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斬妖魔尋涅槃
混沌樓外,已有一隊天兵靜候,約數百之衆,個個精悍骠勇,仿若成排林立的染血長槍。
為首将領高瘦而拘謹,着黛青盔甲,披皂色大氅,肩頭護甲獸頭雕成大張口的蟒頭,獠牙森森,蓄勢待發。
那将領見單致遠一行跨出大門,迎上前拱手道:“末将夏央,奉命送各位大人前往沖虛至道山。”
單致遠等開陽開口,不料無論開陽太羽,竟無一人回應。
四相分工嚴謹,故太羽從不插手兵權,開陽卻道:“權且讓我瞧瞧你帶兵的本事。”
單致遠不由犯愁,這些年種種歷練,他固然于劍術上有精進,調兵遣将之事卻知之甚少,開陽此舉,未免強人所難。
他卻不肯示弱,轉向那将領道:“夏央,将人數報上,何時可至沖虛至道山?”
夏央神色間不見異常,恭敬答道:“合計三百人,俱是天庭精銳,便是遭遇妖魔攔截,至多兩日可抵達。”
單致遠沉吟片刻,轉頭悄聲問開陽,“你一人能敵幾人?”
開陽不語,只掃一眼全場。單致遠心領神會,便下令道:“兵貴神速,還應輕裝簡行才是,只帶一百人,并全力隐匿行蹤。”
夏央猶豫不決,自是不敢立時答應。他雖口稱大人,卻不過為掩他人耳目。實則早已受長生大帝耳提面命,知道這一位身份非同小可。如今驟然減了兩百護衛,若是生出變故,他卻是萬死難辭其咎。
單致遠見夏央拖延,不由皺眉,“莫非不妥?”
夏央一咬牙,仍是道:“并無不妥,只是……恕末将直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委實太過冒險,若再減掉護衛……”
他說得委婉,言下之意卻是清楚明白。單致遠愈發不悅,卻也能體會夏央苦衷。天帝但有些微受傷,這一幹精銳便是死罪,牽連甚廣。
也無怪他畏首畏尾,全無半分武将勇猛。
他正猶豫時,開陽便開口道:“其餘兩百精銳兵分兩路,用以惑敵。”
單致遠暗道慚愧,這般簡單計策,他竟疏忽了。便緊跟附和,“正是如此,夏央,速速整隊出發。”
夏央亦覺言之有理,垂首領命後,将下屬分成三隊,一聲令下後,各自出發。
混沌樓外群魔環伺,故而各隊皆僞裝作巡邏隊。一名先鋒校尉步出隊列,手中青底白紋雲旗一揮,頓時雲層滾滾,将這上百兵士托了起來,疾馳而去。
這一路行得極其順利,若遇妖魔叛軍,立時圍剿。開陽劍下從無逃兵,妖魔盡數被斬落頭顱,又收入天方聖域中。
到得後來,更無須開陽動手,那上百精銳天兵便習得了這戰術,只需斬落頭顱、集中一處,那位相貌清俊,修為低微的小劍修袍袖揮過,便能将頭顱妥善處置。
只苦了天方老祖,那些頭顱進了聖域,又是嗬嗬嘶吼,又是四處亂滾,令清靜之地不得安生。
好在聖域隔絕因果,那些頭顱失去秘法庇護,不過幾個時辰便生機斷絕。天方老祖只得将這些雜物就地掩埋,權作花肥。
單致遠一行此舉,不知不覺倒叫天庭中多了許多無頭軀殼,四處亂晃。自叛亂以來從未當真受創過的妖魔,終被削弱力量。
這消息自然傳至飛翼耳中,氣得黃金鳥喙嗑嗑直響,一拳在青灰磚牆上砸出個大坑,咬牙道:“自開陽那厮同那無名小子返了天庭,本座便連番受挫!這禍星竟不禍害自己人,反倒禍害起外人來,當真可恨!”
重盛道:“禍星之名,本就是以訛傳訛,那神明如何的武勇善戰,你我心中有數。你那親信方道雄至今行蹤不明,只恐消息已洩露。”
飛翼撓撓臉上黑羽,又道:“青華那老頭委實疑心病重,既肯将涅槃牒交予本座,緣何又要鎖在別處。平白添這許多麻煩。罷了,增加兵力,命曾天佑加速攻打天門。”
重盛道:“遵命。”卻并不離去。
飛翼眉頭一皺,“還有話說?”
重盛神色和緩,“飛翼,滅了天庭後,你有何打算?”
飛翼大馬金刀,往身後座椅一靠,六翼收攏背後,尾羽時時掃過地板,“傳聞有一處化外仙境,乃先民遺孤聚集之地。此間恩怨一了,本座便去尋那仙境。你又待如何?”
重盛笑道:“若大仇得報,又沒了天庭這幫多管閑事的刻板神明掣肘,我自然降臨凡界,占山為王,做個富甲一方的妖王,逍遙度日。”
飛翼冷嗤道:“鼠目寸光。”
重盛仍是笑容可掬,拱了拱手告退。
才離了大殿,便在臺階下遇到等候的副官,面色鐵青禀報戰況,“……今日又折了二十一人,仍是不見了頭顱,唯餘無用之軀。”
重盛沉吟,天庭若有這等隔絕涅槃牒效力的法術,又何至于被叛軍打壓至今?只怕同前幾日才歸位的天帝有關。
他回了書房,取出堪輿圖查看,又命人将每次發現無頭之軀的地點盡數标記出來。
地點雖淩亂散落,時近時遠,若抛卻細節,縱觀大局,便能辨別出,那地點正漸漸外移。
重盛皺眉,頓時眼前迷霧散去,真相水落石出。他收了堪輿圖,匆匆折返飛翼居所。
飛翼正盤曲一腿,坐在圓桌前,抱着個黑陶酒壇牛飲,眼見重盛去而複返,哈哈大笑,随手将空酒壇往地上一砸,“你怎的又來了?”
重盛沉聲道:“若天帝薨逝,你當如何?”
飛翼一怔,站起身來,身形有若鐵塔一般傾軋而下,“天帝亡時,三界罹難。天河倒灌,山崩地裂,地火噴湧,生靈塗炭——這卻是極妙。”
重盛含笑,神色從容平淡,眼神卻極熱,“既如此,不若派兵圍剿天帝。”
飛翼皺眉道:“那小子整日龜縮在混沌樓中,外有重兵,內有星官武将,若圍剿得成,何必等你開口?”
重盛傲然道:“若我所料不錯,天帝已去了沖虛至道山。”
飛翼怔愣片刻,頓時拊掌大笑:“天助我也!兒郎們,取我屠海叉來!本座要親手教那黃毛小子神魂俱滅!”
叛軍首領亦是出發得隐秘,只率一小隊精銳匆匆趕往邊境。
單致遠一行只花了一日半,便已抵達天門。
遠遠望去,有若一張巨大的銀色蛛網自山腳連接天空。無數凡人祈神與供奉的靈念靈識,有若點點青紫薄紅的螢火沾在銀絲上,突圍不得,掙脫不去,漸漸消弭無形,散落如塵。
長桓親自率領外防大軍,出營五百裏相迎,又同妖魔軍短兵相接,不大不小打了一場。單致遠憂心聖域承載有限,并未再收頭顱,只任外防軍活擒了幾個妖魔,一同回營。
進了軍營,衆将只知開陽前來,又是士氣一振,又是擔憂。
單致遠也不在意繁文缛節,任開陽太羽在營中視察,他便徑直趕往聖鎖腳下,尋到了少微與玄戈。
少微已有破解聖鎖之法,不過是因為勾陳命令,唯恐天庭禍亂殃及凡界,故而只在天門下鎮守。
如今便引單致遠前往聖鎖處。
單致遠本以為此物有鎖之名,也應有鎖之形,不料少微足踏祥雲,引他升至半空,方才一指蛛網中央一物道:“這便是聖鎖。”
單致遠定睛一看,那網中一片璀璨銀光,有若水銀隐隐流轉,波光潋滟,竟是一頭身長百裏的龐大蜘蛛。
通體銀色毫無瑕疵,圓滾滾肚皮大如山岳,粗壯肢節有若八條狹長的白銀山嶺,分散蔓延向蛛網各處。
單致遠極目遠眺,不由生出望洋興嘆之感,“這蜘蛛是……聖鎖?”
少微道:“禀天帝,正是。此法寶不過有天蛛之形,卻并非活物。”
既非活物,單致遠便更安心幾分,待要搜索涅槃牒所在。不料神識堪堪靠近銀光,便立時被彈開。
少微見狀,又解釋道:“聖鎖天生不屬五行,故而神識難侵,查探不了,至今……也未曾尋到法子。”
單致遠聽她解釋時心中一動,他如今也擁有一樣不屬五行的靈力,卻不知如何施展。
思來想去,最後便催動靈力,施展了堪輿術。
堪輿術咒文飄飄搖搖,其中泰半盡被彈開,近不了聖鎖身。唯有些微灰茫靈光,輕輕松松滲透。
頓時眼前展開一卷紋路極淡的堪輿圖。
單致遠見這法子有效,便散了法術,再以九成靈力施展,五行之力盡被彈開,唯有一縷五行之外靈力輕易滲入。這一次成形的堪輿圖便清晰些,卻依舊有若以筆洗殘留水漬描繪一般。
淡薄痕跡呈蛛形展開,兩截身軀連接之處,有一點青綠光芒。單致遠心中一動,指尖拂過光點,頓時一股沁涼氣息湧入,他便脫口而出:“涅槃牒。”
饒是少微淡然沉穩,見狀亦是訝然失色,“這、這便尋到了?”
單致遠苦笑道:“這便尋到了。”
麒麟傳他堪輿術,開陽助他奪回肉身,六甲同勾陳教他驅除魔藤,方才得了非五行靈力。
看似輕易,卻是種種巧合際遇種了前因,方有今日之果。
單致遠請少微轉移雲頭,靠近蜘蛛前後兩截的連接之處,放眼望去,不過是驟然收窄的一處平緩坡地。他不惜耗費全部靈力,金丹急速旋轉,壓榨所有非五行靈力,重施堪輿術,直到将那點綠光所在位置摸索得清清楚楚。
待收了堪輿術時,不由身形一晃,頓覺神魂疲倦,任少微攙扶,緩緩盤坐在雲中,方才道:“東南一百二十六裏,地下三十六尺處。”
少微為難道:“欲取涅槃牒,便只得拆聖鎖,開天門。只是……”
單致遠接口道:“只是天門開不得。”
少微斂目道:“陛下聖明。”
單致遠被喚得後背生寒,只得轉過頭去,又道:“若是只解聖鎖,不開天門如何?”
少微道:“聖鎖天門本是一體,請恕卑職無能。”
單致遠不由深深皺眉,眼見得涅槃牒在望,卻被生生阻住前路,止步于此,莫非當真要功虧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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