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欣然飯畢。君少優默默吃着婢子端上來的水果,視線落在孤零零被遺落在另一張案幾上的嫁妝單子。莊麟打量着君少優的神色,挑眉問道:“怎麽了?““有件事情……差點被你混忘了。”君少優說着,起身出門,向院子裏正在灑掃的小丫頭子道:“去叫秋芙過來。”

那小丫頭子脆生生應了一句,轉身去了。

屋內,莊麟坐直了身子,瞧着君少優問道:“嫁妝有問題?”

“也是,也不是。”君少優并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用手指着嫁妝單子上标明的“送坊肆四處并其內若幹管事人手”一項上,開門見山的說道:“是送了坊肆并人手,不過若這些人手的身契家人都不在我手上,究竟留有後患。”

莊麟了然輕笑,開口說道:“既然想做人情,又何必這般期期艾艾牽三扯四的,反叫人心裏不痛快。”

君少優道:“這大抵不是楊黛眉的主意。以她的脾性,并不是這等膚淺的人。”

正說話間,秋芙已經進了內堂,走至跟前兒。君少優将嫁妝單子交給她,開口笑問道:“你清點嫁妝的時候,可是瞧見了這些個人的賣身契?”

秋芙心知肚明君少優問的是哪幾個,遂搖頭說道:“并不曾見過。不過奴婢私底下探問過,此事夫人大抵并不知情,倒是與大娘子脫不了幹系。且咱們葳蕤院向來不受府上重視,院子裏的丫頭婆子也不可能都跟着郎君到永安王府,或許有些人沉不住氣為将來計,被人收買了去,在嫁妝裏頭動了些手腳也未可知。”

君少優展顏笑道:“既是如此,你便給府裏送個信兒,讓夫人心中有數。別明兒我去了她一點兒準備都沒有。這麽點兒小事,我還不想牽牽扯扯處理不完。”

秋芙低聲應是。

君少優突然說道:“秋芙,你好像很不喜歡大娘子?”

秋芙下意識看了眼坐在一旁但笑不語的莊麟,低眉斂目,柔柔說道:“大娘子總是欺負郎君,奴婢自然不喜歡她。之前在府裏沒人替郎君做主,奴婢就算不甘也無計可施。郎君身子不好,最怕動怒耗神,奴婢生怕将此事和盤托出叫郎君白跟着生氣,只好暫且按捺下來。不過奴婢相信以郎君的才智機警,必定能後發制人。”

說及此處,秋芙突然跪了下來,低頭說道:“只是奴婢身為下人,總不該罔顧上意,擅自做主,還請郎君責罰。”

莊麟靜坐一旁暗暗打量着秋芙,怪不得君少優總說此女心智深沉,令人難以分辨。只方才一番話出口,活脫脫就是個忠心侍主絕無貳意的忠仆。若是無心防備之下,真真就被她哄了過去。哪怕此時此刻全心提防,也聽不出這女人話中疏漏之意。

人才啊!

能不動聲色冷眼旁觀任由君柔然做了蠢事而一聲不吭,甚至還順水推舟将計就計,将君柔然的把柄牢牢握在手中,一來可借此與楊黛眉周旋,二來可以壞了君柔然的名聲,三來也可以叫莊麟更加厭惡此女。一箭數雕,果然是行事周全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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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少優眼中閃過一抹贊賞,雖然此事中他也被秋芙設計了一把,不過不可否認他還是很欣賞秋芙的舉動。一個人不論處在什麽樣的環境中,冷靜自持都是最重要的。前世君少優就是從頭至尾都不怎麽冷靜,今生他正努力學着,倒是可以将秋芙引為典範。

莊麟輕笑一聲,擺手笑道:“這裏沒什麽事兒了,你先下去罷。”

待秋芙躬身告退,莊麟轉身向君少優笑道:“你瞧,我們男人很容易就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麽,而女人也輕易就能看穿男人的弱點在哪兒。但要是想讓一個男人琢磨一個女人,終究是件很困難的事兒。”

君少優聽着莊麟一語雙關的話,莞爾一笑,搖頭不語。

次日便是三朝回門。

這一日,君少優照例是早早起身,彼時天色還未大亮,東方極遠處依稀透着一抹紅彤彤如被火燒的色彩。昨兒吩咐針線上趕制出來的衣服已經疊的整整齊齊用托盤盛着擺放在案幾上,君少優随意拿了一套墨色綢制練功服換上,越發襯得膚色白如美玉。莊麟靠在屏風上微眯着眼睛打量,神色中滿是自得愉悅。只有點兒可惜,自己那套練功服只被穿了一天就棄如敝屣。

想到那套有幸與君少優肌膚相親的練功服已經被自己珍而重之的壓了箱子底,莊麟就有一種把身體再縮回去的沖動。

君少優看着一臉蕩漾的莊麟,不可置否。

晨練依舊是繞着演武場跑了一圈兒,渾身跑出了微微汗意則回房洗漱。吃罷早飯,陳總管早已打點好車馬在府門口等待。君少優擡眼看時辰差不多了,遂跟着莊麟一起上了馬車,前往護國公府歸寧。

一路無話。到達護國公府的時候,只見中門大開,兩側的白玉獅子并腳下臺階都被沖刷的纖塵不染。已得到下人禀報的君瑞清帶領阖家子侄在府門前迎侯。瞧見莊麟跟君少優相繼下車,遂躬身跪拜道:“臣君瑞清,攜護國公府男丁子侄恭迎永安王,恭迎王妃娘娘。”

莊麟颔首笑道:“岳父大人何必多禮,你我本是一家人,不必見外。”

“禮不可廢。”君瑞清笑着應了一句,側身讓道:“王爺,請。王妃,請。”

君少優低聲叫了句父親。君瑞清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展顏笑道:“你氣色不錯,看來終究是皇室的風水更為養人。”

站在君瑞清旁邊的君少傑也開口笑道:“永安王乃是天潢貴胄,龍子皇孫。五郎有龍氣庇佑,自然是今非昔比。我瞧着不光是氣色,就連言談舉止也比先前更契闊一些。”

如若不然,也不敢仗着永安王府的威勢,派個丫鬟回護國公府耀武揚威。

君少優擡頭看了眼君少傑,懶得理會。

君少傑見君少優只顧着打量他卻不說話,不覺輕笑道:“五郎還是和從前一般不愛說話。不過母親已經在後宅內堂等候多時了。五郎跟哥哥無話可說,想必到了母親跟前,就有話了。”

莊麟在原地站定,開口笑道:“本王十二歲入伍,原本以為軍中之人口舌拙笨,不喜多言。沒想到二郎君倒是伶牙俐齒,當真是青出于藍。”

頓了頓,又恍然大悟的笑道:“哦,本王倒是忘了。二郎君并不是行伍出身,而是國子監的學生。二郎口齒伶俐,想必文采亦是不俗,來年金榜題名禦街誇官,當是情理之中。”

君少傑微微色變,臉上閃過一抹羞惱。誰不知道他們這等功勳世家的纨绔子弟,不過是靠了祖宗餘蔭才能入選國子監讀書,哪個又是有真才實學的。何況進士科每次只錄取二三十人,俱都是吟詩作賦滿腹經綸飽讀詩書之人。除了各大名門世族便是一些有大毅力大智慧的寒門學子,像他們這等功勳纨绔,也不過是留在國子監濫竽充數,熬到年歲混個資歷罷了。

莊麟此言,無疑是在譏諷君少傑腹內草莽,唯牙尖嘴利而已。

君瑞清皺了皺眉,向君少傑說道:“知道你們兄弟情深,卻也沒有攔着人在大門外說話的道理。”

君少傑聞言,微微收斂道:“兒知錯。不過一時見了五郎,心中激動罷了。言語唐突之處,還望王爺見諒。”

君瑞清不知适才君少傑為何如此咄咄逼人,隐隐告誡的看了他一眼,向莊麟笑道:“內子向來對家中兒女一視同仁,愛如己出。少優又是府中第一個出嫁的,況又是男兒身,內子難免擔憂一些。既如此,不若讓少優先行去後院兒見過他母親,王爺覺得可否?”

莊麟轉頭看向君少優,柔聲說道:“你且去罷,順便帶我向夫人和沈姨娘問候。”

君瑞清和君少傑的臉色同時一變。君少傑再次看向君少優的神情已經帶了些憤恨不恥。

君瑞清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君少優,再次恭請莊麟入內,莊麟含笑推辭,兩人相互禮讓半日,相攜而入。落在其後的君少傑目光陰森的看了君少優一眼,甩袖而去。

四郎君少岚趁勢湊到君少優跟前,幸災樂禍的說道:“總有些人是看不慣別人過好日子的。你別搭理他就是。”

君少優轉過頭,看着身邊的君少岚低聲問道:“沈姨娘怎麽樣?”

君少岚皺了皺眉,含含糊糊說道:“我說不好,你少時看一看便知道了。”

君少優心下微微一沉。走在前面的君少傑已經站住腳,回身冷冷看着衆人,刻意挑眉說道:“王妃娘娘,請。”

君少優微微一笑,旋即住口不言。跟在君少傑身側慢慢走進內宅。承影并另外幾個太監、宮俾悄然跟在身後,低眉斂目,靜默随行。所過之處,很是恭順有禮的态度卻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收斂了聲音動作。留意到自家仆人的驚懼,君少傑臉上又是一陣惱火。

一路沉默進了內堂,早就得人禀報的楊黛眉領着阖族女眷在堂外躬身跪拜,朗聲說道:“臣妾楊黛眉,領阖族女眷恭迎娘娘金安。”

君少優三步并做兩步上前,躬身扶起楊黛眉,口內說道:“母親切莫如此,折殺兒了。”

“禮不可廢。”楊黛眉同樣說了一句,遂拉着君少優的手細細打量片刻,滿意笑道:“氣色不錯,看來王爺對你還好。如此,我便放心了。”

君少優泯然一笑,目光飛快掃過堂下依舊跪着的女眷,看到了人群中的生母沈青棉,遂微微放下心來。又開口讓衆人起身。

楊黛眉冷眼留意着君少優的動作,在君少優目光落在沈青棉身上時閃過一抹冷然,又在君少優回過頭時換上滿心歡喜。拉着君少優的手坐到上首,神态親切的拍着他的手背,惋惜說道:“原本娘娘歸寧,阖族大小不分尊卑都應來拜見娘娘。只是不巧然兒得了風寒,因是時疫,未免過給娘娘,臣妾便擅自做主叫她在房內歇着了。”

君少優這才留意到滿府女眷中竟然沒有君柔然的身影。他心知肚明時疫是假,大抵是昨兒扣留陪嫁之人身契與家人事發,楊黛眉未免尴尬,才不肯讓君柔然出來了。

遂開口笑道:“長姐的身子要緊。如今天氣轉涼,早起晚間更是寒氣過重。母親也要注意保養才是。”

楊黛眉笑眯眯說道:“難為你想着,我會注意的。”

兩人親親熱熱說了一會子話,期間沈青棉一直如同槁木般站在人群當中,她的面色依然蒼白,眉間依舊淡淡蹙起,容顏已衰,氣度未改。楊黛眉看着她只覺得心中氣悶,又見君少優一眼又一眼的看過去止不住關切之意,遂展顏笑道:“好容易回門子一趟,也不要總是我們拉着你說話。跟沈姨娘回稼軒院,你們娘兒兩個好好聊一聊,別誤了午膳時辰,也就是了。”

君少優自是滿口道謝,起身告辭。

楊黛眉給下面侍立的陳媽媽使了個眼色,陳媽媽微微颔首,亦不動聲色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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