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像浪潮
他好犟,怎麽哄都哄不好。
好話說盡,解釋得嘴巴都要幹了,鄭栖還是不讓牽,餘旸氣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就是這樣他也愛理不理。
到最後餘旸幹脆視他為空氣——拽住他的衣服,權當手裏拎個氫氣球,要拐彎就扯扯線。
這種方式倒挺合适,倆人沒說什麽話,在操場轉了一圈,往學校南門走。
遠遠地望過去,一樓門店燈火通明,餘旸欣喜道:“這個時間點附近超市還開着?”
鄭栖‘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餘旸又說:“去買點吃的吧。”
以前讀書,他天天往超市跑,什麽軟糖、薯片、汽水全得雷電打不動地藏在課桌裏。
鄭栖都懶得說‘你不是很撐嗎’,只跟在餘旸身後。
超市門口擺着一座投幣游戲機,屏幕四周圍了一圈LED燈條,每當展示視頻放到拳王幹掉對手,音響發出一聲‘KO’,流水燈閃爍個不停,伴随金幣‘哐哐哐’入兜的聲音。
餘旸顯然沒注意游戲機,進了超市,挨着貨架走一圈,他停在某個靠近角落的位置,好像在找什麽。
鄭栖站在門口,老板正在追劇,瞧見鄭栖,“要什麽?”說着,一推手,把撲克牌擠到一邊,玻璃櫃反着亮光,露出一排擺放整齊的煙盒,櫃角左下方貼了一張【禁止未成年人吸煙】的卡片。
鄭栖往店內看,餘旸站貨架前,好像在取什麽東西。
“有薄荷糖嗎?”鄭栖問。
老板把撲克牌複原,指向收銀臺左邊:“自己拿。”
口香糖比較常見,薄荷糖放在最裏面,鄭栖找了半天才拿出來,‘滴’一聲,剛掃碼結完賬,餘旸朝他奔過來:“我要吃這個!”說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東西。
鄭栖把薄荷糖收在手心,悄悄放進口袋,另一只手朝餘旸伸去,示意他過來一起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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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旸站在他旁邊,問:“你剛剛買了什麽?”
“沒買什麽。”
鄭栖說。
“那我怎麽聽見‘滴’的聲音——”鄭栖說:“是別人。”
“哪有什麽別人,”餘旸看了看四周,“就我們。”
老板看着鄭栖,倆人別別扭扭的,像在談戀愛,剔着牙說:“我掃碼槍壞了。”
餘旸‘噢’一聲,好像相信了,笑道:“走吧。”
付完賬出來,鄭栖看着手裏的東西,是一包跳跳糖,什麽口味都有,包裝誇張,卡通人物張着大嘴,嘴裏像在放煙花。
“給我,”餘旸連忙拿過來,“我小時候最喜歡吃跳跳糖。”
鄭栖沒說話,但目光很柔和。
天空徹底暗下來,林蔭道亮着路燈,學校樹木茂密,枝葉層層疊疊,讓這段路看起來明一段、暗一段。
餘旸站在鄭栖左邊,迫不及待地吃起跳跳糖,鄭栖發現了,餘旸只有吃東西的特別安靜,比如現在,他微微鼓起腮幫子,很開心的樣子。
突然有點後悔吃掉他的椰子凍。
幾個孩子騎着單車飛馳而過,笑鬧聲散在空氣裏,行政大樓還亮着燈,一切都是餘旸熟悉的環境,但是他的心跳特別快,就是在這個地方,鄭栖對他來說是一抹遙不可及的亮光。
即使沒說什麽話,這種靜谧氣氛也讓餘旸感覺非常好。
——鄭栖肯定不生氣了,他的手沒放再放口袋裏,很自然地垂着。
其實餘旸對鄭栖的手一直很好奇,他酷愛運動,又是騎行愛好者,即便訓練會戴手套,餘旸猜鄭栖手心一定有繭,但他的手背又很光滑,指甲修剪圓潤,幾乎看不出任何訓練痕跡。
想牽住他,如果能被這雙手撫摸……
餘旸深呼吸,試着去牽鄭栖。
他們漸漸靠近路燈,光線落下來,借着短暫的亮光,餘旸看見一個手部輪廓——鄭栖緊了緊手心,又松開,手指虛虛地曲着,空出來的那個位置讓餘旸心髒狂跳不止,伸手,趁着燈光暗下來,往前、再稍稍擡起手腕——抓了個空。
鄭栖的手又放回口袋。
好吧,再等等,餘旸緊張到只能用餘光打量他。
過了一會兒,鄭栖終于把手拿出來,但他的手臂沒有垂下來,反倒往上擡。
光線很暗,餘旸又不敢側過臉去看個究竟,只感覺鄭栖的手最終在呼吸間停留幾秒,又自然而然地回到口袋裏。
牽手失敗,餘旸沮喪地想。
“跳跳糖好吃嗎。”
鄭栖忽然問。
“嗯?”餘旸回過神來,這才記起嘴裏的味道,是青檸雪碧味,現在跳跳糖跳完了,只剩下零星的青檸味,他就悶悶地點頭。
“有那麽好吃嗎。”
說到這個,餘旸當然最有發言權,“當然好吃啦!跳跳糖是最酷的,沒那麽甜,帶一點酸,亂蹦亂跳,如果張開嘴,能聽見糖粒在口腔爆炸。
我買的這種一共有四個口味,以前我喜歡可樂味,後來媽媽不讓我喝可樂,我就……”
“幫我挑一個,”鄭栖打斷他,“你最喜歡的味道。”
餘旸在包裝袋裏翻找,糟了,青檸味的他剛才吃光了,他擡起頭,說:“只剩下西瓜、可樂,還有蜜桃味。”
“缺哪一種?”鄭栖忽然停下腳步。
他們頭頂是茂密的香樟樹,路燈藏在枝葉裏,發出透亮透亮的綠光,這種樹驅蚊,盛夏時只要靠近香樟樹,能聞見淡淡的樹汁清香,微苦,只是聞多了容易熏人。
餘旸不自覺地站在原地,“青檸味的我吃完了……”
他拿不準鄭栖是什麽意思,想回頭看超市有沒有關門,但這個角度好像不容易看到,他就站在綠化帶分區邊緣上。
水泥邊緣修得矮,主要為完成綠化分區,餘旸站上去正好跟鄭栖一般高,見他踮腳往身後看,站也站不穩,鄭栖伸手扶了他一下,餘旸這才勉強站好。
“你真的想吃青檸味嗎。”
餘旸眸中帶笑,他忽然覺得鄭栖跟跳跳糖很搭,很酷很拽,酸酸甜甜。
“嗯。”
餘旸還在往身後看:“超市應該還沒關門——”鄭栖的手放在餘旸腰際處,沒有刻意碰他,虛放在半空中,像是怕他摔倒。
“要不我去超市再買一袋。”
“不用了。”
鄭栖說。
餘旸剛想說什麽,一道清爽的氣息撲面而來,混着淡淡的薄荷味,還有發燙一般的呼吸。
如果說跳跳糖是在口腔中爆炸,這道呼吸一定在鼻息處卷起驚濤駭浪,像浪潮拍打礁石,沖刷,薄荷清心明目,跟灼熱的呼吸相互纏繞,餘旸感受到一陣冷、一陣熱的氣流。
浪潮來了——鄭栖吻住餘旸,很輕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但他又是那麽沉着而富有耐心,吻到餘旸終于肯微微張開嘴,他嘗到青檸的味道,很淡,還有餘旸溫熱的呼吸。
鄭栖總覺得餘旸睡眠淺、呼吸也淺,就好像躺床上随便翻個身都能吵醒他,現在也是,他忐忑着,不自覺将手腕擱在鄭栖肩頭,微微顫抖。
進攻,浪潮層層遞進,永遠不要小看礁石,礁石之所以為礁石,自然是因為不枯不朽,頂得住烈日,還抗得過寒潮。
鄭栖吻住餘旸的唇舌,缱绻片刻,又放開他,與他鼻息相對,蹭着,他又擡起下颚,用鼻尖碰了碰餘旸的——很癢,很輕的觸碰,餘旸快要站不穩了。
手臂不自覺圈住鄭栖的脖頸,餘旸開始主動靠近他,鄭栖低笑,慢慢閉上眼,還驕矜地退讓了些,餘旸追着他的呼吸,吻上來,這些氣流混一起,讓他生出無限勇氣,跳跳糖是什麽味道,他有點不記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沉迷于這種薄荷味。
鄭栖的嘴唇很軟,接吻卻不那麽乖。
每當察覺到心不在焉,餘旸想要慢慢退出,鄭栖又吻過來,像潮汐一樣蠻不講理,掀起巨浪,将礁石濕透,又毫不負責任地退潮。
餘旸悶悶地推了他一下,可是呼吸舍不得離開鄭栖分毫。
原來海枯石爛的誓言不俗,如果遇到鄭栖這道浪潮——他只想到‘摧枯拉朽’四個字,吻他的唇,輕輕咬他,潮汐是如此的包容,讓他咬,這大概是驚濤駭浪中的一絲溫柔。
手不自覺撫到他的後頸,他短發剃得淺,摸上去有點紮手,繼續游走,碰到他的臉龐,餘旸加深了這個吻。
鄭栖被他吻得悶喘,很快,他又迎接餘旸身上的重量,回應他的親吻。
直到感覺餘旸喘不上氣,鄭栖才稍微松開他。
這個吻太過突然,突然到餘旸接吻過後,心裏生出無限失落感,究竟是為什麽,他一下子又說不清,如果非要追尋答案,他覺得應該在蜜月旅行完成這個吻,現在就這麽發生了……
在這麽普通、又可有可無的一天。
餘旸嚴格意義上的初吻。
全然不符合預期,打亂節奏感的慌亂,甜蜜又沮喪。
餘旸不想松手,像尋求撫慰的動物在鄭栖肩頸處呼吸,還把身體大部分重量傾斜過來。
鄭栖往他靠近了一點,雙腿與肩同寬,好像在尋找着力點,他就這麽沉默地抱住餘旸,手心放在他背上,他能感覺餘旸呼吸起伏不定,情緒很低,非常需要他。
每當鄭栖手心擡起,慢慢放下,順着餘旸的背脊滑下去,餘旸的呼吸都會平順好多。
也不知抱了多久,鄭栖的手臂有點發麻,餘旸稍微站直了一些,離鄭栖的鼻息很近。
鄭栖笑了,輕吻餘旸的鼻尖:“夠主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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