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憑本事

基地離市區較遠,他們要吃過晚飯才回去。

七點多,王阿姨收拾完餐具,順帶去菜園澆水,前後不到一分鐘,鄭栖聽見王阿姨在數落彥彥:“你個小兔崽子,草莓多少錢一斤,不好好吃都丢到菜園裏!”

“不是我!”彥彥大聲反駁。

“不是你是誰?”

彥彥剛想說草莓全給鄭栖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免得被奶奶知道自己白賺好多游戲皮膚,告狀到父母那裏更不好交代,他就結結實實挨了一頓黴。

鄭栖拎着挎包準備走,瞧見彥彥走過來,順手要摸他的頭,誰知彥彥臉色很臭,還沖他翻白眼,“你賠我草莓!”

“怎麽了?”鄭栖站在一旁。

眼看奶奶進來了,彥彥扒在門邊上,意猶未盡地說:“下次必須送我全套皮膚!”送全套才能抵消他今天被罵。

鄭栖沒反應過來,彥彥很着急:“你聽見了沒有!”說完,那張稚氣的臉龐充滿郁悶。

“你還有理了——”王阿姨以為彥彥在跟自己說話,她解開圍裙,作勢要撥電話。

彥彥實在怕奶奶告狀,一跺腳,撒腿就跑。

“浪費!”王阿姨自言自語,號碼當然沒撥出去,桌子擦到一半,她的目光又慢慢平和下來,輕輕嘆了一口氣。

鄭栖好像明白了什麽,朝訓練場側面走去。

這個時間點餘旸還待在訓練場,夜間蚊蟲多,他時不時拍蚊子,又專心致志看別人訓練。

提到賽車,他也談不上有多愛,是鄭栖說他不行,他才覺得好奇,偏要試一試。

說曹操曹操到,鄭栖走過來,餘旸坐在長桌前,面前放着不少礦泉水,他沒坐在餘旸身邊,只單手撐在桌上,偏頭看着餘旸,還朝他輕輕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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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旸以為鄭栖要說什麽話,湊近去聽,忽然‘嘣’一聲,腦門兒結結實實挨了一劑爆栗,餘旸吃痛,慘叫一聲,捂住額頭:“你幹嘛!”

鄭栖雙手環胸,問:“草莓呢?”

草莓?!

餘旸心裏一緊,“吃了啊——”“真吃了?”鄭栖問。

“當、當然是真的。”

餘旸支支吾吾的,站起身還不忘跟鄭栖保持距離,他下手好重,彈得他腦袋一陣悶疼,但是想起那些草莓,他不太敢狡辯。

鄭栖擰開瓶子,喝了一口礦泉水,定定地說:“我數了一下,地上有三顆。”

說着,他放下礦泉水,朝餘旸招手,語氣輕松:“過來,還差兩下。”

“你休想!”餘旸捂住腦門,開始往後退。

草莓是他特意給餘旸留的,餘旸卻悄悄丢掉,鄭栖覺得很奇怪,想問個清楚。

餘旸以為他又要來彈腦門兒,趕忙要跑開,鄭栖的手先一步圍過來,用近乎鎖喉的姿勢圈住他,另一只手順道撓兩下,餘旸怕癢,‘哈哈哈’笑着讨饒。

鄭栖沒松手,但也沒勒到他,餘旸掙脫不開,只好轉過身,他笑得好開心,手臂自然地挂在鄭栖脖子上,鄭栖微微弓着背,目光看向別處,像在配合餘旸的身高。

餘旸淨身高179,又比較瘦,跟鄭栖這種酷愛越野的人站一起,身量多少有點差異。

距離這麽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餘旸心跳很快,摟住鄭栖的手不自覺往下滑,手腕發顫,最後輕輕拽住鄭栖的T恤,他總覺得鄭栖體溫跟一般人不一樣——當然不是發燒,是新陳代謝帶來的熱量,靠近鄭栖,就能感受到一種燙燙的氣息,這種熱度讓餘旸心慌意亂。

鄭栖低頭,看見餘旸睫毛動了動,很安靜地站在自己面前,想擁抱但又很緊張,這種模樣讓他有點想笑,他就朝餘旸靠近一點,餘旸像是沒反應過來,往後退,幸好身後有一排桌子支撐住他。

飛蟲在頭頂轉來轉去,鄭栖又想笑。

餘旸沒好氣地推了他一下:“你笑什麽笑。”

他真會給自己找臺階下,三兩下坐在桌子上,佯裝輕松地望着鄭栖,還悠閑地晃了晃小腿。

一個坐着,一個站着,現在身量差距當然不止點,鄭栖弓起背,雙手撐在餘旸身旁,餘旸吓得并攏腿,屏氣凝神地看着鄭栖。

鄭栖偏過頭笑了,問:“我就這麽可怕?”

“也……不是……”

“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要看!”誰要看他的眼睛,看了又要開始胡思亂想,餘旸要推開他,“起開起開——”鄭栖偏要看他,兩手撐在桌面上,絲毫沒有放走餘旸的意思。

“還在為學車的事生氣?”鄭栖問。

那可不是嗎,憑什麽他能耐心教別人,到了餘旸這裏就各種不合适。

餘旸剛要說什麽,撞見鄭栖清澈又專注的眸光,都說眼神也有力量,餘旸總覺得自己會在鄭栖眼裏迷路,那道力量像是披荊斬棘為他掃除障礙。

可是如果不聽話,也會被反彈一下,倘若吃痛抱怨,鄭栖的目光就冷下來,絕不退讓。

餘旸不說話。

鄭栖說:“學車也不是不可以——”聽見他這麽說,餘旸忽然擡起頭,欣喜地望着他。

鄭栖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不上賽道。”

“說了等于白說!”

鄭栖實話實說:“你那技術不能上賽道。”

并且心理素質有待觀察,騎行階段什麽突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遇事不慌、靈活應對、超強的抗壓能力,都是一個賽車手必備素質。

“我才學幾天?”餘旸朝他翻白眼。

鄭栖不說話,輕輕地看着他,很明顯‘話到此為止’,讓餘旸慢慢揣摩,想瞎折騰往賽車手方向練,那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想想今天,賠了夫人又折兵,鄭栖就很心疼他那輛凱旋。

“走吧。”

鄭栖說。

餘旸坐着不動,像是舍不得走一樣,拉長聲音:“去哪——”鄭栖喝完剩下的礦泉水,“回家,”他看了看腕表,“快八點了。”

這時候訓練的人漸漸散去,基地工作人員在盤點車,餘旸看見阿朗站在訓練場另一邊,時不時沖誰招招手,很快,另外幾輛車也陸續入庫。

視線一轉,餘旸忽然看到什麽:“電瓶車!電瓶車總能騎吧?”

鄭栖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靠近角落的位置果然有一輛電瓶車,是平時王阿姨上下班用的,踏板式,款式很老,把手上還固定一只頭戴螺旋槳的小黃鴨——應該是彥彥挂上去的。

“餘旸。”

鄭栖定定地喊他。

餘旸別過臉:“喊我幹嘛,你不認識我?”說着,他腳下生風地奔過去,還朝鄭栖揮手:“鑰匙!”

鄭栖很無語,但還是說了句‘等下’,轉身去找王阿姨。

等鄭栖找到餘旸,餘旸已經跨坐在電瓶車上躍躍欲試,他還給自己戴好頭盔——頭盔上面也有個小鴨子,只不過螺旋槳斷了一根,只剩兩根戳在頭頂。

餘旸指着頭盔,眼睛亮亮的:“等下我騎起來,它肯定會轉。”

鄭栖點頭,給餘旸插上車鑰匙,還往後退,示意他可以開始騎了。

——随便怎麽騎,王阿姨那輛車電機最大功率500W,又因為有點折舊,慢得像烏龜。

‘哧’一聲,餘旸剛騎出去一截,似乎意識到什麽,繞到鄭栖面前:“你跟我一起。”

說着,他還往後坐了一些,示意鄭栖帶着他四處轉轉。

鄭栖雙手環胸,不打算接腔。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啊,”餘旸推了鄭栖一下,鄭栖故作搖晃狀:“不會——”“你什麽不會啊。”

餘旸又氣又笑,下意識地要拍鄭栖,鄭栖躲一下,餘旸就追趕着拍他一下,到最後實在架不住餘旸鬧騰,鄭栖半推半就地跨坐過來,但他死活不肯戴頭盔,餘旸理直氣壯地說:“你怎麽不戴頭盔,要安全騎行,安全第一哦。”

說完,‘哐’一下,把頭盔套在鄭栖頭上。

還別說,鄭栖那張臭臉跟頭頂那只小黃鴨挺搭——都像缺胳膊斷腿一樣的宕機。

“沖——”餘旸在鄭栖身後發出號令,還偏頭湊到後視鏡前,張開雙臂,一臉享受的模樣。

鄭栖看了他一眼,手腕往下壓,車子‘嗖’一下沖出去,餘旸猛地撞上鄭栖的背脊,他剛想吐槽鄭栖車開得好爛,為什麽加速這麽快!不知道後座帶着人嗎,但車子又慢悠悠下來,穿過空曠的訓練場,風吹過來,帶走餘熱和燥意,餘旸就覺得好舒服,乖乖趴在鄭栖背上,還在他脖頸處嗅了嗅。

車把搖晃,鄭栖縮了縮脖子:“好癢。”

餘旸稍微讓開了些,透過後視鏡悄悄看鄭栖,為什麽即使是騎電瓶車,鄭栖看起來比賽車的時候還要帥——眉頭微皺,很煩頭上那頂幼稚無比的頭盔,但不得不戴上的模樣。

這輛車提速還成,持續高速騎行就不太行,鄭栖忍受這樣巨慢的速度,還有他老婆叽裏呱啦講個不停。

車子繞着訓練場,穿過林蔭道,駛入附近居民區,路燈零星亮着,梧桐樹枝繁葉茂,光線落回地面全是或深或淺的綠光斑。

餘旸好像說得有點累了,環抱住鄭栖的腰,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鄭栖喊他:“餘旸?”

“嗯?”餘旸轉動腦袋,目光柔軟又明亮。

鄭栖想了想,問:“你是不是不喜歡吃草莓?”

“沒有啊,”餘旸語氣輕快,笑嘻嘻道:“其實我很喜歡吃!”

“那為什麽丢掉?”

餘旸半晌才反應過來,面帶歉疚:“你真的看見了啊。”

那些落在土地裏的草莓。

“嗯。”

空氣驟然變得靜默,草叢裏的蛐蛐鳴叫嘹亮,夏天好像真的來了。

“因為我吃不完,”只有吐出幾顆才能咀嚼,餘旸實話實說,“你給我喂太多了。”

鄭栖嘴角漾起清淺的弧度,沒說話。

說到草莓,餘旸又開始好奇:“你去草莓園了?怎麽不喊上我?”

鄭栖從後視鏡瞧了他一眼:“我沒去。”

“那草莓哪兒來的?”餘旸眨了眨眼,還伸出右手發誓:“下次一定吃完!”

車子慢慢往回開,再晚一點,王阿姨該着急下班回家了。

鄭栖捏住剎車,單腳撐在地面,取下頭盔:“憑本事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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