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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本是中秋團圓宴,又聽聞如此好消息,永乾帝簡直是大喜過望。

聖心大悅之下,永乾帝揮手便将君柔然的分位從五品的婕妤提到四品的良媛。喜得君柔然不顧身體不适從偏殿趕過來領旨謝恩。衆多妃嫔并席中勳貴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卻都是一臉欣然的恭祝。就連适才臉色微微陰沉的忽而塔娜都立刻語笑嫣然的過來捧場。

永乾帝更是起身離席,纡尊降貴,親自将跪在場中的君柔然扶了起來引到身邊坐下。君柔然早已不是剛剛入宮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府小姐,立刻誠惶誠恐的表示出自己位分低微,不能與陛下并肩而坐。

宸妃滿面笑容的插嘴說道:“良媛妹妹入宮時日雖然不長,但能有幸為皇家孕育子嗣,可見你得龍氣庇佑,是個有大福氣的人。既如此,陛下身邊的位子你也坐得。就算你坐不得,你腹中的龍嗣也坐得。”

永乾帝自然是朗笑着附和宸妃的話,看向君柔然的目光也越發的欣喜開懷。因此他并沒理會君柔然不知真假的惶恐不安,執意将她按到自己身邊坐下。而坐在永乾帝另一邊的皇後不動聲色地加深了唇邊的弧度,一臉欣慰的說道:“良媛妹妹服侍陛下的日子雖淺,但福氣卻是極大的。如今好不容易懷了陛下的子嗣,可千萬要小心保養着身子。平日裏想吃什麽就吩咐禦膳房做給你,太醫院也會撥醫術最好的太醫來為你保胎安脈。你且安心養胎,為陛下多生個皇子才是最緊要的。”

君柔然聞言,少不得起身離席,躬身謝恩。又展顏笑道:“臣妾倘或有幸,能生下個同平陽一般伶俐的公主就是最好了。”

皇後聞言勾唇一笑,忙言“快快起身”等語,又語笑嫣然說了好些體貼細致的話。當真是溫言軟語三冬暖,只是目光偶爾掃過君柔然平坦的小腹,那眸中透漏出來的精光未免太犀利一些。

永乾帝好似沒察覺到諸多妃嫔之間的暗潮湧動,十分暢快的接連飲了三杯酒水。他如今年過半百,體力精力日漸消退,卻沒想到今日竟能得了這樣的喜訊。看着席下勳貴宗室文武大臣們或驚訝或敬佩的表情,永乾帝只覺得好似一陣清風拂面而來,頓覺神清氣爽。

君柔然小心翼翼地側坐在永乾帝身側,時而執壺為永乾帝斟滿酒水。卻被永乾帝憐惜的接下銀壺,叫她只在旁邊乖乖坐着就好。君柔然一臉羞澀的垂下臻首,一雙柔荑輕輕撫摸着根本看不出任何跡象的小腹,看着往日間冷嘲熱諷的妃嫔們全都堆着笑容巴結奉承她,不覺眉開眼笑,頗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宸妃端然坐于席上,一手把玩着青銅酒樽,仿佛看戲一般打量着面前熱鬧喧嚣的景象,不動聲色地嗤笑出聲。

一場團圓夜宴在看似花團錦簇的氣氛中完美落幕。衆多勳貴大臣出宮的時候,夜色已深。

回程的馬車上,君少優撩起車簾看着窗外繁星璀璨的夜幕,不覺輕嘆一聲。

莊麟時時刻刻注意着君少優的舉動。見此形狀,不免開口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只覺得今兒見了君柔然後,發現她變得太多,竟跟我記憶中的君柔然十分不一樣了。”君少優低頭說道:“可見後宮果然是個大染缸,不論什麽樣的女子進去了,最終都被浸染成一個模樣。”

莊麟沉默片刻,伸手将君少優摟入懷中,輕聲勸道:“別想那些無幹的事情了。我看你這兩日食欲不振,不妨想想明兒個早上要吃什麽。是願意吃酸的,還是想吃辣的?”

君少優莞爾一笑,随口說道:“大清早起能吃些什麽,又酸又辣的都不想吃,弄些清淡的稀粥小菜也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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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麟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道:“我記得你很喜歡城外那處溫泉莊子。不然我們明兒出城去溫泉莊子上游玩些時日。如今正值秋收季節,山上鳥獸繁多,我親自動手打了獵物給你熬湯喝。或者你願意看看山上的秋景,比之京中又有不同。”

君少優頗有些異動,然則想到國子監進學之事,又有些猶豫不決。縱使他前世飽讀經書,不太在乎國子監的授業課程,但他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學生,如此動辄請假離開,之前是為了西北征戰還有話說,如今卻單只為了游玩散淡,恐怕傳到旁人耳中,會有非議。

莊麟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開口笑道:“若說別的我還擔心。可這點事着實不必放在心上。我聽說那些個書生文人最愛的就是踏青郊游,吟詩作賦。咱們永安王府也算京中顯貴,卻從來不曾舉辦過詩會等事。不如趁此機會,以永安王府的名義邀請諸多學子去城外莊子上游玩些時日。左右中秋佳節,多少學子背井離鄉不能返家,咱們将人湊到一起,也算解了他們的思鄉寂寞。”

君少優默默想了片刻,展顏說道:“如此,也好。”

莊麟伸手握住君少優的手捏了捏,面上飛快的閃過一絲凝重恍惚。

次日一早,兩人随意吃過早飯。莊麟果然催促着君少優下帖子遍邀京中好友以及那些稍有名氣的士子文人前往城外的溫泉莊子上參加詩會。接到帖子的人不拘世家公子還是寒門書生,大多沖着永安王府以及君少優的名聲,并沒有出言拒絕的,反而十分欣然的表示當日定會到訪叨擾。

莊麟見狀,遂笑向君少優說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先他們一步過去,也好精心準備一番。”

其實這些也不過是托詞罷了。畢竟永安王府人才衆多,總管陳陀更是長于分管家事,又豈會舉辦一場詩會都勞累主人費心。不過君少優确實也向往山中悠閑自在的生活,遂心知肚明的應了下來。

兩人吩咐承影帶着下人打包行李,莊麟拉着君少優的手暢想未來幾日的悠閑。正喋喋不休的說着,外頭有人通傳說護國公府遞牌子請安。君少優聞言,少不得請人進來回話。

前來送帖子的是楊黛眉身邊的陳媽媽并護國公府四個女人,衣着打扮十分體面。上前請安問好過後,陳媽媽便從袖中掏出一封拜帖遞給君少優,口中笑道:“因大郎君前日才回京,少不得先去戶部敘職,昨兒又是宮中賜宴,竟不能立時給王爺娘娘請安。還請王爺娘娘不要見怪。”

君少優拂袖撣了撣微塵,開口笑道:“這話說的見外。論理大哥回京,我做小弟的應該登門拜訪才是。只是宮中賜宴不比尋常,有品級的勳貴仕宦之家少不得全力以赴準備赴宴事宜,所以一來二去,就耽擱下來。如今卻累得夫人和大哥遞帖子過來,真真是我的不是。”

陳媽媽聞言,少不得又是一陣躬身陪笑,湊趣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奉承話,末了笑言說道:“王爺娘娘身份尊貴,日理萬機,自然當以朝廷要事為重。何況王爺少年行伍,戰功赫赫,咱們家大郎君佩服的緊。如今能親自登門拜見王爺娘娘,大郎君在家等的早已迫不及待了。若不是怕行事唐突叨擾了王爺娘娘,恐怕今兒徑直過來也是有的。”

君少優身旁,莊麟略有些好笑的抿了抿嘴。因他少年入軍,南征北戰立功無數,大褚少年兒郎十有五六均以他為榜樣,所以他對旁人的奉承崇敬早已習以為常。然而這些人又與君少傑不同,畢竟後者也算是個年少有為的少年将軍,何況還是他莊麟名義上的大舅子。被這麽一個人崇拜,莊麟還是有點兒小自豪的。

君少優不以為然的瞥了眼忍笑不語的莊麟,轉頭跟陳媽媽定了明日安排午膳宴請護國公府衆人。陳媽媽躬身謝過,又開口說了一些閑話,接了君少優賜下的上等封賞,方才躬身告退。

君少優并莊麟兩人繼續打點外出的行李不必細說。

且說翌日上午,楊黛眉果然帶了家中嫡庶子女并沈姨娘來至永安王府。

君少優攜領阖家婢仆在正堂外階矶上等着衆人。照例與楊黛眉寒暄熱絡一番,方才入堂內落座說話。君少優的注意力少不得放在其中一位面生的青年身上。青年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生的劍眉星目,棱角分明,輪廓與楊黛眉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身材更為魁梧健碩。薄唇緊閉,眸光堅毅,端然跪坐在席案之後,雖不言不語,但身形挺直如松柏,一舉一動都透着大将之風。

君少優便知道這位性格沉默,一看就很固執倔強的郎君就是自己素未謀面的大哥君少安。雖然從來不曾打過交道,但很稀奇的,君少優就是對這個名義上的大哥起了一絲好感。

楊黛眉察言觀色,自然沒有錯過君少優臉上一閃而過的友善之意,心下微微一喜,指着君少安說道:“這便是你的大哥少安,因十二歲就學王爺偷跑到邊塞入伍,這麽多年也沒回來過。這次回京敘職,得知娘娘嫁入永安王府,就纏磨着我,非得要親眼見見王爺跟娘娘才好。”

一句話說的君少安略不自在,微微緊張的握了握放在雙膝上的拳頭,側着腦袋看向君少優。黝黑的面容沒有一丁點表情,然而清亮的眼眸中透漏出來的期待與崇敬卻是清晰可見。

面對着這樣的眼神,君少優不由自主地脫口說道:“王爺上朝了,大概午時能回。”

君少安的眼中立時發出幽幽綠光,黑黑的瞳孔直視着君少優,片刻後,瞪大的瞳孔微微縮小,整個過程中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唇邊微微上揚的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透漏了他的好心情。

楊黛眉見狀,更是見縫插針的奉承道:“你大哥生平最佩服的人便是王爺了。要不然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學着王爺入伍征戰。只是他生性木讷,不會說話,少時見了王爺,還請娘娘多替他美言幾句才是。”

頓了頓,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前兒皇宮賜宴上,我有幸同良媛娘娘說了幾句話。娘娘的意思,是想趁此機會将你大哥調入京中,在兵部任職。如此一來,你哥哥不必在邊塞拼的太辛苦,我跟你爹爹也能看到兒女承歡膝下,竟是兩全其美。然則我雖是婦孺,卻也明白朝堂之事風雲變幻,恐怕比戰場殺敵還要莫測。你哥哥性格純粹,又不善于同旁人打交道,恐怕入了兵部也少不得一些麻煩事兒。若是能得王爺照看一二,我也放心了。”

聞言,君少優還未曾說話,倒是君少安有些不虞的皺了皺眉。他雖然性格魯直沉默,不善于勾心鬥角,但能從一陣前小卒爬到如今的位置,卻并不是愚鈍糊塗的人。自然猜到這番調職背後的衡量盤算。

小妹為了地位鞏固将他拉下水的手段與心機,他看得一清二楚。雖然不喜歡京中的人事複雜,人心叵測,但是他并不埋怨小妹。畢竟一入宮門深似海,小妹如今的艱難處境他在前晚的皇宮夜宴上也窺出一二。

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員調入京中會對後宮的形勢有何作用,但若是小妹覺得這樣做便能安心,君少安倒也無所謂。他自覺身為護國公府嫡長子,弟妹的長兄,有義務頂門立戶,為家人遮風擋雨。這是他心甘情願想要做的事情。但也僅此而已。倘或因他自己的事兒給別人帶來麻煩,君少安還是不樂意的。

其實若在平常,能與莊麟這樣一個戰功赫赫,堪為衆将士楷模的人建立聯系,君少安求之不得。然而昨兒自家妹妹剛傳出有孕的消息,莊麟又是向來有隐形太子之稱的大皇子。京中水濁,縱使君少安對奪嫡鬥争十分不敏感,依舊隐隐覺察到此中的不妥。他恍惚覺着越是此時,護國公府的态度就越該低調老實。抱大腿的行動雖然應該有,但很不必鬧得風風雨雨,世人皆知。常年帶兵打仗,最擅長游擊狙敵的君少安敏銳的覺察到,有些時候,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才是最好的行動方式。反正護國公府與永安王府的血脈親戚是既定的事實,縱然莊麟不曾在明面上如何表現,難道誰還會忽略這層關系不成。

因此君少安覺得,兩家很不必在永乾帝的眼皮子底下做出種種勾連抱團的态度,反而惹人猜忌。

不比京中權貴仕宦之間習以為常的兜圈子說話,君少安開門見山的表達了自己的态度。他不贊同在兵部任職的時候得到莊麟的庇佑。一來是覺得沒必要給莊麟添麻煩,二來則是身為男人的小自尊。雖然與莊麟相比,君少安無論從家世身份還是戰功方面都不如莊麟多矣,但是他也稱得上是京中勳貴圈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他有他的驕傲,他覺得既然自己能憑借實力在軍中博得一席之地。如今轉入京中任職,縱使開頭艱難,也不至于就此無所适從,處處依附旁人。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君少安不太想在自己崇敬之人的面前失了面子。他崇拜莊麟崇拜了近十年,如今有幸與偶像結了姻親,關系雖然是莫名其妙的親近起來,但君少安心中更為警醒。總覺得自己應該表現的更為出色一些,這樣就算将來莊麟與君少優鬧矛盾了,他這個當大舅子的人總不會因為受了莊麟的好處就拿人手短,不敢站出來為自己的弟弟撐腰。

當然,對于後一點,君少安心中雖是如此想的,但卻不太好意思說出口。不過好在他向來就是個寡言少語的性子,因此說了兩句就閉口不言,衆人也只當他不愛說話,完全沒有看穿這張面無表情的皮囊下那顆八卦而悶騷的操心勞神的心思。說到底,君少安并不是一個誇誇其談的人,多年的行伍生涯讓他習慣于低頭做事,而不是仰頭清談。

君少安這種自尊自傲,又肯站在別人的立場上為別人考慮的行為進一步贏得了君少優的好感。雖然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沒有過交集,但就像是合了眼緣一般,君少優就是覺得君少安這個人當真不錯,是個可以結交往來乃至共同謀事的對象。

不過君少優向來城府頗深,縱然心中頗為意動,面上卻依舊滴水不漏。只溫顏說些風花雪月乃至邊塞的轶事。君少安一臉默然的聽着,眸光時不時看向外頭大門的方向,神色真切凝重,偶爾還閃過一絲憧憬期待。

君少優見狀,心下又是一陣好笑。反倒是楊黛眉看的唉聲嘆氣,恨不得代替大兒子說些巴結奉承之語。須知面子上的虛榮總沒有裏子上的實惠來的緊要。縱使君少安少年意氣,不喜鑽營,但楊黛眉自诩沉浮經久,早已沒了所謂的骨氣驕矜。她寧願俯首帖耳卑躬屈膝,只要能打點的君少安順遂平安就好。

對于楊黛眉一番顯而易見的心思,君少安看在眼中,雖然并不贊同母親的行事,但君少安明白母親亦是為了自己着想。因此君少安縱然心中尴尬,卻也順着楊黛眉的意思努力跟君少優閑聊。

衆人正閑聊說話間,陡然聽到外頭丫鬟過來通報說王爺歸府。聽聞這消息,旁人猶可,唯獨君少安刷的眼睛一亮,不自覺的挺直了脊背,支愣着耳朵看向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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