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一番折騰過後,君少優少不得又從郎中那裏要來幹淨的紗布為莊麟包紮。莊麟驟然與心愛之人情意相通,自然不肯浪費每一刻獨處時光。便牽三扯四無話找話的同君少優搭茬。一問一答下,君少優便将自己為了盡快救援莊麟,折騰出土雷火藥的事情一一告知。莊麟沉默半日,突然長嘆一聲,開口說道,“都是為了我,不然你也不至于早早現到人前。”
君少優聞言微怔,旋即扯了扯嘴角,不太在意的說道,“不過是照着道士煉丹的法子鼓搗些硫磺火石罷了,若要認真論起來,那土雷并沒有什麽威力。只是裏面藏掖的沙石鐵片在爆炸時四下飛濺,叫人防不勝防。且又是第一次拿出來使用,那些個匈奴人沒見過這些,猝不及防被吓得膽戰心驚也是有的。縱然被土雷炸的血肉模糊,各個都認為是長生天對他們的懲罰。及至後來土雷用盡,将士沖鋒的時候,那些個匈奴人也束以待斃,不敢還手。可見那土雷火藥的威懾力竟大于實際作用。此戰能如此情意的擊潰忽而紮大軍,也算是僥幸。”
莊麟對君少優的謙辭不以為然,開口說道:“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忽而紮行事殘暴,倒行逆施,以致麾下将士離心背德,早有反叛之心。不過礙于忽而紮的暴虐而不敢輕易動作。而我大褚将士卻在你的鼓動下衆志成城,又有火藥土雷之利器加持,最終旗開得勝,也是你籌謀有道,何至于如此謙辭。”
莊麟說到這裏,不免又嘆息一聲,愧疚說道:“只是終究壞了你韬光養晦的盤算,竟是我的不是。”
莊麟知曉,若按君少優的盤算,自然是想玉韞珠藏,不漏聲色。只是那種韬光養晦也不是一味的隐忍藏掖,唯唯諾諾。而是暴露一些可有可無的文采急智,隐藏一些改良軍備,制造火器,煉金聚財,經濟治世的大手段。如此既能叫旁人明白他不是那等一無是處的纨绔而青眼拉攏,又不會因木秀于林而引起旁人的觊觎和警惕。
只是想法雖好,終究壞在他身上。
君少優冷眼端看,自然明白莊麟所思所想,不覺莞爾一笑,開口勸道:“也是我自己不甘于平淡,總愛折騰出一些事情來引人注目,倒與你無關。你也不必做出這幅愧疚難安的模樣來。”
君少優越是這麽說,莊麟心中愧疚更甚,三兩句話下來,竟然悶悶的不吭聲了。
君少優見狀,少不得又是輕嘆幾聲。
重活一世,君少優也不是沒有絲毫長進,他至少明白了小兒懷抱赤金行于街上是件很危險的事情。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上輩子君少優就是行事太過張揚不顧忌,最終才落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輩子君少優倒是想當個扮豬吃老虎的人,只是他終究沒有那樣的智慧和城府,也沒有那等冷眼旁觀的淡然自若。
所以他會在莊麟被困時手忙腳亂,不計後果的鼓搗出火藥和土雷,只是為了能盡快的擊退忽而紮大軍,将莊麟安然無恙的帶回來。當時根本就沒想到此事過後,該如何面對旁人的猜疑和忌憚。甚至他在救回莊麟,照顧昏迷不醒的莊麟時,也沒想到這個問題。最終還是林忠欲言又止,半吞半吐的提點了一兩句,君少優才警醒過來。
這些細情君少優自然不會和莊麟細說,但并不表示莊麟猜不到。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保護周全的人正是為了自己才陷入那樣進退維谷的境地,莊麟愧疚之下,竟然不厚道升起一絲歡愉竊喜。
這廂君少優還沒注意到莊麟從某種程度上的口是心非,依舊開口勸慰道:“你也用不着擔心這些個有的沒的。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在這裏杞人憂天也沒有用。不若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旁人就算有何籌謀盤算,你我見招拆招也就是了。”
莊麟回過神來,向君少優龇出一口白牙,幹脆應道:“嗯,我聽娘子的。”
君少優雙手微微用力一扯,纏裹在莊麟傷口上的紗布登時緊繃起來。莊麟疼的悶哼一聲,立刻沒骨氣的求饒道:“是我嘴欠,少優饒我這一次罷。”
君少優輕聲嗤笑,也不說話,只是手下動作立刻輕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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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麟見狀,自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不覺開口調笑道:“少優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咩?”
君少優瞪了莊麟一眼,晃晃手中紗布,語調陰森森地說道:“王爺勇氣可嘉,當知曉什麽叫不作死就不會死罷?”
莊麟愛極了君少優此刻言語威脅卻手下留情的模樣。當即厚着臉皮摟住君少優,臉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聞言笑道:“少優,你能如此待我,我很歡喜。”
欣喜于你關心則亂,為了救我而不惜暴露自己隐藏許久的鋒芒。讓我知道我終于不算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只要持之以恒,不論你的心腸如何冷硬,終究會被我捂熱的。
只可惜莊麟一番感動剝白,并沒能準确傳遞到君少優心中。在君少優看來,莊麟歡喜的是他剛才出手懲治的舉動——
所以武勇無雙的永安王實質上是個不虐不歡快的鬥m?
君少優眨了眨眼睛,但笑不語。
于是兩人默默無語含笑相望,雖然各自心中的想法南轅北轍,但光看着目下這相視一笑的情景,當真是缱绻溫柔,默契十足。
林忠經過通傳進來禀報軍中庶務的時候,便瞧見了如此忽悠死人不償命的景象,當即欣慰不已。只覺此番大軍被圍狼居胥山,縱使傷亡慘重,卻也促進了大皇子與皇子妃的感情,又讓皇子妃一戰成名,軍中也因此多出一種更方便攻城略地的土雷火藥。也算是好事多磨了。
莊麟與君少優自然沒錯過林忠面上一閃而逝的欣慰神色,不覺心下一暖,開口問候道:“忠叔這時過來,不知所為何事?”
林忠聽莊麟二人稱呼的如此親近,心中更是歡喜,連忙說道:“不過是一些看押俘虜,駐營巡視的日常庶務,倒也無甚大事。只是另有些瑣碎事情,須得私下同二位商議。”
莊麟同君少優聞言,不覺面面相觑。
這林忠本是鎮國将軍府的家奴,自幼跟在林惠身邊服侍照料,深得林惠的器重信任。後林惠入伍參軍,征戰沙場。林忠也跟在小主人身後拼殺,積累戰功無數,還幾次三番救了林惠的性命。如此三五年後,林惠便做主将林忠一家外放,并為其打點斡旋,如今林忠能擔任正四品忠武将軍,除了自身骁勇善戰外,自然也少不了林惠明裏暗裏的提攜拉扯。
因此林忠自是對林惠忠心耿耿,對大皇子莊麟和名義上的皇子妃君少優也是敬重有加,思慮周全。而能讓他如此慎重行事,非得在私下才肯說出的建議,想來也是很緊要的。
想到這裏,莊麟二人不覺肅容以待。恭請林忠坐下詳談。
林忠告謝落座,便開門見山說道:“這次來求見大皇子與公子,主要是為了兩件事。一件是如何處置監軍祝繇,另一件便是攻打西北王庭之事。”
莊麟與君少優聽到祝繇這個名字,不免心中堵得慌。莊麟冷哼一聲,直接說道:“這還有什麽商議的。祝繇為一己之私,延誤戰事,致使我大褚萬餘名将士戰死沙場,自然是按軍法處置,判他個斬立決也不為過。”
林忠苦笑一聲,他就知道莊麟會這麽說。不免開口勸解道:“祝監軍雖然不通兵事,犯下大錯。但終究是奉聖上欽命,來西北犒賞三軍的天子使節,一言一行皆代表着聖意。依屬下淺見,大皇子還是寫一封奏疏明言此事,等待陛下聖裁。”
莊麟聞言,面色一沉,只覺得心緒愈發煩悶。
君少優卻是心中一嘆,開口附議道:“忠叔此言,實乃老成之言。王爺應該聽從。”
莊麟面色難堪的沉默半日,方才不甘不願應道:“不論如何,祝繇都是奉陛下欽命而來,忠叔所言甚是。”
若不是祝繇自以為是,上蹿下跳的折騰,事情也不會鬧到今日這步田地。因此軍中上下都煩透了這個人,恨不得立時将他處死才好。可祝繇畢竟是永乾帝欽命的監軍,又是江左祝家耗費心力培養的第一繼承人。若莊麟真的按照軍法處置祝繇,縱使問心無愧,恐怕也會立刻引起永乾帝與江左祝家的不滿。而這種後果自然是鎮國将軍府最不想看到的。
既然如此,莫不如将此事暫緩一步,把這難纏的皮球踢還給永乾帝和江左祝家。希望永乾帝在看到莊麟的奏章後,能想起就是這個人的胡作非為害的大褚将士死傷慘重,害的他大兒子重傷昏迷,差點兒命喪狼居胥山。
如此一來,自然能喚起永乾帝的愛子之心和些許愧疚,讓他想起正是因為自己的決定才間接促成這一系列事情的發生。而不是因為莊麟徑自處置了祝繇而惱羞成怒,覺得自己的權力和尊嚴被人侵犯踐踏了。
另一方面,讓莊麟在處置祝繇一事上稍稍後退一步,也是為了給江左祝家施加壓力。畢竟祝繇乃是祝家精心培養的繼承人,也是祝家嫡系一脈最受寵愛的後輩子弟。于公于私,祝家都不會眼睜睜看着祝繇在這一件事上前程盡毀,命喪黃泉。所以讓莊麟在此時後退一步,便是給了江左祝家一個訊息。讓祝家明白,想要保住祝繇,就必須下血本取得莊麟的諒解。而這種諒解,最終會變成大皇子和鎮國将軍府一脈與江南豪族世家一脈的政治交換。
退一萬步講,就算最後陛下下旨要了祝繇的性命,只要莊麟有這一步緩沖,江左祝家也只能自認倒黴而不是将喪子之痛遷怒在莊麟的身上。畢竟祝繇行事莽撞害的莊麟重傷垂死是不争的事實,莊麟沒有在第一時間報複回去而是交由陛下聖裁,已經是莊麟顧念親戚之情,仁至義盡。祝家就算遷怒,天下輿論也不會站到他那邊。反而會指摘江左祝家不識好歹,欺人太甚。
這一系列反應都是鎮國将軍府再三衡量之後的結果。莊麟身為鎮國将軍府竭力輔佐的大皇子,自然也要将這些政治因素考慮進去。而任何事情一牽扯到政治就會變得極為肮髒難纏。莊麟就算想憑一時意氣為萬餘将士報仇雪恨,終究逝者已矣,生者為重。
他得為自己和麾下所有勢力顧慮周全。帝位之争從來不能義氣用事。他不能在羽翼還不算鋒芒的情況下觸怒永乾帝,引起永乾帝的猜忌和殺心。更不能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與江左祝家對峙上,讓莊周一脈漁翁得利。
所以四下權衡後,莊麟就算再不甘心,也得捏着鼻子裝孫子,以軟弱之資博取永乾帝的愧疚和愛護之心。從而謀奪更多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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