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快簽字
鄭栖雙手環胸,繼續倒退行走,可是低頭時忍不住笑了。
月光很淡,清淺地落在鄭栖身上,影子斜投在地面,餘旸慢一步、快一步要踩住,鄭栖好像發現了,時而往左躲開,時而加快步伐後退,故意不讓餘旸得逞,但每當餘旸離他很遠,他又慢下來等。
即使這樣抓不住他,連他的影子也追不上,餘旸仍滿心歡愉——因為鄭栖真的離他很近,只要能望着他,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下去,好像也可以。
過了一會兒,他們倆玩得有點累,鄭栖轉過身正常行走,餘旸雖然暈乎,直覺卻告訴他不想這麽早回家,一回到家,鄭栖就很少做他自己,更像是在承擔丈夫的責任。
“累嗎?”鄭栖回過頭問。
餘旸笑了笑,搖頭,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饒了一大圈回來,街市冷清,零星有年輕人的笑鬧聲,手機在口袋裏震,掐掉,又打來,到最後實在架不住夜晚寂靜,鄭栖聽到餘旸的手機‘嗡嗡’直響,應該是代駕。
“怎麽不接。”
餘旸低着頭,腳下輕輕踢着什麽,“不想這麽早回家。”
也許是聽出他話裏有情緒,鄭栖停下腳步,短暫地回頭看餘旸,餘旸迎上他的目光,下一秒立刻笑起來——鄭栖背對着他,身形高大,雙手抄在口袋裏,但右手臂呈現微微打開的弧度。
他像飛鳥一樣撲上去,撞得鄭栖步伐不穩,挽住他那一瞬,鄭栖很自然地收回手臂。
是老公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像戀人。
餘旸終于接電話,遠遠地望過去,有人在他那輛奔馳旁邊,他就朝對方揮揮手,代駕在電話裏解釋:“抱歉來晚了,路上有點堵——”幸好來晚了,餘旸将車鑰匙遞給他,跟鄭栖一起坐在後排。
“請系一下安全帶。”
代駕回過頭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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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餘旸一般坐駕駛室,不習慣扣後排安全帶,摸黑半天找不着鎖扣,鄭栖拿過他手中的安全帶,帶子卻卡住一半,他只好俯身過來,放回安全帶,再扯出來,長度剛剛好,‘咔噠’一聲,服帖地系在餘旸身上。
餘旸聞到鄭栖身上溫熱的氣息,下一秒,他坐回原處,也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都說系完安全帶,倆人會分隔成安全距離,不用借着燈光看,餘旸感覺鄭栖離自己很近,稍微一偏頭就能靠在他肩頭。
車子駛離高速時,路過一段隧道,光線揉進車窗,忽明忽暗,餘旸微微睜開眼,看見鄭栖在打盹兒——他又戴上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從餘旸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下颚線。
快到家時,餘旸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我想學車!”
鄭栖睜開眼,眼裏全然睡意,很顯然他剛才并不是真的睡着,“什麽車?”他指了指擋風玻璃:“你不是會開車嗎?”
“我說機車!”餘旸一本正經地看着他:“就訓練基地那種。”
鄭栖沒說話,用一種‘不是吧’的表情看着他,反正就很匪夷所思。
車子開始減速,進入別墅區,餘旸怕回到家後就沒機會說了,語速超快:“我很認真的,”眼看車子要停在自家門口,他磕磕巴巴道:“我知道很多車型,之前都有認真做功課……”然後他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不達目的不罷休,鄭栖聽得頭暈,代駕好幾次想說目的地已到達,都沒機會插上一句。
“行行行。”
鄭栖怕代駕為難,看着餘旸:“但有些話得說在前面——”餘旸深呼吸:“你說。”
代駕從駕駛室出來,彎腰在車窗前,話是對鄭栖說的,至少他看起來比較清醒:“麻煩您給我一個五星好評,謝謝了!”
鄭栖點頭說‘好’,直到代駕走了,他才對餘旸說:“不能走捷徑。”
“訓練很枯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不行。”
“沒問題!”
鄭栖解開安全帶,像是想起什麽:“要服管。”
拽上天的選手,鄭栖一個也不帶,經他帶的車手,要麽低調務實,要麽極有天賦,這兩種人都挺好相處。
想到這裏,鄭栖目光遲疑,他不知道餘旸屬于哪種類型,不過轉念一想,餘旸今天可能喝多了吧,突發奇想也未可知。
誰知要下車前,餘旸‘嘩啦’一下從包裏扯出什麽東西,連筆都準備好了:“簽字!”
一聽到‘簽字’兩個字,鄭栖手腕哆嗦了一下——上次聽見這倆字兒,是餘旸媽媽賣掉整棟樓,在公證處辦理相關手續,紅戳‘哐哐哐’蓋完,餘媽媽大手一揮,對鄭栖說:“簽字!”說着,她見鄭栖毫無反應,她就幫忙遞來印泥,将鄭栖的大拇指按下去,“大功告成!”
鄭栖半天沒反應過來,拇指肌肉記憶還停留在幾個月以前。
原來有其母必有其子是真的。
很快,餘旸俯身向前,擡起手腕按了什麽,車廂內燈光亮起,鄭栖定一眼看,是訓練基地的學員合同,上面紅戳都蓋好了,真不知誰給餘旸蓋的,乙方處落着‘餘旸’兩個字。
餘旸讪讪地說:“上、上次去基地——”鄭栖看着他,沒說話。
原來早就想好了,是在找機會說。
瞧見鄭栖一言不發,餘旸搖晃鄭栖的手臂:“你別生氣,我真的會認真學,我知道學賽車很危險,要經過嚴格訓練……”
“誰給你蓋的章。”
不用問,肯定是阿朗。
鄭栖就是覺得邪乎,餘旸看着內向,卻一下子就能跟他周圍的朋友混熟,還能拿到蓋好章的合同。
還挺有本事?
餘旸不說話。
鄭栖的手放在膝蓋上,顯然沒想好要在‘教練’那一欄簽字,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空氣驟然變得寂靜,鄭栖想了想說:“改天……”
沒等他說完,餘旸一閉眼,揚起嗓子:“什麽改天!”
“改天給你請個靠譜教練,我同事——”鄭栖拉長聲音,很是無可奈何,他在賽車圈有點姓名,帶學員講究挺多,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教餘旸,別到時候車沒學會,還鬧得不愉快。
工作上受阻,回家還得繼續面對餘旸,兩頭遭罪,誰傻誰答應。
鄭栖試着解釋:“都是一樣的,我未必有別人教得好。”
餘旸看着他,悶悶地不說話。
“真的。”
鄭栖語氣很輕。
餘旸說:“你上次還說試試——”他在說鄭栖提議戀愛的事,“你平時那麽忙,我按正常流程學車,還能和你多待……”說到這裏,他哼了哼:“可見你不是真的要和我試試,是騙我的!”
“誰騙你了?”鄭栖覺得很不可思議:“我說試試,沒說試車。”
“是一樣的!”
“不一樣。”
鄭栖頭疼地撫住額頭。
“一樣!”
鄭栖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快點。”
餘旸将合同雙手遞到他面前,一臉誠懇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重新考大學。
鄭栖拿他沒辦法,看着那支筆。
餘旸将挎包扔一旁,擠到鄭栖身邊,将下巴擱在鄭栖肩頭,蹭了蹭,可憐巴巴地說:“快點吧。”
每當餘旸用這種央求的語氣說話,鄭栖總覺得難以拒絕,就好像讀書時代,他看見餘旸站在屋檐下躲雨,郁悶地伸手試探雨點有多大,他就好想送一把傘給餘旸。
不為什麽理由,他就是單純地覺得餘旸淋雨讓他覺得不舒服。
還有餘旸經常住的很遠,他也記得。
也許他明天一覺醒來什麽都忘了,鄭栖心想。
接着,他飛快地接過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他本來打算趁餘旸不注意,把合同收起來,但餘旸實在謹慎,先一步上樓,不知道把合同藏到什麽地方。
周末鄭栖一般會補覺,最近一段時間他經常帶學員練習,個人休息時間壓縮又壓縮,誰知餘旸比他醒得要早,八點多就鬧着他起床:“起床——”他已然穿戴整齊,趴在鄭栖身邊,輕輕推他,眨了眨眼:“不是說要學車嗎?”說着,揮了揮手中的合同。
大周末還要加班。
鄭栖後悔死了。
鄭栖無聲地表示抵抗,蒙頭繼續睡覺,餘旸不放過他,手滑進被子裏,指尖輕輕動了動,被子裏動靜很大,鄭栖怕癢,一臉郁悶地醒來。
接着,他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動作利落地起床——既然不能讓餘旸主動放棄,就得讓他知難而退。
不管餘旸是不是真的熱愛賽車,其實‘愛好’像朋友,總有某一處能與當事人個性契合。
餘旸似乎不太适合這種比較野的愛好。
但誰叫餘旸是他老婆。
沒辦法。
鄭栖就這樣硬着頭皮帶餘旸去訓練基地。
有些理論知識必須要講,鄭栖顯然在磨洋工,但餘旸很認真,邊聽他講,邊拿本子在一旁用心記,還會問極端天氣裏的騎行狀況。
鄭栖說:“盡量避開極端天氣,安全第一。”
“拿到駕駛本兩年才可以參加賽手培訓班?時間太久了,”說到這裏,餘旸又想起鄭栖教別人時又冷又酷的樣子,就說:“我也想帶學員,實在帶不了,切磋切磋總行吧……”
鄭栖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妙:“一步一步來好吧?”
餘旸趕緊說:“我今天能上車練嗎?”
鄭栖不放心地點頭。
看見他首肯,餘旸恨不得現在上車試試,誰知鄭栖朝阿朗遞了個眼色,像是提前安排了什麽,餘旸不知道鄭栖葫蘆裏賣什麽藥,反正他已經報名了,練習計劃必須安排上。
但他一到練習場就傻眼了——基地工作人員單獨圈了個場地出來,地勢平坦不說,周圍一圈廢舊汽車輪胎,餘旸就很生氣,怎麽他看上去車技很爛嗎。
鄭栖已經準備就緒,來了練習場,他全然不是私下那番能商量的态度——相反,他嚴肅、專注、不容挑釁,讓餘旸不得不收斂起小脾氣,乖乖聽話。
臨近晌午,光線明亮,鄭栖戴了副墨鏡,他朝不遠處招手,很快,轟鳴聲響在耳畔,阿朗騎着鄭栖那輛凱旋入場。
以前沒細看不覺得,Tiger800XCA真是造型炫酷,都說人如其車,餘旸開一輛奔馳,實則是家庭暴富的緣故,畢竟媽媽說有排場的人都開奔馳。
就是不知道Tiger800XCA性能怎麽樣。
它在陽光底下太耀眼,就連阿朗騎它都有一些違和感,那種感覺就像……就像這輛車一看就不屬于他,至少氣場不搭。
凱旋通身漆黑,油箱配色亮白,車燈酷似蜂眼,水箱是金屬護網,側置排氣管搞排位設計,鄭栖剛才說了,他這輛車能适應6種騎行模式,放心使用。
等鄭栖耐心地跟餘旸确認完把手配置、各個操作檔位,他便站在一旁,讓餘旸聽他的指令開始。
餘旸戴着頭盔,全身武裝,試着旋轉把手,發動機帶着車身‘嗡嗡嗡’震動。
阿朗站在鄭栖身旁,說:“鄭哥,初學就用凱旋啊,太奢侈了吧?”
鄭栖看了阿朗一眼,沒說話。
“不是?”阿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看着餘旸他才恍然大悟:“鄭哥,你要是被要挾了就眨眨眼,我絕對保密!”
鄭栖繼續沉默。
“好了嗎?”餘旸在不遠處問。
鄭栖說:“開始——”話音剛落,餘旸迫不及待地轉動把手,起初一切如常,跑完平路再試障礙賽道。
很快,鄭栖丢開手套,立刻沖出去——另一邊的餘旸,開始想象自己在山道炫酷騎行,與車融為一體,全身心感受風和速度。
實際體感全然不是這樣!他駕馭不了凱旋,即使是最低檔,身體沒做好準備,整個人被車拽着沖出去——剎車!剎車!剛才怎麽說來着,啊嗚嗚嗚,餘旸怕連車帶人掀倒在地,眼看着要沖破圍欄,他一閉眼,狠心下捏住左手剎車,車子在地面‘哧’一聲,塵土瞬間飛揚,再叮鈴哐啷巨響,慣性帶着他沖出訓練場地,輪胎被撞得彈開,要不是制動機制完備,餘旸真懷疑自己會直接挂掉!
鄭栖沉着一張臉,一步步走過去。
暴風雨要來了!肯定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沒想到鄭栖直接朝阿朗招手,示意他過來,接着,他深呼吸,閉了閉眼,語氣很輕:“退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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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