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暗湧

洛風一頭紮進謝雲流懷中,他緊緊抱住自己的師父,大半年未見,謝雲流眉宇間的疏狂之意被洗去了許多,人也瘦了些。洛風看着自己的師父如斯模樣,淚就這麽落了出來。他把頭埋在謝雲流的懷裏,不停喊着:“師父你回來了!師父別再下山了!”謝雲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洛風的小腦袋。李忘生就站在謝雲流一旁,他看着洛風的模樣,心疼得很。洛風雖不是李忘生的徒弟,但自小就跟在謝雲流與他身邊,謝雲流不在純陽宮的時候,是李忘生指點洛風武功。上官博玉曾拉着李忘生對他說:“二師兄你看你看,這洛風的脾氣都快和你一樣了。”李忘生也只是笑笑說:“他還是大師兄的徒弟。”

上官博玉氣喘籲籲地追着洛風來到宮門前,對呂洞賓行了個道揖。呂洞賓微微點了下頭,什麽也沒說,徑直走入純陽宮內。上官博玉縮了縮脖子,他看出來師尊心緒不似往常,這番先走定是回純陽宮打坐靜心去了。他轉頭看着對面站在純陽宮門口的大師兄、二師兄和小師侄,半懸的心漸漸地回到了原位。還好都回來了,上官博玉欣慰地喃喃自語。

“二位師兄別站在這了,都先回屋歇息吧。”上官博玉笑呵呵地迎了過來,向謝雲流與李忘生作揖行禮,而後蹲在洛風身邊,替洛風抹掉了滿臉的眼淚,“洛風你也等了幾天了,也先回去歇着,等晚課過後再來見你師父好不好?”

洛風擡頭看了一眼謝雲流,見謝雲流對自己點了點頭,洛風也悶悶地對上官博玉點頭應允。上官博玉又向謝雲流與李忘生道了聲別,先牽着洛風往山裏走,洛風三步一回頭,直到走進太虛殿,看不見謝雲流人影了才回過頭。

李忘生跟在謝雲流身後,一腳踩着石階,兩人一前一後,向太極廣場走去。大半年未回純陽宮,純陽宮的景色仍是謝雲流離開時的模樣。謝雲流手掌貼在腰間懸着的長劍上,又往石階上邁了一步,身邊景色未變,但走在這條石階上的人心境早已變了。李忘生望着謝雲流筆直的背影,總感覺謝雲流周身彌漫着一股沉厚的戾氣,縱然是純陽宮裏純粹綿邈的道音也化不掉他這一身殺伐之氣。

“師尊明日便要閉關參悟,師兄若有什麽事想詢問師父,今晚可以前去三清殿。”李忘生斟酌着對謝雲流說道,他猜測謝雲流心中一定還有疑問。

然而謝雲流只是停下腳步,仰頭望着太極廣場前矗立的那道門,輕輕搖了搖頭:“師父為我連日奔波,若再叨擾師父,那便是我的不是了。”按在腰間佩劍的手松了開來,謝雲流又道,“師弟,人人皆說我至情至性,可我偏偏因為這性情被人利用,是不是可笑至極?”

李忘生走上了一步石階,與謝雲流比肩而立,他臉上的表情永遠都是那般老實,李忘生仙風道骨,諸事不繞于心,道法也是參悟得最通透的,遠甚于大師兄謝雲流。“師兄,萬事萬物皆有其法,師兄追求本真,有何可笑?”李忘生寬慰道。

“是麽?”謝雲流輕笑,似是自嘲,他繼續順着石階往前走,不再言語。

李忘生當即跟上。華山上終年積雪,如今已是初秋,寒意一絲一縷地往骨子裏鑽。希望山下的寒風不要吹到純陽宮裏來,李忘生想。

李重茂瑟縮地跪在地上,他不敢擡頭,從小他就不敢與自己的姑母對視,那位高高在上的姑母漆黑的雙眸似乎一眼就能看透所有人的內心。

“姑母是帶了聖人手谕來的?”臨淄王李隆基捧起矮幾前的白瓷茶盞,抿了一口新貢的蒙頂石花,茶香入口濃郁,李隆基不禁又喝了一口,這才放下茶盞,擡頭看着逆光站着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睨了一眼李隆基,鳳眸中漸漸浮起一抹怒意,她雙手端平放于胸前,微微彎起唇角,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來:“臨淄王呢?”

李隆基右手小指壓在茶盞邊緣,垂下眼,微微笑道:“姑母走這麽遠的路,外面秋意也重了,先喝口熱茶暖暖可好?”

太平公主将目光轉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溫王,又擡起眼,施施然走到李隆基對面的氈席上坐下。李隆基示意身旁長随給太平公主斟一杯茶,太平公主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而後悠然地放下,似乎她今日來就是為了與自己的皇侄品一杯茶,賞一賞秋光。

“聖人剛剛登基,想要恩赦天下。何況這些年,皇族凋敝,聖人不願再見手足相殘,親族相害。”李隆基親自給太平公主空了的茶盞裏斟滿茶,把茶盞遞給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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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塗滿丹蔻的手指接過李隆基遞來的茶水,她又彎了彎嘴角:“有些人可以網開一面,有些人……”她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背對着他們跪着的李重茂,緩緩地放下茶盞,嘴角彎起一個鋒利的弧度,眼中冷意滿布,“必須死。”太平公主把最後一個字重重地說了出來。

跪在地上的李重茂身子抖得更厲害,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李隆基悠悠地捧起茶盞,點點頭,面上卻有為難之色:“可是聖人有手谕,要保他一命。”李隆基只說了一半,他等太平公主說下一半。

太平公主擡了擡眼皮,眼眸中的殺意倏然不見,她意興闌珊地撚着纖細修長的手指,笑了笑:“皇侄聰穎絕倫,難道還要姑母我出主意麽?”

李隆基抿唇而笑:“比之姑母,侄兒還是差遠了。”

“既然我倆心思一致,這事我自然不會說。”太平公主站起身,她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然失神的人,秀眉緊斂,臉上一片不屑之色,“韋氏也是被逼急了吧,居然選了這麽個廢物做皇帝!”說完,太平公主拂袖而去。

李隆基擱下尚未喝完的茶盞,搖頭道:“溫王殿下,姑母看錯你了。”

李重茂聞言一怔,而後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擡:“重茂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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