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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今夜是中秋團圓宴,除照例進宮赴宴的諸多勳貴仕宦之家外,宮中舉凡有些品階的妃嫔并皇子公主悉數在席。這些人等在飲宴上呆了會子,少不得出去走動方便一下,所以莊麟與君少優二人偷偷溜走,竟也未曾引起旁人的注意。
只是君少優一回到席上,看着食案上那些冰冷油膩的菜馔,就覺得一陣反胃。好在沒過多久,永乾帝便下旨讓撤了殘羹冷炙,另上好的點心瓜果來。君少優看着面前清清爽爽的東西,總算松了口氣。伸手擎壺到了一杯西域進貢的葡萄将,剛要飲下,就聽身旁莊麟悄聲笑道:“這酒都是用冰灞過的,涼的很。你本就覺得脾胃不合,倘或吃了酒再鬧起胃酸來,豈不更難受?”
君少優想想莊麟的話,覺得很對。便放下了手中杯盞,開口笑道:“方才在涼亭裏頭吃了半塊點心,這會子就覺得口幹。”
莊麟擺手叫過身後侍立的小太監,悄悄吩咐道:“去禦膳房端些酸梅湯來。”
那小太監欠身應了。一時複而歸來,果然上了一碗酸梅湯。
邊上莊周見狀,不覺朗聲笑問道:“大皇嫂這是怎麽了,今兒飲宴之上的葡萄酒可是西域進貢的上品,統共只有二百壇。陛下為表天恩,才特特備了五十壇在今兒宮中節宴上。大皇嫂大喜的日子不喝酒,豈不要辜負了陛下的心意。”
一句話落,衆人的眼珠子全都聚集到這便。
莊麟聞言,不急不躁的勾了勾嘴角,開口說道:“正是因為葡萄酒難得,所以我們兩個才想用酸梅湯替換葡萄酒,等飲宴之後将這酒水偷偷帶回府中慢慢品鑒。沒成想二皇弟竟一語道破天機。二皇弟果然是心思細膩。”
莊周挑眉,溫顏說道:“原來如此,竟是臣弟的不是了。”
永乾帝聞言,哈哈朗笑道:“我道是什麽緣故,不過幾壇子好酒罷了,也值得你如此浪費心思。你既然喜歡,等會兒出宮回府,就帶兩壇子回去罷了。”
莊麟與君少優立刻起身離席,躬身謝恩。
坐在下首的姝昭媛見狀,眨了眨她那雙水媚明豔的大眼睛,撒嬌似的說道:“陛下果然偏疼兒子與兒媳,其實臣妾也很喜歡這葡萄酒呢。”
忽而塔娜年輕嬌媚,且形容舉止比之大褚閨秀多有不同,深得永乾帝喜愛。如今聽得愛妃如此說,永乾帝不覺起了兩分興味,開口逗弄道:“向來女子少有貪杯的喜好,你倒是心直口快。只是朕卻不喜歡醉醺醺的愛妃啊。”
忽而塔娜脆聲笑道:“陛下也太小瞧了人,不過幾杯葡萄汁子罷了,酸酸甜甜的,哪裏能醉人。臣妾在草原上的時候,若是興致起了,漢子們專喝的烈酒也能一口氣飲他兩壇。飲完之後照樣騎馬打獵,一點兒不耽誤工夫。”
說的永乾帝越發開懷女,指了指忽而塔娜伸手捧壇侍立的宮俾,開口笑道:“口說無憑。你若能喝幹了那一壇葡萄酒,再入場跳一支胡旋舞,朕便信你的話。到時也賞你兩壇子葡萄酒,免得你眼饞肚飽的,抱怨朕處事不公。”
“陛下還說自己處事公允。分明大皇子只随口說了一句您便放在心上,到了臣妾這裏就又是喝酒又是跳舞的以證清白。可見世人傳言的不錯,陛下果然最愛大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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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未落,衆多妃嫔與皇子公主皆有意無意的看向莊麟,心中頓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君少優見狀,不覺暗暗搖頭,這草原上來的公主果然是拉的一手好仇恨。三言兩語就挑撥的大家對他們兩個心有芥蒂,偏偏他們還無法直言反駁。只因忽而塔娜從頭至尾,就沒跟他們說話。
永乾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席上裝巧賣乖的忽而塔娜,擺手笑道:“朕不過是對你的言辭頗有些疑惑罷了。你竟牽扯出這麽一大番酸話來。可見古聖先賢所言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真真是肺腑之言。”
忽而塔娜見永乾帝雖然口中責備,卻并無認真惱怒之意,遂故作不依的跺了跺腳,嬌聲反駁道:“臣妾只是心直口快罷了,陛下本就多疼大皇子嘛。陛下對大皇子的優容聖眷,朝野上下誰人不知?當然了,大皇子天資聰穎,忠厚孝順,且能為陛下分憂,為大褚征戰沙場立下汗馬功勞,陛下就算偏疼大皇子一些也是人之常情。相信等諸位皇子都能為陛下分憂後,陛下也會像疼大皇子一樣疼愛其他幾位皇子的。”
一句話說完,別人還猶可,唯獨二皇子莊周有些難堪的冷淡了面容。無他,只因永乾帝諸多皇子之內,除了莊麟之外,只有他在朝中辦差,且還在比較容易出政績的吏部。然則因他頂頭上司卻是當年因監軍一事得罪過的祝家一脈,平日裏礙于身份所限,雖不能明裏為難,但暗中的扯後腿卻是從未少過。因此這麽多年來莊周也唯有步步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只是每每此時,莊周便分外怨怼永乾帝處事不公。為何對待莊麟就能處處提攜,優容有加,而到了他這裏就步步為難,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拍死在泥中。因此莊周對永乾帝的滿腹牢騷日益加深。卻不知在永乾帝看來,旁人提攜幫扶雖然重要,但自己個兒手段心機卻是無法改變的。
正如莊麟幼年參軍,從一員軍前小将一路升至二品大員,那可是實打實的戰功積累,完全沒有貪功冒領的水分。所以永乾帝才會對莊麟信重有加。除了血緣天性之外,便是莊麟性格忠厚不會胡思亂想,而且辦事妥帖牢靠,能扶得起。
與之相比,身為嫡子的莊周便遜色了不止一成。身為永乾帝的二皇子,還是唯一的嫡子,母族一家又是赫赫有名的世家豪族。如此好牌掌握在手中,卻連區區一個吏部尚書都擺不平,這樣無能平庸的兒子,永乾帝就算器重又有何用?他又怎會安心将重任交付給莊周去辦?
這樣的人,就算将來當真做了皇帝,也逃不了受人擺布,變成傀儡的下場。不是永乾帝瞧不上自己這個二兒子,而是莊周着實沒有天分。在他看來,成日間自命不凡怨天尤人的莊周還不如雲淡風輕不陷争鬥的老三,至少老三意志堅定,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永乾帝于前朝末年揭竿而起,于亂世之中創下此等功績,其人本就是個乾綱獨斷的脾性。所以永乾帝讨厭庸才,更讨厭性格優柔不思己過卻終日怨怼不平,抱怨世道不公的人。豈料自己這二兒子竟把這些個厭煩都占全了。永乾帝縱有慈父之心,對着這樣一個兒子,也着實施展不出來。
可是永乾帝又着實需要這麽一個磨刀石來提醒莊麟時時刻刻保持清醒,不要被眼前的戰功和局勢沖昏了頭腦。更不要起了歪心思,坑人坑己。
在永乾帝的心中,大兒子莊麟天資聰穎,性格果毅,心機手段具備,着實是個繼承人的好選擇。他建立大褚自然希望大褚能漫延百世,永坐江山,因此在選擇繼承人的時候首要考慮的便是心機手段。
可是兒子太過優秀了,永乾帝也難免擔心。這世間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英雄遲暮。而随着歲月的漸漸流逝,永乾帝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的日漸衰老和兒子的羽翼漸豐。這樣的鮮明對比讓永乾帝對着莊麟的感覺越發複雜。既驕傲于自己後繼有人,又怕莊麟功勞甚大,會漸漸的不滿足于現狀。
所以永乾帝一面器重莊麟,一面懷疑莊麟,一面樹立起莊周這面大旗來試探莊麟。所幸直到目前為止,莊麟的表現都令他非常滿意。而莊麟主動求請男妃的事情更讓永乾帝又是欣慰又是愧疚。欣慰于自己的兒子果然純良仁厚,沒有動過那些不能說的心思。否則他也不會如此不計後果的沖動行事。愧疚于自己那些陰暗的猜忌和懷疑。
所以兩種情緒沖撞之下,永乾帝對待莊麟的态度便是明裏越發寵愛縱容,暗中卻更加提防警惕。而這種表面的聖眷看在莊周眼中,無疑是另一種催化劑,讓他心中的不忿和不甘日益加深。
原本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東西,今日卻被忽而塔娜有意無意的明挑了出來,莊周只覺得一陣不舒服。連帶着對聖寵日濃的忽而塔娜都有了些許不滿。
永乾帝不以為然的飲了口酒,正色說道:“朕對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是一樣的疼愛。不過麟兒向來聰明能幹,且年歲長了一些,朕更為倚重罷了…”
忽而塔娜連忙露出一張璀璨明豔的笑容,含笑說道:“是呢,臣妾在草原就聽說過,陛下一向任人唯賢,知人善用。所以我大褚才能蒸蒸日上,吏治清明,百姓安康。”
永乾帝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開口說道:“就算你此刻花言巧語,朕金口玉言,說出的話就不會改的。”
忽而塔娜一臉不在乎的傲嬌表情,笑道:“陛下實在小看了人。臣妾才剛說的都是實話,何至于為了區區幾杯酒水就欺罔陛下。”
言畢,轉身将伸手宮俾捧着的酒壇搶在手中,仰脖挺胸一口氣喝光了壇內酒水,借着将酒壇子反過來空了空,言笑晏晏地道:“酒是喝完了,陛下請看臣妾的胡旋舞。”
永乾帝并不答言,轉身向身側的宸妃笑道:“塔娜的胡旋舞跳得很不錯,頗有你當年風範。”
一時引得諸位皇子公主越發心酸幽怨。
宸妃微微一笑,剛要開口說話,陡然聽見席中傳來一陣騷亂。衆人循聲望去,卻見婕妤君氏不知怎地竟昏了過去,因此其身後侍婢少不得亂作一團。
楊黛眉坐在诰命席上,見此形狀,更是空懸了一顆心,提心吊膽的觀察着目下情形。
這樣大喜的日子竟出現這麽晦氣的事情,不等別人反應,皇後娘娘率先陰沉了臉色,開口說道:“這樣大喜的日子,婕妤怎麽會這麽不小心。還不快快扶婕妤去偏殿休息,去傳太醫來給婕妤診脈。”
宸妃娘娘卻一臉憂心忡忡地向君柔然的陪嫁侍婢燕草問道:“你們主子近日身上可好。我瞧着婕妤臉色蒼白,最近都消瘦了許多呢!”
燕草聞言,立刻躬身跪道:“回陛下,皇後和娘娘的話,我們小主近日總覺得惡心,困乏,讨厭油腥,已經接連好幾日都不思飲食了。”
永乾帝見燕草吓的小臉兒發白,頗無意趣的擺了擺手,道:“且扶着你們主子去偏殿歇息,宣太醫來診脈。”
一時,衆多侍婢攙扶着君柔然去偏殿歇息。皇後則派了個小太監去太醫署請太醫來問脈。少頃,太醫從偏殿匆匆而歸,滿臉喜慶的笑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婕妤娘娘是有喜了。”
一句話落,多少妃嫔勃然變色。宸妃又搶在皇後反應過來之前起身擎酒笑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今兒本是中秋佳節,宮中又傳出此等喜訊,皇室子嗣綿延,實乃我大褚的福澤。臣妾恭祝陛下。”
皇後等人反應過來,也立刻舉起酒樽恭賀永乾帝。宸妃借着掩袖飲酒的動作掩去唇邊那抹得意的弧度。她漫不經心地看了眼站在場中強顏歡笑地忽而塔娜,譏諷的勾了勾嘴角。
唱作俱佳裝巧賣乖了一個晚上又能如何,她只不過略動心思就能将忽而塔娜的辛苦籌謀化解于無形。比起年少嬌媚的妖道侍妾,永乾帝老年得子才能體現出他的寶刀未老。這樣的消息對于日漸覺得老邁且力不從心的永乾帝來說,才是真正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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