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逍遙
兩座山峰之間,一座棧橋淩空勾連。棧橋上,一眉目清朗的年輕道士雙手抱劍,斜倚在廊柱上,雙腿懸在欄杆外,正看着廊橋上的道童将十式太虛劍意演練一遍。
一劍為三式,三式合為一劍,道童的劍法還未臻于化境,倒已顯出幾分穩重。謝雲流舒朗的眉梢輕擡,伸手虛空而握,倏忽間落在廊外的飄雪好似被他抓在了掌中,謝雲流手掌豎起,手中未融雪片瞬間飛向廊橋內練劍的道童。正在專心練劍的道童感覺到一股劍意撲面而來,手中木劍劍勢突轉,想以一寸劍刃抵擋巴掌大小的雪幕,然而終究是慢了一些,雪幕被木劍劍刃分為上下,越過道童的劍刃貼在道童紅潤的臉上。冬雪冰冷,道童驀地打了個哆嗦,手中太虛劍意的劍勢也停了下來。
“弟子學藝不精。”道童收起木劍,未抹掉臉上的雪漬,屈膝跪地,向倚在廊柱上漫不經心的謝雲流行禮。
謝雲流沒有讓道童起身,他從欄杆上翻下,雪白絨靴不染纖塵,若從遠處的太極廣場望去,廊橋上這身着藍白相間道袍,淡然如水的年輕道士仿若從天而降的谪世仙人。謝雲流走到道童身邊,俯身将道童扶起:“你的劍意裏有幾分紫霞功的厚重,我雖不反對你修習紫霞功,但太虛劍意講究靈巧變化,你練劍之時若不摒棄修習紫霞功的習慣,太虛劍意至極也只得修到第七重。”
道童年歲不大,神色十分恭謙,聽得謝雲流教誨,道童雙手抱拳欲再向謝雲流行禮,卻見謝雲流眉梢挑得更高,連忙收起了手,對謝雲流抿唇笑了笑。
謝雲流看着自己收的大弟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洛風,你是不是跟你師叔呆久了,禮數倒是越來越齊全了。”
洛風撓撓頭,小聲嘟囔:“誰讓師父你總下山。”
“嗯?”謝雲流聽見徒弟這句不滿,故意板起了臉,還未開口再對弟子言傳身教,就聽得一陣緩慢卻輕靈的腳步聲傳來。謝雲流立刻松下眉頭,好似是怕眉頭仍皺在一起,還用手指把眉頭撐了撐平。謝雲流這動作落在洛風眼中,洛風小臉上笑意盎然,又不敢笑出聲來,只得辛苦憋住。
李忘生走入棧橋內,看見的就是謝雲流身邊的小道童忍俊不禁的模樣,以及道童的師尊那略平整的眉梢。
“師兄。”李忘生是謝雲流的師弟,縱然他知道這個師兄平素在純陽裏就沒有個正經臉,然而他還是向謝雲流恭恭敬敬地行了個道禮。
作為自己的二師弟,謝雲流還是很喜歡與這個平日裏一板一眼的李忘生聊聊天,此刻見李忘生向他致禮,謝雲流長長地嘆了口氣,明明師父還在閉關,他這番禮又何苦行得如此周全呢?
“都說了不用見我就拜,師兄弟之間哪裏來得那麽多禮數,再被你這麽一天三拜,你師兄我都可以跟純陽宮裏的真武大帝換個位置了。”謝雲流輕輕拍了拍身邊道童的小腦袋,低頭看着洛風,又擡頭看了看對面眉目端正的師弟,“不得不說,洛風還真有點越養越像你,不行不行,我可不能把洛風交給師弟你教了。”
李忘生心知謝雲流是在打趣,他神色舒朗,笑了笑:“大師兄少下些山,洛風自然跟在師兄身邊。”
“啧!就連話都說得無二,師弟和徒弟都來教訓我,不讓我下山了?”
“師弟非此意。”
“弟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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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生與洛風一齊開口,話音一落,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皆笑了起來。謝雲流“唉”了一聲,看來不論是師弟還是自己的親傳弟子皆對自己連番下山有些不滿。
“師弟這次來,是否紅衣教一事有進展了?”謝雲流斂起神色,自從半年前他從楓華谷回來,立即将紅衣教一事報予師尊呂洞賓,呂洞賓彼時正在閉關,寫就幾分書信讓李忘生派弟子傳于少林、藏劍、唐門、天策、五毒等諸派掌門,諸派掌門收到信後,遂聯手派弟子查詢紅衣教蹤跡,并前往楓華谷探尋荻花宮下落,然而不知是這紅衣教太過神秘,還是楓華谷地形複雜,諸派弟子半年查訪,竟未尋到荻花宮所在。謝雲流亦曾去楓華谷當日遇見女道姑之處,卻由于當日被蒙眼帶上荻花宮,亦苦尋無果,只得回到純陽。半年過去,紅衣教鮮少再出現于中原,諸派掌門只留少數弟子繼續查訪紅衣教餘衆。
李忘生點頭:“近日有五毒弟子于西南無量山中尋得紅衣教人蹤跡,看似紅衣教已向西南轉移。”
“荻花宮呢?”相較于在西南發展的紅衣教,眼下中原武林最大的威脅是隐藏在楓華谷中查不到蹤跡的荻花宮。
“半月前有弟子發現一處隐藏的山洞,奈何山洞被巨石封住,但山洞外有樓階石像,應是師兄說的那荻花宮。”
謝雲流眉頭緊蹙:“如此說來,他們已經撤走?”
“嗯,應該在師兄回到純陽宮後,紅衣教就開始撤走。”李忘生看了一眼臉色有些沉郁的謝雲流,心頭盤算是否該将打聽到的另一個消息告知謝雲流。
謝雲流擡眼間,目光正巧與李忘生對上,然而一向正直的李忘生在與謝雲流目光交接的一瞬忽然垂下了眼,謝雲流心中一凝,直覺師弟有事瞞着自己。
“你是不是還查到了什麽?”謝雲流上前一步,問道。
李忘生心中暗自嘆息,自己這藏話的本領在自家師兄面前是修煉不成了。李忘生擡起頭,并未猶豫地對謝雲流說:“師兄之前說過,荻花宮原是紫霞宮與栖霞宮兩座道觀組成,兩宮內道士道姑皆被紅衣教主阿薩辛殺害。”
“對,這是我救下的那道姑說的。”謝雲流點頭。
李忘生眼中眸光微微閃動,端正的臉上顯出一抹悵然之色:“這紫霞宮與栖霞宮的兩位掌教原是一對許有婚約的官宦兒女,紫霞宮主一心悟道,于新婚之夜在紫霞宮出世悟道,那栖霞宮主是将軍之女,性情倔強,在紫霞宮對面建起栖霞宮,自此每日尋紫霞宮主麻煩,二人至死不休。後第二任紫霞宮與栖霞宮主掌教,兩宮仍舊視對方如寇仇,誰知這一代紫霞宮與栖霞宮的兩個弟子竟然互生情愫,卻被栖霞宮掌教發現,栖霞宮掌教一怒之下要小道姑将道士殺死,小道姑不願,兩宮更加勢如水火,為息事寧人小道姑與道士從山崖上跳下殉情。那阿薩辛途經此處,恰見小道姑與道士跳崖前一番訴說,又見栖霞宮掌教目中無人,一怒之下将兩觀上下一百來人全數殺死,又将兩觀合二為一,建成現在的荻花宮。”
謝雲流聽見李忘生說到相愛的道姑與道士被逼殉情之時,心中怒火陡升,待聽得阿薩辛将兩觀上下一百來人殺害,終于冷哼一聲,一拳砸在棧橋廊柱之上,厲聲道:“修道之人妄造殺孽,可恨!阿薩辛因己私憤,殺害兩觀一百來人,更是該死!”
李忘生見謝雲流臉上戾氣愈發濃烈,後悔剛才應該胡亂搪塞過去,然而李忘生并非圓滑之人,只得一五一十将事情經過全數說與謝雲流聽。“師兄,師父說過天下諸惡皆有其因,因果昭彰,天理循環,世間自有其道,阿薩辛終有報應之時。”
“報應?!”謝雲流聲音冷了一分,“若真有報應,為何他能逃脫?!若真有報應,他半年前就該死在陸危樓手下!”
李忘生聽見“陸危樓”三字,問道:“師兄說的可是那位明教教主?”
“有何不妥?”謝雲流聲音依舊冰冷,但臉上戾氣減弱了幾分。
李忘生見謝雲流沉郁消散,心頭松了口氣,搖頭道:“聽說這位陸教主将藏劍劍帖以八千兩黃金賣掉,師弟只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做。”
為何要如此做?謝雲流看着面前鎖眉沉思的師弟,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若是告訴李忘生,這位陸大教主初來中原創教,教資不足,才将劍帖賣掉,不知自己這位端重的師弟臉上的表情會不會十分精彩。然而,謝雲流終不是以他人之無奈搏自己開懷的人。
“師父不是說過,每個人做事都有其道理,陸教主賣掉劍帖的原因,也只有問陸教主了。”謝雲流打了個太極,把這話題給糊弄過去了。
李忘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片刻後,又将話題回到了剛才:“師父說元月後會寫信與唐門門主,讓其留意紅衣教在西南的動向,師兄可放心了。”
“元月?”謝雲流轉頭望着棧橋外的飛雪,華山終年積雪,現在還未至臘月,早已是大雪紛飛,雪幕重重疊疊,遠處絕岩環霧,如夢如幻,純陽宮仿佛是懸在半空中的一座天外之城,飄渺難覓。
李忘生疑惑地看了一眼謝雲流,謝雲流好似未抓住他話中重點,而是只注意到了元月。“師兄元月可是有事?”
謝雲流收回落在廊外的目光,輕輕揉了揉洛風的小腦袋,笑得高深莫測:“洛風可想要師父給你帶些什麽新年禮物?”
“啊?師父你又要下山啊,師祖還有三個月就出關了啊!”洛風一把抓住謝雲流的右手,說什麽他可不能再放謝雲流下山了。
李忘生也勸道:“師兄何不留在純陽過年?”
“留在純陽過年?”謝雲流想了下,立刻否決了李忘生的提議,“是陪仙鶴過?還是陪非魚池的玄甲龜過?”
“師父您留下來陪師叔過,還有陪弟子過呗。”洛風繼續苦勸。
“你們?”謝雲流看着面前兩個一大一小連神色都一模一樣的道士,更加不願意了,“我都陪你們過了八年了,還不夠啊?”
“可是……”
“要我陪你們過也可以,你們跟我一起下山過如何?”謝雲流以退為進。
“不可!”李忘生斷然拒絕。洛風小腦袋也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既然這樣,那你倆好好在山上過,等我給你倆帶禮物!”謝雲流趁機脫開洛風的手,未等李忘生上前追來,他人便已躍出棧橋之外。在空中,謝雲流一腳踏在另一腳腳面上,借力往前又躍出一段,繼而在空中翻轉了身子,調轉頭的時候不忘對棧橋上兩個唉聲嘆氣的人笑了一笑,待身子翻過,他解下腰間酒壺,拔掉酒塞灌了一口美酒,腳尖恰巧落在了崖間一棵松樹枝上,再一借力,又騰空躍過重重華山絕壁,往山下而去。
李忘生嘆了口氣,全純陽宮的人都知道,要攔下謝雲流除非能追得上他。
“師叔……”洛風怔怔地轉過頭,委屈地看着李忘生。
“你若想去,那便随你師父去吧。”李忘生心疼地拍了拍洛風的後背。
洛風抿了下唇,半晌後,搖搖頭道:“我還是替師父守着靜虛一脈吧。”
李忘生又長長嘆了一口氣,洛風可比他師父穩重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T^T沒寫出想要的那種趕腳,記憶力不夠,只不過是喝了杯冰紅茶的時間就把腹稿忘得一點都不剩了,哭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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