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驀然回首皆是情

“師父,您是在騙我嗎?虞昊煊怎麽可能離開這裏?!又怎麽可能走火入魔?!……就算他平時再亂來,閉關的時候也應該知道适可而止!”尹胥堯不敢相信靈虛真人所說的話,他也不想相信。

明明昨日見到的時候還好好的……吃喝蹦跳都那麽平常,他今天難得的想去找他一趟,結果推門而入,看到的卻是空蕩蕩的房內。之後更聽到師兄弟們都在瘋傳,今日醜時虞昊煊離開了靈墟派,不知前往了何處。

靈虛真人微蹙眉,他沉聲喝道:“胥堯,冷靜點。”

“師父……”尹胥堯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的吐出,然後定下心神問道,“師父,您告訴我,是為什麽?”

起初靈虛真人并不想說明真相,但是在尹胥堯的乞求下,終究還是長嘆一聲告訴了他。

原來虞昊煊閉關的時候,根本清除不了雜念,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那就沒有走火入魔一事了。可是他卻并未中斷,一意孤行,直到最後被心魔侵蝕內心,他在修煉房與心魔抗争了許久,最終也只能做到暫時的壓制。

所以尹胥堯才會看到臉色蒼白的虞昊煊,根本不是像他說的什麽不曬太陽的緣故。

可是如果是師父的話一定有辦法處理這件事……但,但虞昊煊卻拒絕了。他終于明白昨日,虞昊煊有別于平時的樣子;終于明白,他說的最後一次……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

幾個師兄弟緊随其後的到來,靈虛真人再次說明了一遍,然後轉身面對着眼前的香火,下令道:“不許将此事宣揚,從此之後,我靈墟派再無虞昊煊這號弟子。為師已将這件事說的很清楚了,都回去吧。”

“尹師弟……”大師兄擔憂的喚了一聲怔了神的尹胥堯。

“……我沒事。師父,謝謝您告訴我這件事。”

當所有人離去之後,靈虛真人又是長嘆一聲,“冤孽啊冤孽……看來,這一次,誰都逃不過了。”

情之一字,可以甜極,更可以苦極,更有痛到極致的求而不得。

“胥堯,或許昊煊并沒有師父說得那麽嚴重。他只是在外散心罷了,過幾年,或許就又活蹦亂跳的回來了。”二師兄看不過去尹胥堯那副丢了魂的樣子,安慰道。

尹胥堯喃喃自語道:“我想靜一靜……”

幾個師兄弟相視一眼,紛紛看着慢慢離開視線的尹胥堯嘆息。他們都知道那兩人雖然看似總是鬥嘴、争吵,但那感情卻是比任何人都來的深。

大概,連師父都只能在他們心裏排上第二,而彼此是那第一。

……

不知不覺,尹胥堯又走到了那棵可謂見證了他和虞昊煊成長的大樹,他輕輕一躍,跳到粗壯的樹幹上,然後望着碧澈天空中的浮雲,眼神空洞。

“胥堯,你居然也會做錯事情被罰,我偷偷拿了吃的給你,吃吧。就算我們比一般人強壯,但我們也都是長身體的時候,也不能餓着的。”

“胥堯,你說的沒錯呢,每當看着月亮的時候,我總會覺得特別的平靜。”

“雖然我們現在半個月不吃東西都沒事,但我還是想吃東西。于是自己做了菜,嘗嘗,我覺得味道很好哦。”

“胥堯,我什麽時候能聽你叫我昊煊呢?”

“要喝酒嗎?聽說一醉能解千愁……但為什麽,我的愁怎麽都解不了……”

“胥堯,我的心,你現在明白了嗎?”

尹胥堯的耳邊全是虞昊煊的聲音,一句一句就如同尖錐刺在他的心頭,痛到極致反而麻木了。他無力的靠在樹上,手下的樹幹是虞昊煊一直靠着的,可是他卻一點都感受不到那人的溫度。

尹胥堯感覺眼中逐漸濕潤,立即閉上眼,那些聲音重重疊疊的反複徘徊在他耳邊,腦海中是那人每一次說話時的音容樣貌。當感覺眼眸逐漸幹澀後,他才又睜開眼看向天空。他聲音低啞的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昊煊,你回來好不好?……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等你。”

尹胥堯堅信虞昊煊會沒事,他在靈墟派等待,每一天都會坐在樹上許久許久。師兄弟們以為他總有一天會恢複,可是一天天過去,一年年過去,尹胥堯坐在樹上的時間卻越來越久,也從來沒有收到過虞昊煊的消息。

他們也在外打聽過,但虞昊煊這個人仿佛真的消失在這個世間,了無音訊。

然後忽然有一天,尹胥堯似乎從等待的夢中清醒了過來,他請求靈虛真人讓他下山一次,對于心意已決的尹胥堯,靈虛真人也毫無辦法,于是提出了一個要求,帶領一個師弟同去。尹胥堯知道這是師父擔心他,所以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尹師兄,你這是要去哪裏?”逸華是一個剛入靈墟派不足三年的弟子,能有幸和師兄下山是他的榮幸。

“天山,”虞昊煊說出兩個字,然後問道,“你會禦劍飛行了嗎?”

逸華抓了抓腦袋,羞澀道:“嗯,會的。”他算是同時間入門裏學習的最快最好的,不過這點他當然不會說,要不然肯定會被當成是驕傲。

不自覺抓頭發的動作不禁讓尹胥堯想到了那個人……臉上冰冷的神情稍稍的緩和了點。“走吧。”語畢,便禦劍而上,疾馳在空中。

當他們終于趕到天山時,在強烈的風雪中,逸華想也沒想便道:“尹師兄,那是一具屍體嗎?”

尹胥堯緩緩下落,當腳踩在雪中時,雪地發出嘎吱作響的聲音,風雪迷人眼,他寧願相信那不是虞昊煊,他寧願繼續遙遙無期的等待……可是這樣的幻想,都在看清那滿臉胡渣,卻無法忘懷的臉容時,完全粉碎了。

他尹胥堯這一生,做過最錯的事便是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

最後,竟瞧着那人離自己越來越遠。當懷抱着那人冰冷的屍體時,任憑他如何千呼萬喚,那人也再不屑看他一眼了。

“昊煊……你醒醒……我錯了……”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尹胥堯将冰冷的軀體緊擁在懷。他以為成為修仙者抛卻七情六欲後,再也無法流淚,但如今,從眼中流下的又是什麽……

“尹師兄,放手吧……這人已經死了。”師弟逸華看到尹師兄如此悲痛欲絕的模樣,着實被吓到了,這還是那個冷情冷性的師兄嗎?他是聽說過這位叫虞昊煊的同門師兄,早年也是靈墟派的修仙者,但據說後來因為某件事主動離開了山門。如今,卻不想會在這冰天雪地中找到他的屍首。而且,竟然還是自盡而亡。

尹胥堯在聽聞“死”字之後如同猛然醒悟了一般,他那白皙如雪的手顫抖着輕撫青年的臉龐,口中呢喃道:“死了……死了……”

死了之後定會投胎轉世,昊煊,轉世之後……你就會忘了我。到時,你會有一段新的人生。這,想必就是你想要的了……而如今,痛苦的只有我了。

也好,也好。

這是你對我的懲罰吧?懲罰我一直否認對你的感情,懲罰我那麽多次的羞辱于你,懲罰我之前那樣的鐵石心腸……

當眸中再無淚水時,尹胥堯輕柔的放下青年的軀體,緩緩站起身。

逸華看着尹胥堯一揮袖袍,堅實的冰雪地面立刻炸開一個大坑。師兄将青年放入坑中,然後用手一捧捧将一旁的冰雪散在青年的身上。逸華想要上前幫忙,但是他卻發現看着師兄那樣子後自己的腿腳怎麽都邁不動。

風雪吹起尹胥堯的青絲,隐約間,逸華似乎看到其中出現了幾縷華發。接着,他便聽到尹胥堯恢複了一貫的冷然道:“逸華,你先回師門,我過段時間自會回去。”

“可是師兄……”逸華想說他很擔心師兄,但是在看到師兄那種冷寂的眼神後,暗自嘆息,識時務道,“……我明白了。師兄,那我回去了。”

尹胥堯點了點頭。

當少年禦劍離去之後,尹胥堯慢慢地停下了動作,只是怔愣地看着被冰雪填埋了一半的青年。

風兒吹得呼呼作響,仿佛在唱着一曲悲歌。然後,尹胥堯像是猛然間回過了神,他瘋了一般的再次将那些雪挖出,直到再次将青年抱在懷中。

緊緊地,似乎是怕懷中之人會消失一般。

那一日,住在天山下的村莊中的人們都聽到一陣陣的嘶吼聲,那長久盤旋在天山上,帶着極致的悲哀,久聞,不禁引人落淚。

尹胥堯不想埋葬虞昊煊,這樣就能還能當他活着……只是在他懷裏睡着了而已……于是他抱着虞昊煊進入了旁邊的山洞,而當他看到冰洞內的景象之後,差點崩潰。

冰凍的岩壁上滿滿的刻着“我想你”,看着的時候似乎化作了虞昊煊的聲音一句一句的鑽入尹胥堯的耳中,讓他瘋魔。

他知道虞昊煊定是再也忍受不了心魔的折磨而自盡的,如果不這麽做……成魔的話只會害了天下人;他知道虞昊煊在這裏等待他的時間就如同他等待他的時間;他知道虞昊煊對他的感情一天深過一天;他知道虞昊煊是在努力忍受折磨等待他的到來的……從那三個字上,他什麽都知道了,也什麽都感受到了。

——很痛苦吧……對不起,那麽晚才來找你……這份失去你的痛苦,就是對我的懲罰。我會好好承受,絕對不會逃避。

尹胥堯緊抱懷中之人,淚水再次溢出他的眼睛,落在了懷中之人的眼角邊,如同那人也在哭泣。

尾聲

虞昊煊離開他究竟過去了多少年,他都記不起了。當尹胥堯坐在參天大樹下的時候,他已是白發蒼蒼,外貌已近遲暮。

他看過不少師兄弟們通過天劫飛升天界。而他不論功力如何強大,也終究是沒機會修煉成仙的,因為他始終無法抛卻對虞昊煊的情。其實時至今日,思念虞昊煊早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想着的時候,反而更讓他心緒平靜。

那一天,他即将離開冰洞的那刻,看到了隐藏在角落的文字,那是虞昊煊留給他的最後的話。

他說,直至今日,我還是不悔,雖有遺憾,但當初如果沒有告訴你,我更會後悔一生。

他說,胥堯,如果哪天你來了,也請不要悲傷。最後能緊握你的手,我已覺得滿足。

他說,如果哪天在地府相見,這絕對不是詛咒你成不了仙,只是些微可能性,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認出你。

尹胥堯望着天上恒古不變的明月,蒼老的臉上挽出一個笑花,“昊煊,你的可能實現了……可就是不知,我去的時候,你是否在地府啊?”

虞昊煊曾說他穿青衫很好看,只不過,他如今已經是糟老頭了,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了。

——“不,還是很好看。”

隐約間,他似乎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在盈盈月光的映照下,身着青衫的老人靠着參天古樹,安詳的閉上雙眸,嘴角邊帶着一縷微笑,似是香夢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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