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燈火闌珊處

上元這一日,謝雲流未及月升便從溫王府邸裏出來。從高牆府邸裏走出,年輕道士終于可以舒展眉頭,吐出一口濁氣。

李重茂原是邀約謝雲流住在溫王府上,謝雲流想起溫王府內來回出入的高官貴胄,婉拒了李重茂的好意,在離李重茂府邸較近的崇仁坊內租了一間客房。此時,暮色将合,崇仁坊內的邸店、商鋪上都懸上紅罩燈籠,崇仁坊內猶如白晝。然而,上元三日,最熱鬧的地方除了皇城外,就是長安城東西兩市。平日裏長安城裏坊日落宵禁,只有上元三日才有晚市。謝雲流租住的崇仁坊離東市較近,只需踮腳遠望,東市繁華一隅便收眼底。

謝雲流走至崇仁坊坊門前,略一猶豫,轉而沿着黃土壓實的道路轉向東市。東市兩邊,各種商鋪依次排開,飛檐重樓,屋下燈火璀璨,頭頂皓月高懸,紫藍天幕上,一帶星光交相輝印,街市上人來人往,兩邊商鋪小販極盡所能向來往人流招攬生意,原本寬闊的道路上,竟有些寸步難行。謝雲流倒不着急,他一路走走停停,琳琅滿目的物什看花了眼,謝雲流惦記着自己下山前許諾要給洛風帶些禮物,見前方懸着一片燈籠的橋下,正好有一家西域店鋪,專賣從西域販來的各色物件,謝雲流不由得加快腳步,穿過人群,片刻便來到橋上。這橋原本是用來勾連兩岸街市之用,此刻橋上左右前後各有一根竹竿支撐,竹竿頂端系起絲線,相互交結于游人頭頂,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密網,絲線上挨個懸挂多盞燈籠,每盞燈籠尾部用一根細線将一張二指寬的紙條,上面書寫了各種各樣的謎語,有人高呼地摘下一張紙條,朝橋頭一個攤位跑去,邊跑邊喊:“我猜到了!我猜到了!”謝雲流立時明白這是長安人最愛的猜燈謎。

要去對面的西域商鋪,就得走過這座挂滿了燈謎的橋。謝雲流看了一眼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想了想還是走上了橋。縱然謝雲流純陽太虛劍意練至臻化,然而要通過這座人流湧動的橋,卻是舉步維艱。再看那些扯下謎題,快步奔向橋頭攤位領取獎勵的人,謝雲流暗嘆自己一直被師父诟病的好勝心若與這些人相比,怕是要差上許多。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謝雲流才走至橋中央,肩頭拂過許多燈謎,謝雲流看都未看一眼,目光只在橋下。此時不過元月,長安城寒風刺骨,但橋上游人熱情四溢,謝雲流走在人群裏,滿頭大汗。他舒了口氣,擡手抹去額上汗珠,再定神準備接着往橋下走時,忽然覺得燈火中,有一瀑熟悉的銀色發絲從眼前晃過,待再看時,又不見了蹤影。“陸危樓?”謝雲流再望,原本消失的熟悉身影好似鬼魅一般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輕巧地穿了過來,一息工夫就到了謝雲流眼前。

陸危樓伸手揭下落在謝雲流肩上的一張燈謎,銳利的眼眸輕輕掃了一眼紙上字跡,念道:“禦駕親征,三國人名。”念完,陸危樓擡頭看了一眼猶自驚訝的謝雲流,并指捏住紙條,在謝雲流眼前晃了晃,“謝兄,可猜得出?”

謝雲流回過神,一手捏住紙條,仔細看了眼上面的字,思忖半晌,眉頭越蹙越緊,只怕再有一刻,眉頭就要在額上打成死結。陸危樓輕聲笑笑,将紙條從謝雲流手中收回,然後又站在原地四下看了幾眼,伸手把圍繞在謝雲流和他頭頂上的紙條全部摘了下來。橋上游人見陸危樓扯下數張謎題,忙好奇地跟在陸危樓與謝雲流身後,跟着他們往橋頭兌換獎勵的攤位處走去。

設置燈謎的老板正笑呵呵地将一位答錯的游人送走,轉頭見陸危樓手中握着數張燈謎,臉上的笑容驀地一凝,瞬間又恢複原來神色,熱情地邀陸危樓往前走了一步。

“看來這位先生是個高人啊。”老板先将陸危樓恭維了一番,猜燈謎靠得是學識與思維,兩樣缺一不可,老板起先見陸危樓手中攥了一把燈謎,心頭惶惑,等陸危樓走近,見他面容雖與中原人無差,但一身西域裝束,猜測陸危樓多半是絲路上的商旅,他們見多識廣,但中原這考教典籍經義的游戲,西域商旅未必能知一二。

陸危樓觀相識人,見老板笑得殷勤,眼底卻藏着一抹不屑,他拱手向那老板做禮,問老板:“多謝老板謬贊,在下想問一句,老板燈謎可設最多獎勵?”

老板一愣,明白陸危樓話中之意,臉上仍端着笑回道:“那得看有無人能超越先生了。”

“哦?”陸危樓負手笑而,轉頭對身邊正在看熱鬧的謝雲流道,“麻煩謝真人把所有燈謎取來。”

“啊?”正好整以暇看好戲的謝雲流一怔,見陸危樓對他笑得一臉自信,謝雲流又看了一眼燈謎老板臉上又是憤怒又是吃驚的模樣,搖手道,“這不好吧。”

“那就取下一半。”陸危樓見謝雲流猶豫,減了一半。

謝雲流望着橋上随風微微飄蕩的燈謎,心裏明白陸危樓的打算,留一半也好,他手上還有一小半,縱然有人能全答對那一半燈謎,也超不過陸危樓。

謝雲流點了下頭:“你先答,我一會就回。”說完,謝雲流再次擠上橋,片刻功夫就取下一半燈謎,待他再回到橋頭,就見原本滿臉笑容的老板臉色發白,而圍在陸危樓身邊看熱鬧的人,都對陸危樓投以或敬佩或贊賞的目光,還有一些少女,眼中全是深情。謝雲流不用想都知道在他去取燈謎的時候,陸危樓做了些什麽,将取下的一半燈謎交到陸危樓手中,謝雲流神色輕松,對陸危樓笑道:“請,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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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危樓道了聲“多謝”,迅速掃了一眼手中的燈謎,拿起一張燈謎就說出了謎底,接着第二張、第三張……人群中的叫好聲愈來愈烈,直至陸危樓答完所有的燈謎,謝雲流耳畔響起了接連不斷的掌聲。謝雲流不禁翻了個白眼,猜燈謎而已,也能引得這些人歡呼?

燈謎攤主好似不會說話了,他呆呆地怔了半晌,直到陸危樓向他讨要獎品,那老板才回過神來,不情不願地将攤位上一白玉雕成的通透龍鳳合歡佩放在了陸危樓手裏。

陸危樓看着這對琳珑剔透的龍鳳合歡佩,嘴角微微揚起,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攤主面前,拱手笑道:“多謝。”言罷,向謝雲流打了個眼色,帶着謝雲流走下橋。

攤主怔怔地看着陸危樓放下的那枚沉甸甸的金子,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連連向已走入人群中的陸危樓拱手拜謝。

“陸教主你這可是虧本了。”謝雲流一邊走,一邊指着陸危樓在手中把玩的龍鳳合歡佩說。

陸危樓手中的龍鳳合歡佩玉質純粹,但雕工一般,與陸危樓留給攤主的那錠金子比起來,價值要差上一半。陸危樓不在意地笑了笑,捏着合歡佩的手指一錯,原本合在一起的玉佩一分為二,一半龍形,一半鳳形。

“居然是這樣的乾坤。”謝雲流驚了一下。

“雖不及那錠金子,但心意卻比金子重。”陸危樓說着,将手中一半鳳形玉佩遞給謝雲流。

謝雲流不知陸危樓這是何意,停下腳步,望着陸危樓:“這是?”

“送你的,一人一半。”陸危樓聲音沒什麽起伏,就好像随手将東西分了一半給謝雲流,“剛才猜謎也有謝真人一半功勞,當是陸某酬謝。”

謝雲流看着半塊鳳形玉佩,嘴角抽搐了下,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下了玉佩收入懷中。既然陸危樓送他,那他拒絕就顯得太過生分。

陸危樓看謝雲流把那半塊玉佩随意塞在懷裏,眼神暗了一暗,瞬間恢複原來的清明,他道:“謝真人不喜歡?”

謝雲流當然不喜歡,要送也該送龍形佩,送他鳳形佩這是何理?心裏如此想,謝雲流還是擺手道:“也不是,謝某對這些小巧物件沒什麽興趣,陸兄要謝我,不如請我喝酒一杯如何?”

陸危樓擡頭看了看夜色,笑道:“謝真人這是在溫王處沒喝盡興?”

謝雲流臉色忽沉,冷笑道:“陸教主在臨淄王處不也一樣?”

見謝雲流臉色突變,陸危樓道:“是陸某失言。”

謝雲流擺擺手,又恢複了往日神色。他與溫王相交,陸危樓未曾過問,陸危樓與臨淄王相交,他又有何資格過問?大家不過是萍水相逢,能于一處共飲一杯酒水,也算是緣分一場。

“喝酒之前,陸教主可有閑暇?”謝雲流問陸危樓。

陸危樓道:“今晚陸某皆有閑暇。”

謝雲流一手拍在陸危樓肩膀上,朗然笑道:“陸教主見多識廣,幫我挑些禮物可好?”

“求之不得。”陸危樓亦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好日子,來發個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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