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Chapter 38

◎喻歡握住林烨的手腕，“我們不說了，我們回宿舍。”◎

喻歡從有着昏暗燈光的操場走到宿舍樓下，他的身影消失在稀疏人群裏。整個操場的路燈都熄滅了，林烨還是站在原地，他昏昏沉沉的往回走，連續撞到好幾個人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說抱歉。

高二男生住的宿舍樓是全校最好的一棟，獨浴獨衛甚至還有陽臺，四人上床下桌還有可以放小桌子的過道，宿舍樓大門對着就是空曠足球場，唯一的缺點就是步行到教學樓需要20分鐘。

當然也會有很多小情侶，借着操場位置偏僻摟摟抱抱。

喻歡的背影一直在他的腦海裏循環播放，還有那句不摻雜任何情感的借過。他想象無數次該怎麽辯解，可到最後說出來的也只是喻歡的名字。

不得不承認的是，僅僅幾個字，林烨內心的暴風雨和海嘯，難以平息。

林烨沒有聽不清許塵和井元的問候，他面無表情的換上睡衣鑽進被裏，手關節上的絲絲血跡，混着樹幹的深棕色，伴着他握樓梯扶手時綻開，在頭腳調換想打招呼的于子淇眼裏十分恐怖。

他把被子拉過自己頭頂，蜷着身子痛苦的咬着自己的手腕，努力的咬緊牙關控制自己身體不讓其他人看出異常，以便抵擋那如潮水般湧來的痛苦和難過。

完全感覺不到傷口的撕裂，牙印一層又一層疊加，紅腫青紫。

在林瑤工作繁忙的那幾年裏，所有的耐心疏導都來源于林飒和爸爸，無數個夜晚裏他都是以嬰幼兒防備姿勢睡着。直到那些轉學，那些睡了一覺醒來窗外沒有完全黑，卻沒有收到一條短信的下午，那些來回滑動手機屏幕再放回兜裏的尴尬動作……

足以讓林烨的內心變得越來越敏感孤獨，他開始習慣用另一個毫不相幹的動作去掩飾不知所措，又像是獨立于世界之外。

明明很自由，可說起來是那麽蒼白無力。

他一直都沒有理解和原諒自己，所以釋懷對于他來說，簡直就是奢望。

手機裏的小王子音樂一直播放着，不幸的是他沒有狐貍和玫瑰，也沒有四十三次日落。

許塵托高三學長幫忙改電路，做了一個小型的開關燈遙控器，他爬上床翻身對其餘三人說:“我要關燈了。”

井元:“那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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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子棋怎麽不說話？”許塵打開游戲看了一眼斜對角。

井元把床上很小的娃娃精準砸在于子淇床上，“第n次實驗，實驗結果顯示老于就這樣，睡覺時間十分固定，怎麽叫都叫不醒，哎烨哥你怎麽突然坐起來了？”

林烨刷的一下把被子掀開一個角，聲音發顫的說:“我下去走走。”

手背太用力撐在床上，發出嘶的聲響又急忙咬住上下牙關，靠記憶從在衣櫃裏挂着的棒球外套兜內掏出一盒煙。

偏偏他和喻歡的寝室是對着，一時間他連敲門的勇氣都沒有，剛舉起的手又暗自放了下來。

傷口沒有再往外滲血了，只不過看上去仿佛要把他吞沒。

老實說這是喻歡第二次發脾氣，他有嘗試理解林烨的苦衷，理解他舉步維艱，理解他的自責和敏感，他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生氣，更多的是被隐瞞之後的失望。

他又恢複到了開學初的沉默，以及散發着讓人很難靠近的冷氣。

老師留下的作業草草寫完，被同宿舍抄作業的周凡指出來錯也是無所謂，晚飯也沒有去食堂，就那麽靜靜的坐在操場思考一小時。

喻歡平躺在床上，透過手指縫隙看到的白熾燈照的他眼睛刺痛。

李思辰摁下了燈的開關，做好了被眼神殺死的準備說:“歡哥，你翻了不下10次身了，是不舒服嗎？”

他根本不知道喻歡是夜盲。

“睡不着。”喻歡踩着拖鞋從床邊的樓梯下來，“你早點睡，晚安。”

李思辰猛的轉頭看向被手機照的臉色像調色盤一樣的周凡，“凡啊，你聽清歡哥剛才說什麽了嗎？”

周凡點頭，“聽清了，你現在就可以閉眼了。”

喻歡走出宿舍門之後本能的停下，他打開手機手電筒，揉了揉眼睛看到樓梯上好像坐着一個人。

“林烨？”

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林烨掐着煙的手不知道往哪藏。不同于往日上課，林烨的眼裏，是深不見底的洶湧海浪。

他抖了下煙灰，重新吐出來煙圈背對着喻歡說:“兩個選擇，第一，當做沒看見回去乖乖睡覺——”

喻歡抽走林烨手裏的煙，用紙巾纏住扔進垃圾桶，“我選第二個。”

林烨愣了一會，等回神喻歡已經并排和他坐在樓梯上了。

“我……”

喻歡把兜裏的威化撕開包裝遞給他，“我沒有怪你，我只是當時不知道怎麽消化。”

窗外呼呼風聲響起，林烨雙手接過威化，他突然覺得手上的傷好疼啊。

前五分鐘他夾煙，還沒有這麽明顯的痛感。

喻歡直接拉過林烨的手，他捏的很輕，手背上還帶着涼意。

片刻後喻歡起身，“我寝室有醫藥箱。”

“不用，”林烨咬着威化還沒來得及咽，“喻歡。”

好吧，林烨剛才有注意到喻歡拉過自己左手時眉毛都擰在一起。

等他扔完垃圾重新坐回樓梯上，看着喻歡拿着醫藥箱朝自己走來，竟然覺得滿腹的委屈都不算什麽。

喻歡的手墊在林烨手下面，他用棉簽蘸了點酒精，沖着凝固成暗紅色血液的傷口吹氣，“我第一次幫人處理，要是疼的話你說出來。”

林烨點頭如搗蒜。

“疼麽？”喻歡換了另一個棉簽，“我只能做簡單的，明天去醫務室。”

林烨有點想要把手收回來，“不疼。”

喻歡停下動作擡眼看林烨，“餓不餓？”

“啊？”林烨一臉詫異，“我還真有點。”

喻歡喉結動了兩下，結果被林烨抓個正着，“你還笑？我着急去操場找你，許塵他們叫我我都沒理，你這會還笑我？”

氣氛突然轉好，喻歡小心拉起林烨胳膊，“帶你去吃飯。”

林烨明顯跟不上喻歡的大腦回路，“都快11點了，宿舍不是有門禁嗎？出去了可就回不來了。”

“男寝沒有門禁。”喻歡解釋。

林烨無語幾秒鐘，轉過頭問喻歡:“那門口大爺晚上9點收什麽門鎖？”

喻歡把宿舍樓大門推開，示意讓林烨先走，“那是人家車鑰匙。”

林烨:“……”

商業街果真沒有辜負他倆，喻歡帶林烨走進緊靠邊的一家面館，“老板好。”

老板聞聲擡頭，“你又來了！”

林烨有些納悶，“你認識？”

喻歡看着他，表情有些微妙，最終還是開口，“不認識。”

“那你？”

喻歡從消毒區拿出了勺和筷子，給林烨倒了杯水說:“給你買馄饨那家。”

林烨這才反應過來，沖着端面的老板說:“老板，你家的馄饨很好吃，真的！”

他中午一完整的馄饨都沒有吃到。

只不過是喻歡給帶的，所以格外好吃。

屋內燈光灑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

林烨夾起一筷子面禿嚕幾口，滿臉好奇的回頭，“老板你們幾點關門啊？”

“我們本來是要關的，小喻給我發短信說他可能要帶人來，我就多等了會，”老板卸下圍裙，“結果真把你倆給盼來了，就趕忙讓後廚做上。”

林烨湊近喻歡問:“真的？”

喻歡把魚丸用勺子送進林烨碗裏，“假的。”

林烨鉚足勁往後靠，盡可能讓自己腿懸空來回打晃。

喻歡抽出兩張紙遞給林烨，“面也吃完了，該說說怎麽回事了。”

林烨舔了幾下嘴唇，喝口水望向窗外，“你想聽什麽時候的？”

“從頭。”

林烨看向杯裏水的倒影，大拇指尖來回調換，“之前有個高一的小女生，不太懂事，幾次給我送零食我都沒要，她有一天把我堵在班裏說喜歡我，要我答應她。”

喻歡:“可是你沒有。”

“是的，”林烨捏了幾下衛生紙，“我不知道她和社會上的人有關系，那天周日可以不住宿，我和周念剛出校門就覺得不太對，有幾個人一直跟着我們。不知道怎麽了大家突然動起手來，我可能太沖動了，好像給人家領頭打暈了。”

“你那不是沖動，你那叫害怕。”喻歡說。

林烨喝口水放下杯子說:“緊接着就有一個人拿磚塊砸我，我倒下來的時候看見周念把人捅了，我躺在地上就聽見周圍聲音好吵，不知道誰報警叫救護車，等我再醒來已經是醫院做筆錄了。”

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喻歡，補充道:“就是許塵買水果的那天。”

“之後我去了趟小莊社區，看見穿橘色馬甲剃成板寸的周念，我真的，不太想去接受這件事，但它的确真實發生了，我爸跟我講周念的爸媽好幾次下跪求那家人放他一馬。”林烨指甲用力摳着水杯，“其實最該進去的不是周念，是我。我夢見那個人渾身是血的闖進我的夢裏，他們層層圍住我，我有點喘不過氣。”

喻歡握住林烨的手腕，“我們不說了，我們回宿舍。”

林烨右手輕拍在喻歡手上，“沒關系。我第三次去看周念的時候他就拒絕探視了，我一直沒有來得及和你說我的成績是因為，我覺得是我的原因讓周念進去，我不敢直視我自己，換句話就是，我追不上以前那個發光的自己了。”

“今天我中途跑開，是周念給我發了短信，等我到小莊社區，門口的人和我講他已經釋放了，就是那家人原諒他了，壞消息是，那三條是他最後給我的三條短信。那人說他換了手機卡，我們就這樣斷了聯系，或許他過得很好，或許過得不好，一想起那天我覺得，他不應該幫我的。”

似乎得到了答案，代價就是讓林烨再一次回想起那天。

喻歡低頭沒有說什麽，他們在面館裏坐了一小會。

半晌他聽見林烨說:“喻歡，我們回去吧。”

喻歡結好賬沖老板擺手，“那你打算——”

“期末吧，”林烨踢開擋在路中間的石塊，“到時候可能要請許塵他們吃飯了。”

“我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打算高考後和我講？”

林烨眼眶發濕，“不會。”

“好的。”

林烨有些懵，“你不問我為什麽嗎？”

喻歡搖頭，面館的燈光映在身後，影子和月光混在一起帶有些清亮。

“我們走吧。”

喻歡站在林烨身側，他這次努力看清林烨的眉梢，沒有以前那麽不安了。

兩個人隔着一條走廊互相看了幾分鐘。

林烨唇角帶着笑:“明天見，晚安。”

喻歡看着林烨關上卧室門，回給他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