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穆薩
“穆薩,或者該叫你陸危樓。”阿薩辛聲音平平,沒有起伏,他收起眼底壓住的慌亂,恢複了平常神色。
謝雲流見兩人相互道出各自姓名,知曉兩人許是早已認識,然而再看兩人表情皆是一副淡漠神色,謝雲流猜陸危樓與這位名叫阿薩辛的紅衣妖人關系不睦。
“你認識他?”謝雲流揉了揉被鐵索捆住有些發脹的手腕,問陸危樓。
陸危樓點頭,語調依舊:“是,我與他一同來到中原。”
謝雲流擡眼,目光在對面阿薩辛妖異的面容上停留一瞬,又在陸危樓剛毅俊朗的面容上轉了一圈,勾唇笑道:“你們不會是同門吧?”
“算是。”陸危樓語氣沒變,果斷回謝雲流。
謝雲流聽到陸危樓的答案,愣了一下,他只是随意揶揄一番,未想誤打誤撞真正猜到了。
“不像麽?”開口的是阿薩辛,他冷眸含刺,釘在謝雲流身上。
謝雲流本就不忌憚阿薩辛,見他神色冷峻,謝雲流亦沒什麽好臉色,尤其這妖人以殘虐手段殺害無辜,毀屍銷骨,謝雲流更不會因為此人與陸危樓有同門之誼而放過他!
謝雲流冷笑道:“陸先生是非分明,定早與你這妖人分道揚镳,像是不像,早有論斷!”
阿薩辛眼中寒光陡升,背在身後的雙手忽然五指張開伸向謝雲流,一股淩冽刺骨的寒風徑直襲來,謝雲流此時身無兵器,只得變掌為拳,攜自身內力聚于右拳之上,迎擊阿薩辛。一陰一剛兩股內力眼見就要觸擊在一起,站在一旁的陸危樓忽然沉聲一喝,左手抵住阿薩辛的掌風,右手去接謝雲流的內力,硬是将兩股不相容的內力化去。
“不要以為我會謝你。”阿薩辛拂袖,将雙手再次背在身後,陰冷的眼眸裏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柔和。
謝雲流哼了一聲,踏前一步,與陸危樓肩并肩道:“陸教主這是何意?”
陸危樓銳利的鷹眸暗了暗,他對阿薩辛道:“霍桑,你之教義過于極端,無法長久在中原立足,中原諸派不會容于你教。”
“當年你我質疑襖教教義一同東來中原,你我同出一源,你又有何資格指斥我教?”阿薩辛側頭看向陸危樓,許久不見,陸危樓更加意氣風發,更加俊朗清雅,反觀自己則只隐遁在這小小的楓華谷一隅。陸危樓創立明教不過兩年,就收到藏劍山莊劍帖,并得唐門門主唐懷仁高贊,同時陸危樓游走于皇庭貴胄之間,明教聲勢愈加壯大。阿薩辛心中怒意難遏,不過短短幾年,陸危樓的明教已發展教衆數千,而他阿薩辛,阿裏曼之神卻還只能蟄伏于這山壑深林之中,教衆也不過區區數百。同是出生于襖教,同樣對襖教二元論産生懷疑,為何兩人之間卻越走越遠?
“雖是同出一源,也有各自不同。”阿薩辛話音剛落,謝雲流立即接口道,“你紅衣教逢質疑教義者或用殘酷手腕讓其懼憚,或以丹藥控制人之思維,以雷霆手腕控制教衆,又有多少人會真心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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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謝雲流擡手指向陸危樓,“行光明之義,包容并蓄,得以将明教發揚至此,你與陸教主雖同出一源,卻差之千裏。”
“差之千裏?這世間陰陽本是相互依存之理,就如這黑白善惡,無惡又怎有善,無黑又何來白?”阿薩辛不屑一顧地睨了一眼謝雲流,他的目光落在謝雲流藍白相間的腰帶上,黑白相扣的太極八卦腰扣在大殿中泛着冷光。阿薩辛忽然笑了起來,他手指謝雲流身上的那太極八卦腰扣,聲音提高幾分:“何為太極?”
謝雲流順着阿薩辛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自己腰間沾了血污的太極腰扣,眉梢高挑,回道:“變化之源謂之太極。”
“何為變化之源?”阿薩辛再問。
“天道、地道、人道,萬事萬物之道皆有兩面,此兩面不斷變化,謂之變化之源。”謝雲流正色以對。
“若去一半黑色,是否為太極?若去一半白色,是否為太極?”阿薩辛眼中閃過一道亮芒,繼續追問,語氣也愈發铿锵。
謝雲流一怔,卻是沒有繼續回答下去。他雖出身于純陽宮,在道學上卻不甚用心,師父純陽真人也曾說他“靈巧有餘,而穩重不足”,看似是說劍法,實則是說他于道學上的修習。黑白之變,善惡之變,他可以分得清楚明白,但謝雲流也知道,自己心中對善惡與黑白,并沒有清楚的界線。
“怎麽,謝真人說不出了?”見謝雲流良久不言,阿薩辛冷笑一聲,目光轉向陸危樓,“陸教主如何看?”
陸危樓緩緩擡起手,按在謝雲流的肩膀上,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與波瀾,他道:“諸事從心,不逾界線,善惡黑白,心中即定。”
聽得陸危樓此言,怔愣中的謝雲流腦中倏然清明了不少,原來是這樣。陸危樓手掌上的力道傳入謝雲流肩頭,謝雲流感覺有一股暖流緩緩地彙入漸漸散開混沌霧氣的心髒。他感激地看向陸危樓,只見陸危樓嘴角微微翹起,這個平素氣宇軒昂的男人笑起來,更是豐神俊朗。
阿薩辛雙眉緊鎖,他握緊了手中的拳頭,看向對面兩人。陸危樓那句話雖是對謝雲流說的,但也是說與他聽的。諸事從心,不逾界線麽,從來陸危樓都是有分寸之人,他懂得隐忍,懂得抓住最好的時機,懂得在與自己理念相悖之時棄他而去。
“穆薩,你是想帶他走?”阿薩辛目光變換,眸中冷芒再閃,周身聚起澎湃氣流,逼得陸危樓與謝雲流一齊後退一步。
待定穩腳步,陸危樓點頭道:“正是。”
“那你該知道如何做。”阿薩辛沒有給陸危樓太多反應時間,他擡掌便攻,陸危樓隐在玄色長衫中的雙刀立時上手,迎擊阿薩辛。
縱然春雨下了一天一夜,依然壓不住吹來的暖風。
謝雲流用溪水抹了一把臉,又用溪水洗了洗沾滿了泥水與血污的道袍角,奈何血污難去,從長安出來時穿着一身幹淨道袍的謝雲流,此時只能穿着污漬斑駁的道袍,無精打采地騎在馬上。
陸危樓身上的玄色長衫幹淨如新,好像剛才與阿薩辛對招的人是謝雲流,而非陸危樓。兜帽下,一襲銀白長發如瀑散在肩頭,陸危樓臉色略顯疲憊,卻依然挺直了身子,端坐在另一匹馬上。
“陸教主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兩人靜默地走了許久,謝雲流覺得太過無趣,索性将心頭疑問問出。
陸危樓手握馬缰,意興闌珊地看着身邊路過的風景,笑道:“謝真人不辭而別,陸某心中疑惑,這才追着謝真人腳步而來。”
謝雲流眉頭微蹙,陸危樓說的不是實話。謝雲流從長安至楓華谷這段路走得偏僻,遇見紅衣教衆人也是誤打誤撞,他陸危樓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立時發現自己被紅衣教所擒,除非陸危樓早早發現他之行蹤,遠遠綴在身後。
“陸教主如今可還想知道?”謝雲流順着陸危樓的話回道,語氣中多少夾雜了一些不滿。
陸危樓聽出謝雲流話中之意,嘆了口氣道:“謝真人是怪我沒有及時出手救那道姑?”
“若你肯出手,卻能保住道姑一命。”謝雲流直言不諱。
陸危樓尴尬地笑了笑:“是陸某錯了。”
是陸危樓錯了麽?謝雲流垂下頭,看着馬蹄下泥濘的道路,亦長長地嘆了口氣:不是陸危樓錯了,是他謝雲流得寸進尺。
“謝真人接下來要去哪裏?”陸危樓見謝雲流半晌未說話,便問道。
兩人已經走上楓華谷的大路,沿着大路往前一直走是洛陽,往回走是去長安和華山純陽宮的路。謝雲流原是為了不回純陽宮才往楓華谷去,如今他勒馬停步,對陸危樓拱手笑道:“謝某出來已久,該回純陽向師父複命。”他沒有邀陸危樓前去,他心中其實是忌憚陸危樓的。
陸危樓了然點頭,拱手還禮:“陸某送謝真人一程。”
“不必勞煩陸教主,紅衣教妖人還不敢在華山腳下放肆。”
陸危樓一怔,露出一抹無奈笑容,既然謝雲流不願他相陪,他陸危樓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兩人又行了半柱香時間,楓華谷的大路前出現兩條岔道,一條往長安去,一條往華山去。謝雲流與陸危樓相互致禮,各自駕馬而去。
瓢潑大雨,終于在謝雲流踏上去往華山的路上時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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