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勾陳去了哪裏
單致遠心中一顫,便察覺不妙,手腕已被那血眸男子反手牢牢握住。兩人身形自半空下墜,單致遠竭力張開劍域,二人轟然墜落在一堆碎石亂瓦中間,更将半塌宮牆撞得破碎四散。
震動太過劇烈,單致遠一時頭暈目眩,緩緩自碎石堆中撐起身來,方才發現不知何時開陽已轉到他身下,承接了大半沖擊。
四周妖魔被斬得幹淨,滿地血色焦痕。斷肢殘骸在斷壁殘垣中攀爬,彼此尋找本體,漸漸重生愈合,一時間顧不上再襲擊那二人。
血腥景象詭谲陰森,有若十八層地獄重現天庭。
單致遠才欲起身,又被開陽猛力一拽,壓回懷中。
他便跌坐回開陽雙腿之上,臀下肌理堅硬有力,有若獵豹蓄勢待發。
開陽血眸與氣息同樣熾烈,擡手扣住單致遠後腦,手指深入發中,緊攥發根,令他頭皮隐隐疼痛,不由微微皺起眉頭,“開陽?”
開陽沉聲道:“我改心意了。”
單致遠不明所以,又聽開陽道:“你既愚不可及,要回那堕落之地犧牲,我便綁了你走。”話音才落,手指又收緊。
單致遠頭皮愈加作痛,擡手按住開陽手指,忍不住怒斥起來:“胡鬧!你我斬了多少妖魔方才回了天庭,你又怎的突發奇想……”
話音未落,開陽柔軟雙唇壓上,将他剩餘話語盡數堵在口中。舌尖火熱,纏繞如靈蛇探淵,深吮輕掃,侵入得深而貪婪,鼻息相融,令單致遠生出仿若連神智也被侵占的錯覺來。
酥熱有若野火燎原,如火如荼燒灼,猶如一條火龍呼嘯爬過,将肌膚之下的血脈盡數點燃。單致遠不由輕吟出聲,連頭皮疼痛也不足為意,反倒熱血奔騰,連膝蓋也随之微微顫抖不已。
開陽聽他鼻息愈加急促,眼中血色方才稍減,松開緊攥手指,順那劍修後背下滑,緊緊環腰箍住,随即分開雙唇,又站起身來,順勢将那凡人身軀往肩頭一抛,便往來時方向騰身而去。
單致遠見混沌樓離得愈來愈遠,不由心中焦急,開陽肩頭又頂在他氣海穴上,一開口便洩了靈氣,一時怒極攻心,用力屈膝欲頂他側腹,又怒喝道:“放我下來,你可曾問過我的意願?”
開陽身形如電,狂風大作中,嗓音依舊清晰入耳,只輕輕扣住單致遠腿彎,“我高興做便做了,問你作甚?”
單致遠被鉗制了腿腳,又聽他蠻不講理言辭,終是狠了狠心,召出龍牙,便往開陽後心刺去——卻終究是心軟了,去勢極緩,開陽只旋身,揚手,便一劍挑飛龍牙。
單致遠自是趁他召靈劍之際,發狠自他臂彎中掙脫,身形利落靈活,化作一條青影疾馳,追上龍牙,輕巧抄在手中,随即祭出飛劍,足尖一點,穩穩落在劍身上。随即橫劍擺出起手式,如臨大敵立在開陽面前。
這般分開對峙,便顯露出金丹修士同這天界神明的實力差異來。
開陽擋在去往混沌樓的方向,有若潛龍在淵,沉穩渾厚劍意無邊無際,編織出漫天巨網,将去路擋得嚴嚴實實,水洩不通。
單致遠在同階修士中或算佼佼者,如今立在神明跟前,便有若螳臂擋車——此時應是車擋螳螂才對。
開陽手中血劍赤光纏繞,血腥懾人,卻終究有所顧慮,并不對準那凡人,只斜斜指下方,皺眉道:“我念你在凡界曾随侍左右,不忍見你平白犧牲,致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若只是憂心師門受牽連,有本神守護,又有何懼?”
單致遠視線落在開陽面上,眼前卻浮現出勾陳霜雪般慘白形貌,銀發如冰絲萬千,雙瞳毫無異色,整體有若冰雕一般,正是生機衰退之相。
神明壽元漫長,卻終有盡頭。青華幾與天庭同生,歷經無數歲月,壽終時尚且滿心不甘,欲拉三界陪葬。
勾陳壽數不足萬年,卻肯以己身飼蒼生,拼盡性命救護天庭。
存天理滅人欲,舍身取義,分明愚不可及……單致遠卻偏偏愛勾陳如此的愚鈍刻板。
單致遠只覺先前種種郁結不甘,皆是庸人自擾。此時更是釋然一笑,目光湛然清澈,有若星輝,直視開陽,一字一句,字字堅定,許是心結一開,竟有無限愉悅豁達,遂揚眉笑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情意有盡時,大義無疆界,勾陳願做個英雄,我便也做個英雄!”
他也不管開陽如何氣息冰寒,兩指在龍牙劍身一劃而過。龍牙周鶴同察覺主子鬥志,劍身嗡一聲震響,清越有若龍吟貫徹長空,玄金劍光暴漲開來,在半空璀璨耀眼,斜斜向下一指。“開陽,勿擋我道路。”
開陽攥緊劍柄,眼神陰鸷,煞氣有若熔岩沸騰,雙眸赤紅如血,卻只是阻住單致遠去路,沉默不語。
二人一時僵持,誰也不肯先動手。
彼時六甲北鬥已率天兵趕來,見那二人對峙時,六甲低聲嘆氣,就要自隐身之處躍出,卻被北鬥一把抓住手臂,低聲道:“……禍星神在眼前,千萬謹慎。”
六甲又嘆一聲,“放心,這兩位打不起來。”
遂按下雲頭,尚未開口,不料一縷劍光驟然殺來,寒氣逼人,六甲忙側身險險避過,卻已驚出一身冷汗。禍星大人不對那位下手,對旁人卻并無忌憚,他許是在奇荟谷同開陽待得久了,竟忘記這一點。
六甲收斂心神,不敢再靠近,只遠遠立在二人戰圈外,一拱手道:“拜見天帝陛下,将星大人,卑職奉命前來迎接二位。”
縱使單致遠與開陽昔日種種親昵,這般同他敵對之時,卻也覺有若泰山傾軋,竭盡全力方才站穩腳跟。如今得了六甲解圍,不由暗中長舒口氣,沉聲道:“有勞六甲星官。”
天際雲頭散去,露出一列天兵天将,為首的銀發少年亦是笑容滿面,遠遠向單致遠招手。
單致遠便收了龍牙,調轉飛劍,緩緩靠近開陽,目光期冀,“開陽,回去罷?”
開陽目光中戾色愈深,揚手一揮,血色殺意咆哮湧出,有若一片滔天血浪,直直沖向天兵隊列。
單致遠同六甲皆是大驚,那殺意去勢委實驚人,餘威撞得單致遠險些自飛劍上跌落,幸而被六甲扶住,不由驚呼道:“開陽!”
衆天兵面臨沖天劍意,個個心生膽寒,卻來不及躲閃。劍氣有若強風,自衆将頭頂呼嘯而過,直撲向遠處一波黑雲。轉瞬便将黑雲撞破一個大洞,頓時妖魔怒號利嘯不絕于耳,散亂肢體自雲頭紛紛如雨落下。
衆天兵此時方才回過神來,北鬥忙喝令,急急調轉雲頭,飛馳而去,與叛軍鏖戰成一團。
開陽含怒一擊,竟擊潰泰半妖魔軍團,反倒令天兵後續輕松獲勝。
若那一擊落在天兵身上……單致遠顫巍巍轉頭看他怒色,開陽卻已轉過身去,眨眼便失去了蹤跡。
那玄色高大背影一失了痕跡,單致遠便覺心頭一空,孤零零立在劍上,悵然若失。
六甲耐心等候了許久,待天兵戰事将畢,方才恭聲喚道:“天帝?”
單致遠并不回頭,只道:“出發。”
六甲見那青年身形伶仃,背影蕭瑟,卻自有一股堅強之氣,令他挺直腰身,一列人浩浩蕩蕩,趕往混沌樓。
天門外,聖鎖之中綠光驟亮,剎那間被一條黃金巨龍纏繞,将涅槃牒吞入口中。
太羽一揚手,将金龍召入手中,昆侖太素經密密匝匝,将涅槃牒包裹其中,不露半分痕跡。
銀光游蕩中,雌雄雙鎖融合,蛛網愈加堅硬冰冷,光潔如玉,頂天立地,将天門鎖得愈加牢固。
太上老君、少微、長垣等人見狀,神色皆是一松。
不過片刻,便有将領來報,只道那些身首分離的叛軍已氣絕,漫天元神靈光逃竄,令得軍中一時慌亂,捕捉不力,竟有所遺漏。
長垣眉頭也不動一下,下令道:“追,除惡務盡,絕不可放走一個叛賊。”
副将簡短應了一聲,轉身遣兵去了。
太羽泰然自若,将太素經與涅槃牒皆收入袖中,“此間事了,還請上尊履行諾言。”
太上老君如雪須眉皆微微一動,見那華貴神明将兩件至寶收入囊中,這便是太羽第一條要求。随即喟然長嘆道:“罷了,随我回三清聖觀罷。”
單致遠同六甲、北鬥一路趕往混沌樓,剎那間一股玄妙難言的氣息一閃而逝,遍及天庭。
随即便遠遠望見混沌樓上空騰起七彩華光,祥雲纏繞中,隐隐顯出一頭聖獸姿态,銀鱗彩紋,龍首馬身,雙眸有若冰雪透徹,冷冷往下方一掃,白雲如海洶湧而上,将那聖獸盡數吞沒。
單致遠訝然道:“麒麟?為何這等時刻顯出真身來?”
六甲與北鬥沉聲道:“不好,莫非四相徹底……”
幾人憂心忡忡對視一眼,急急催動飛劍,将天兵甩在身後,直闖混沌樓。
單致遠心跳欲狂,一路闖入白砂庭院中,神寂大陣陣眼顯現,八卦陣中符紋散亂,有若一群金燦燦飛蟲亂竄,陣型鳴動,一波波向外顫動不已。
長生與紫微一左一右,結法印念法咒,臉色嚴峻,一紫一朱兩道靈光打在陣眼當中,卻只是杯水車薪,擋不住陣型崩潰。
單致遠面前,白砂被風暴卷得飛揚,細碎打在臉上生疼不已,狂風漫卷之中,那冰雕人形安坐陣中,緩緩擡起眼睑,向單致遠看去,淡薄如白煙的嘴角緩緩勾起笑容,嗓音飄渺,眨眼便被靈風吹散,“致遠,你回來了。”
單致遠厲聲喝道:“勾陳!”
他快步穿過靈風,指尖堪堪觸及勾陳衣角,那冰晶一般輪廓卻驟然崩潰,消散在狂風之中。
剎那間地動山搖,神寂大陣中無數符紋有若噴泉樣四散飛濺,混沌樓受不住這等威力,發出吱嘎巨響,磚瓦木梁根根落下,高大黑樓攔腰折斷。
就連剩餘兩禦神明亦是被那大波靈力一沖,經脈中法力亂竄,各自跌落地上,再起身時,已是臉色慘白,嘴角血液緩緩湧出。
單致遠早已呆若木雞,望向勾陳原本守陣之處,如今空空如也,不留半分痕跡。
靈風散去,神寂大陣已破,原本困在幾處殿中的妖魔軍頓時咆哮殺出。
衆天兵嚴陣以待,才一交手,便驚覺殺傷之後,這些叛軍再不能複原。六甲又斬殺一人,見那叛軍倒地不起,過了片刻後元神脫出,立時補上一劍,将他元神絞殺得幹幹淨淨,便高呼道:“衆将聽令,叛軍不死秘法已破,不必顧慮,殺!殺!殺!”
六甲連吼三聲,軍心振奮,個個高舉武器,聲喊震天,應道:“殺——”
無論內外天庭軍皆被打壓許久,如今一朝得勢,個個皆是士氣大漲,鬥志高昂,下手再無半分留情。
不過多時,天庭中已留下滿地叛軍屍首,叛軍兵敗如山倒,剿滅指日可待。
同天兵天将勢如破竹的戰争相反,太上老君眼前,太羽驟然消失得幹幹淨淨。
天庭之中某處,開陽闖入叛軍大本營中。飛翼被俘,便由重盛坐鎮。
重盛拼命奔逃,本在心中無望一嘆,只恨天道不公,竟叫他不明不白死在此處。不料眨眼之間,頭頂利劍便失去了蹤影。就連那滿身煞氣的兇星随之消散無蹤。
單致遠再聽不見樓外厮殺,頭頂法術對撞,只直勾勾盯住眼前空地,其餘神明亦是驚疑不定,沉默圍在四周。
“勾陳?”他又再喚了一聲。
十方三界,竟似尋不到勾陳半點痕跡。竟連他體內的萬神譜,仿若也失了力量根源,不見動靜。
第七卷:千裏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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