符紋在半空驟然漲裂,化作漫天紛紛揚揚光塵,将沖在前鋒的泰半妖魔籠罩其中。連同鐵甲武士與紅衫男子一道,舉止緩慢,目光呆滞。

這卻便宜了開陽同單致遠,手起刀落,切瓜一般利落暢快,轉眼便斬落了七八個頭顱。

單致遠眼珠一轉,便有了計較,念訣開了天方聖域之門,揚聲道:“天方前輩,暫借寶地一用。”随即袍袖卷過,将正滴溜亂轉、找尋自己軀殼的頭顱一口氣盡數扔進天方聖域之內。

随即閉合入口,那些失去頭顱的軀幹立時茫然亂轉,着急得四處尋找,亂扔法術靈寶,竟同自己人混戰起來。

可憐那天方老祖猝不及防,只見幾個兇神惡煞的頭顱迎面襲來,驚出一身冷汗,頓時暴跳如雷,可惜卻無人知曉。

太羽見狀大笑道:“若是尋不到涅槃牒,用這法子卻也不錯。這些妖魔失了首腦,縱使不死卻也無用了。”

試想天庭中處處充斥無頭之軀是何等異象?

單致遠後背一涼,反倒更是下定決心,定要破了涅槃牒秘法,根除禍患才是。

開陽又斬了剩餘妖魔,阿桃聽命行事,将頭顱盡數叼來單致遠面前,高高豎起尾巴求誇獎。單致遠只得贊許拍拍他頭頂,喂了兩粒靈獸丹,方才将剩餘頭顱一道收入天方聖域中。

随即便聽見開陽追問:“你如何污了那陰柔小生?”

太羽怒道:“休得胡言亂語,毀我英名。”

單致遠亦是好奇道:“那妖魔為何偏偏要誣蔑你?”

太羽掃他一眼,擡手揉捏眉心,低嘆一聲方才道:“來時路上遭遇那小生伏擊,用了迷魂術罷了。”

單致遠眼角抽動,他自然知曉太羽那迷魂術威力與效用,委實是……有些狠毒。

也難怪那妖魔恨太羽入骨,只可惜有開陽在側,卻是飛蛾撲火罷了。

守殿神兵此時方才趕來,将那些群魔亂舞的無頭軀殼驅趕一處。

單致遠随那二人趕路,卻聽太羽同開陽低語幾句,突然揚聲道:“本座怎會對那妖魔下手?家有河東獅吼,自然守身如玉。”

單致遠面紅耳赤,怒道:“誰是河東獅?!”

太羽嘴角微勾,眼波流轉,掃他一眼,“莫非是河東豹?”

開陽亦是轉頭,冷冽視線落在他面上。

單致遠驚覺自己竟不打自招,愈加惱羞成怒,只得喚了阿桃,一味趕路。此後一路無話,卻是如芒在背,叫他坐立不安得很。

待進了混沌樓,單致遠方才将這些胡思亂想抛在腦後,神色肅然。勾陳依舊困守庭院,發如霜雪,眼若寒星,發絲肌膚,竟愈發顯得透明。一面靜靜聽他将計策道來,“這便是你思索三日的結論?”

單致遠眼神堅毅,“盡人事,聽天命。”

勾陳低笑,反手輕觸那小劍修面頰,“你竟如此厭惡歸位?”

單致遠心中一動,擡手握住勾陳手指,掌心相合,微微生熱,雙目卻是眼神清明,與勾陳對視,“你既認定君臣有別,那我便不同你做君臣。”

勾陳微微錯愕,随即嘴角輕揚。他如今容色如雪,這笑意便分外清冷,竟生出直刺人心的銳利,單致遠略略失神,便聽他再開口道:“五日。”

單致遠一怔:“五日?”

勾陳道:“至多五日,若是破不了涅槃牒,速速趕回來,召神啓陣。”

單致遠眼神微凝,轉向開陽與太羽,自那二人處得了首肯後,方才鄭重道:“一言為定。”

勾陳亦是道:“一言為定。”

随即松開單致遠手指,冷冷轉向那分裂二相,只随手掐了個法訣,一道小指粗的青金雷光輕輕劈下。

開陽見狀,臉色一沉。他本擁有統禦萬雷之力,不料自四相分裂後,這神力竟留在了本尊處。

勾陳道:“行藏取舍,存乎一心。如今且先助天帝取涅槃牒,回與不回,日後再作計較。”

開陽不語,勾陳又翻開手掌,召出血紅長劍,反手遞去,“四相武力,皆在你一身,好生守護天帝。”

開陽望向勾陳,擡手握住劍柄。單致遠立在一旁看去,只覺這二人雖形貌并無半分相似,這般對視時,卻仿佛鏡外人看鏡中人。只是誰在鏡中,誰在鏡外?只怕勾陳開陽自己也分不清楚。

那禍星收了本命靈劍,頓時氣勢又暴漲,遠勝龍牙在手。他将龍牙取出還給單致遠,冷聲道:“啓程。”

單致遠望向開陽太羽,握緊龍牙,只覺熱血沸騰,戰意高昂,揚聲道:“啓程!”

随即大步邁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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