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至晚間國子監放學,君少優告別幾位同窗,乘車歸府。
金烏西垂,被烏雲渲染的如同濃墨一般的天邊留下一抹極淺淡的金色。天上仍舊搓綿扯絮一般,此時積雪将近一尺多厚。車轅緩緩壓過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君少優透過車簾往外打量,但見行人匆匆,車馬稀疏,蹒跚行于路上。往日間聚集在街道兩旁的各色攤子已經不見蹤影。間或能看到一些富裕人家在街旁坊牆底下設了粥棚施舍米糧,有衣衫褴褛面如菜色者,排隊站在粥棚面前等待着。
君少優思量起日間諸多學子談話之事,不免微微嘆息。
大褚的氣候向來溫暖宜人,像今冬這般大雪幾乎從未有過。因此百姓并不适應,房屋坍塌,砸死凍傷者不可計數。這還是天子腳下,有官府積極赈濟,又有豪門顯貴愛惜羽毛,慣于憐貧惜弱者,肯施舍米糧幫扶百姓度過難關。
聽說西北之地雪災比京中還嚴重倍餘,一來天高皇帝遠,不曉得當地官員品性如何。且又遇上北匈奴蠻夷南下搶掠,騷擾不堪,真真是雪上加霜,不知百姓如何存活。
一路無話回至府中,莊麟早已到家。正搓着手在堂上來回踱步。管家陳陀在旁束手侍立,一臉的無奈縱容。君少優心下狐疑,自顧自進了正堂,開口笑道:“你今兒回來的倒早。”
莊麟腳下一頓,旋即滿面堆笑的迎了上來。伸手揮退正欲上前伺候寬衣的丫鬟,莊麟親手幫君少優解去身上大氅,又小丫頭子遞上的熱茶,向君少優笑道:“外頭雪大天寒,快喝點熱茶去去寒氣。”
君少優瞧着莊麟分外殷勤的模樣,心下一凜,挑眉說道:“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莊麟心虛的眨了眨眼睛,谄媚笑道:“少優多慮了,我只是擔心你身子單弱,容易受了風寒。”
君少優不以為然的勾了勾嘴角,端然跪坐于案前,接過茶盞低首淺啜,一杯茶悠然飲盡,見莊麟仍舊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不覺笑道:“有話你便直說。難道你這般藏着掖着的,能瞞我一輩子?”
莊麟聞言,嘿嘿一笑,湊到君少優跟前說道:“我記得少優曾做過一首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句話道盡塞外風情。真叫人心生神往。”
未等莊麟說完話,君少優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安,他直截了當問道:“陛下安排你去西北支援林大将軍?”
莊麟點了點頭,開口說道:“西北節度使上報災情,陛下為表天恩,已經允了其上奏請求朝廷赈災一事。并任命我為欽差大臣,率領五萬兵馬,押送各種赈災物資前往西北,并襄助骠騎将軍鎮壓北匈奴蠻夷作亂。十日後便動身。”
君少優心下一動,緊跟着問道:“你該不會跟陛下提出……讓我随軍出征吧?”
莊麟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歪着腦袋窺伺君少優的神色。
君少優瞧着莊麟故作扭捏的形容,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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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麟見君少優久久不語,心中越發沒底。只要腆着面皮蹭蹭挨挨的靠了過來,低聲說道:“我只是想着少優遇事機變,且長于處理一些錢糧經濟安撫民心上的瑣碎事情。一時便忘了少優明年二月還要春闱的事情。”
君少優沉吟半日,莊麟心中越發不安,只要滿臉愧疚,詛咒發誓的說道:“少優原諒我這次,以後我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會事先和少優商量的。”
君少優回過神來,看着莊麟可憐巴巴看着自己,不覺莞爾笑道:“王爺這般作像。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了王爺。”
旋即又道:“只是我以什麽身份随軍出征呢?總不至于以永安王妃的身份罷。”
莊麟見君少優并不如何在意,心下一喜,立刻說道:“少優七尺男兒,我自不會讓少優以女眷的身份出行。我已經跟陛下禀報過了,少優将以本王幕僚的身份随軍出征。”
君少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颔首應道:“既如此,應該叫下人準備我們出行的包裹。我亦需要做些準備,以防來日之事。”
言畢,起身離席,轉至內院。莊麟見君少優言談舉止沒有半點兒異樣,不免跟在其後絮絮叨叨問道:“少優不生氣嗎?若是此番從軍,興許少優就不能參加來年春闱了?”
君少優見莊麟形容扭捏,神情忐忑,不覺開口笑道:“事有輕重緩急。若能以我之身,為西北将士、百姓做些什麽,也是好事。春闱固然重要,但今後總有機會。人命關天,總不能為了一些虛名反而耽擱了正事。”
莊麟微微一怔,就聽君少優繼續說道:“日間我在國子監與同窗閑聊,也曾議論起西北雪災之事。依我看來,此番赈濟雪災,糧草藥材銀錢之物倒在其後,最重要的是盡快趕制厚重冬衣,修建屋舍,讓百姓有躲避風雪之處。”
莊麟聞言,亦是搖頭嘆息,道:“別說遭災的百姓了,就是那些駐守邊關的将士,也因冬衣不能禦寒一事添了許多羅亂。不過好在舅舅為人清正,麾下向少有貪墨糧饷之事。不然的話,恐怕将士們還沒上戰場殺敵,先被風雪凍死大半兒了。這事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大褚向少有這般風雪,一時間也趕制不出這許多冬衣來。”
君少優挑眉問道:“若說上一世,我這會兒正在府中忙着溫書備考,于實事上并不關心。可王爺一直汲汲于仕途,怎麽也沒準備?”
莊麟一陣心虛,搖頭苦笑道:“去歲我率兵鎮壓西部羌人做亂,結果重傷昏迷大夢一場,醒來後便籌算着如何能把少優娶回家中,且夢中除少優之事外,其餘事件脈絡都不甚清晰,我并不曾記得雪災一事。”
也就是說,莊麟的夢境裏唯有涉及到君少優的事情他才記得住,跟君少優無關的,他便也沒印象了。
君少優微微皺眉,并不理論莊麟話語中難以推敲琢磨之處。嘴裏嘀咕道:“若是這會兒派人去西域收棉花,然後趕制冬衣送往西北,雖說時日晚些,但也是聊勝于無。”
莊麟搓了搓手掌,颔首應道:“接到西北邸報之時,我已派人去了。只是西域路途遙遠,一時也趕不回來。”
“這種事情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倒是有一個主意,既能解決冬衣不夠一事,若是操作好了,也能讓宸妃娘娘添一筆美名。”
莊麟心中一動,向君少優展顏笑道:“我便知道,娘子總是有辦法解決事情的。”
君少優瞪了莊麟一眼,開口說道:“明兒一早,我須得遞牌子進宮。王爺若無事,就跟我一起罷。”
莊麟聞言,一臉促狹的說道:“怎麽,少優怕你婆婆為難你不成?”
君少優翻了翻白眼,他對于莊麟時常抽風的思維已經不抱希望了。當即出言解釋道:“我畢竟是外男,若無要事還是少進後宮為妙。免得将來被有心人做耗,傳出一些惡心人的風言風語。可若是跟你一同進宮就不一樣了。”
莊麟聞言,展顏笑道:“既如此,我陪你進宮便是。”
翌日,雪後初霁,天光正好。君少優與莊麟二人遞了牌子進宮給宸妃娘娘請安。宸妃娘娘自上次大婚過後,已經很久沒見過親愛的兒子和特別的兒媳。不免拉着兩人的手一疊聲的噓寒問暖。君少優二人陪着宸妃娘娘說了一會子閑話,方才轉入正題道:“不知娘娘是否知曉西北雪災一事?”
宸妃娘娘聞言,颔首應道:“如今負責鎮守西北的人便是你們的舅父,這麽大的事情,我怎會不知曉。只是我一介深宮婦人,就算有心,也幫襯不上什麽。”
君少優聞言,微微笑道:“這也不一定。在我看來,這件事情若有娘娘插手,能辦的更妥帖完美一些。”
宸妃娘娘心下一動,向君少優笑道:“你若有什麽鬼主意盡管說出來,別在我跟前兒賣關子。”
君少優展顏笑道:“陛下有意赈災西北,于錢糧藥材等物上自然舍得。只是有一件事情,卻并不是花銀子就能解決的。”
言畢,将裁制冬衣一事同宸妃娘娘詳細說明。末了,開口提議道:“倘使娘娘能以自身做表率,號召宮中婢仆并各家命婦一起裁制冬衣,想必民間一定感激娘娘慈善仁德。”
宸妃心頭一喜,點頭應道:“這倒是無妨。左右我在宮中閑着無事,能為百姓做些事情也是好的。只是一時間去哪兒找那麽多皮子來裁制冬衣呢?”
她出身将門世家,且多年受寵,宮中庫房裏自然不缺少上等皮毛。只是這些皮毛大都貴精不貴多,縱使她舍得那十來箱上等皮子,于西北衆多遭難的百姓而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想來,京中泰半功勳命婦家中,亦是如此。
君少優搖頭笑道:“今冬風雪太大,光靠舊年積累的皮子恐怕不夠裁制冬衣。且娘娘宮中皮毛俱都是上等,真做了冬衣施舍給百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倒不是幫助他們度過雪災,反而是給他們添了禍患。因此我們并不用皮子。”
宸妃聞言,狐疑不已,挑眉問道:“不用皮子怎麽做冬衣?”
君少優勾唇微笑,開口說道:“我們用家禽的羽毛來裁制冬衣。我們要做羽絨服。”
宸妃同莊麟面面相觑,開口問道:“羽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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