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酷斃了
入住山莊已是午後。
鄭栖特意敲了敲爸媽的房門,說山莊裏面值得轉一轉。
姜敏戴上防曬帽,看向窗外,真是滿院子的盛夏——樹木遮天蔽日,知了聲此起彼伏,還有沙沙作響的蓮霧樹,枝葉青翠,蓮霧果實垂滿枝頭,莓紫,有的足足有小孩拳頭那麽大。
‘咚’一聲,有果實墜下來,滾落在草地裏。
“蓮霧讓摘嗎?”姜敏語氣輕快,看向兒子的目光特別柔和。
鄭栖說:“我問問。”
過了一會兒,他轉回來,手裏多了一根網兜,杆子挺長,“跟管家要的,說是不要錢,随便摘。”
其實果子多到沒人吃,爛在泥地很浪費。
姜敏朝房內看去,喊道:“老鄭——”“哎!”鄭東升應聲,他在倒騰漁具,“怎麽了?”
“咱們摘點蓮霧,等下再去釣魚?”
鄭東升望着參天大樹:“好啊。”
鄭栖說:“媽,蓮霧總有的,我帶你們四處轉轉。”
他平時工作,婚後基本跟餘旸住在一起,偶有周末才會回父母那邊,說起來陪伴父母的時間總歸太少。
“不用,”姜敏笑了笑,“多陪旸旸,你比賽,都是旸旸陪着我們。”
說着,姜敏接過鄭栖手中的長杆,朝草叢中走去,先蹲着尋找個頭完好無損的蓮霧,最後堆在一起,又朝丈夫招招手:“給我拿個報紙來。”
光線像是暈厥了一下,鄭栖看着媽媽的身影,她紮着低馬尾,穿一件淡黃連衣裙,很簡單、含蓄的款式,裙子稍微有點收腰,怎麽一晃眼,像是看見了媽媽少女時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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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東升拿着報紙朝她走去,也耐心蹲在地上挑蓮霧,偶爾幫妻子敲敲樹上的果實,就這樣,一個用報紙接,一個探枝頭,倆人有說有笑。
鄭栖遠遠地看着,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這個時間點餘旸還在午睡,鄭栖沒叫他。
挑到新鮮的蓮霧,姜敏洗幹淨,放在房間餐桌上的玻璃盤裏,讓鄭栖一定要讓餘旸嘗嘗,“很甜的。”
“好。”
鄭栖收下了,說着,他率先嘗了一口,脆脆的,酸酸甜甜,還行。
姜敏輕輕拍他的手,眼裏帶着溫柔的責備:“跟旸旸一起吃!”
鄭栖微聳肩,像很怕媽媽似的,笑着應下來:“好。”
今天餘旸倒是沒有起床氣,醒了以後,他懵坐在床邊,揉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朝四周看,鄭栖好像不在。
每當醒來沒看見鄭栖,餘旸總有巨大的失落感,像吃夾心餅幹沒咬到糖芯,喝酸奶沒有舔到瓶蓋——總是缺那麽一點,只一點,就能讓人感覺到無窮幸福的那一部分。
“醒了?”鄭栖的聲音從不遠處來。
餘旸仰起臉笑,張開雙臂,要他抱。
鄭栖手裏拿着果盤,走到床邊,餘旸順勢收攏手臂,環抱住鄭栖的腰身,還在他腹部蹭了蹭,餘旸沒有說話,眼角微微上翹,很安靜地笑了。
原來幸福要擁有才能感知。
“吃蓮霧嗎,”鄭栖拿了一只出來,瞧見上面沾着水珠,輕輕甩了甩,遞到餘旸嘴邊:“媽媽摘的。”
餘旸張開嘴,大快朵頤起來,抱住鄭栖的手還不肯松開。
鄭栖任由他抱着自己,他很喜歡觀察餘旸吃東西——腮幫子鼓鼓的,發出‘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如果吃到美味,餘旸絕對會露出驚喜又贊賞的表情,食品廣告公司真該找他拍條廣告。
蓮霧新鮮,果實還未完全熟透,酸中帶甜,‘沙沙——沙沙’,餘旸輕輕地咀嚼着。
午睡後吃點水果的确提神,餘旸吃到第五顆,終于清醒了些,那種悶頭悶腦的睡氣消散全無,看着鄭栖的眼睛明亮:“等下你還回車隊嗎?”
“今天不用,”鄭栖把果盤放到一邊,“下午還有其他小組比賽,明天也是,頒獎得等到大後天,贊助商到時候派代表過來。”
餘旸若有所思地點頭,“那我們在山莊多待幾天,噢耶!”說着,他舉起手臂,做了一個鹹蛋超人的手勢,鄭栖忍不住笑了,揉他的頭發:“下午帶你出去玩。”
“去哪裏?”餘旸趴到床上找手機,“我看看有什麽推薦——”鄭栖說:“去騎車。”
“兜風嗎,”餘旸翻看攻略,比賽場地雖地處郊區,卻是重要賽事預定點,周圍早已開發得差不多了,上面還有不少網紅打卡點,“有個咖啡店。”
可是轉念一想,來到這麽靠近大自然的地方,跑來喝咖啡總有些本末倒置。
餘旸沒想到要去哪裏,望着鄭栖:“可是我們平時也經常騎車啊,好像沒什麽好玩的。”
鄭栖坐一旁換鞋子,是一雙運動鞋,氣墊款,“自行車。”
說着,他拿好房卡,朝餘旸擡了擡下巴:“走吧。”
“——自行車有什麽好騎的,”餘旸嘟囔着,“附近都是山地,不好玩。”
他很沮喪地說。
“好玩,”鄭栖站在房門口等他,語氣篤定,“騙人是小狗。”
“你說的哦!”餘旸提起精神,“要是不好玩,我賠我10個願望!”
鄭栖語氣很輕:“100個都行。”
說着,他順手帶上房門。
倆人剛出門,餘旸折回去拍門,“我帽子沒拿。”
鄭栖看着他,說:“不用戴帽子。”
“我要戴,”餘旸拿過房卡,堅持道:“會曬黑的。”
鄭栖想說下午太陽偏西,有他在前面當着,光線照不到餘旸臉上,但餘旸動作迅速地找到帽子,再出來時已是全副武裝,他戴着一頂灰白漁夫帽,低頭時能看得見白皙的側臉——很乖的樣子。
好吧,戴帽子也挺好。
鄭栖淺淺地笑了。
山莊好像提供騎行所用的山地自行車,也是,這裏靠近賽場,前來入住的客人多半是戶外達人,只是坐過凱旋,又在鄭栖身後領略過疾風,這輛山地自行車像是很難吸引餘旸一樣——它看上去實在太普通了,唯一不同點在于有後座,一般來講山地自行車多半用于獨行,它的坐墊很軟欸!
鄭栖跨坐在車上,單腳撐地,“好了嗎。”
餘旸側坐上去,兩只腳還悠閑地晃了晃。
鄭栖回頭:“跨坐,這樣容易摔。”
“不要。”
餘旸皺眉,本來騎自行車已經夠無聊了。
鄭栖轉了轉調速檔位,若有所思道:“等下摔了我不負責——”“你要負責!”餘旸拍他的後背:“你是我老公!”
鄭栖笑了,“那你還不坐好。”
就這樣,餘旸終于不情不願地坐正,兩只腳分別踩在靠近後輪的凸起上,他鼻息處哼着歌兒,手拽住鄭栖的T恤下擺,很愉快地喊着:“得兒——駕——”話還沒說完,鄭栖一踩踏板,車身‘嗖’一下很順暢、近乎無阻礙地沖出去,餘旸拽緊鄭栖,“籲——籲——籲!”他急切地喊,很快,車速真的在慢慢降速。
“馬兒真聽話!”餘旸發出‘盒盒盒’的笑聲,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忘了騎車這件事很無聊。
鄭栖弓着背脊,忍不住低頭笑了,餘旸很容易快樂,也很容易滿足。
這一帶鄭栖很熟,他們今天要騎行好幾公裏。
早年間鄭栖過來比賽,對附近路況早已輕車熟路。
随着基建項目推行,整個環山道已修成瀝青路,又因為地勢起伏,是絕佳的騎行路線。
起初平路較多,餘旸左看看右看看,還聽到好多不知名的鳥叫聲,每當真正放松下來,他就會說很多話,鄭栖一般聽着,連‘嗯’也很少講。
“你還記不記得學校籃球場附近的小吃街?”餘旸幸福地回憶起來。
鄭栖沒說話。
餘旸自顧自道:“我經常去看你打籃球,但是我又不能讓別人發現我是去看你,于是我找到一個好去處——籃球場旁邊的章魚小丸子炸串攤,哎!”餘旸陶醉起來,“我跟你說,他們家的章魚小丸子是真的好吃,我一般買黃金套餐。”
“什麽叫黃金套餐。”
鄭栖問。
餘旸開始解釋:“黃金套餐就是集齊9種墨魚丸子,我最喜歡金槍魚那一款,裏面還有好多肉松!真的——咬一口下去——簡直太幸福了!”為了表達他的喜悅,他還張開雙臂。
鄭栖瞥見餘旸的手臂,仔細回憶起來,對餘旸說的那間店沒有印象。
“我還喜歡喝可樂,”餘旸接着說,“但是我不喜歡喝每周四下午的可樂。”
“為什麽?”
餘旸說:“因為你每周四打球啊。”
鄭栖碰了碰鼻尖,有點納悶:“跟我打球有什麽關系。”
“看你打球,可樂氣泡會跑掉啊,笨蛋。”
鄭栖忽覺心髒一沉,整個人像墜到氣泡裏,清楚地感受二氧化碳氣體一串而出的微炸感,一時竟然忘了提速,就這麽緩慢地騎着。
空氣靜靜的,餘旸抱住鄭栖,用臉頰貼住他的後背,很輕地呼吸着。
騎行平路接近一公裏,地勢起伏漸漸出現了,先是微微上揚的坡度,餘旸怕鄭栖分心聽他講話,安靜地坐在他身後,只專心享受山景。
“要不我下來吧?”陡坡來了,車速在降,餘旸偏頭看向鄭栖。
‘嘎吱嘎吱’的調速聲響在空氣裏,鄭栖說:“不用。”
說着,腳下步伐輕盈起來,山地自行車調到爬坡檔位,踩起來不費力,但是不能停。
餘旸感覺對面那座山好像在跟他們捉迷藏,一下躲到左邊,一下躲到右邊。
風來了,将鄭栖的T恤吹得發鼓,餘旸看着他的背影——已是汗流浃背之勢,他的短發剃得極短,餘旸甚至能看見汗珠一顆一顆掉下來,砸到鄭栖的後脖頸,淌進衣服裏。
車子艱難地往前,甚至每走一步,都像費好大勁一樣——鄭栖收緊手臂,表帶都被浸濕了。
“我下來,”餘旸試探着地面,“推一下。”
鄭栖說:“要一路騎上去。”
他深呼吸,繼續淌汗,咬緊牙關,“騎上去——才能感受速度。”
腳下如灌鉛,步履艱難,肌肉酸脹難忍,甚至每道呼吸都異常顫抖。
餘旸被這樣的呼吸聲震撼到,他脖頸處的汗珠、手臂上的力量,仿佛都在跟大自然對抗,要騎上去,再難也要騎上去,雖然不知前路艱險,也一定要靠自己踱步上前,還要帶着餘旸。
風裏裹着燙氣,是鄭栖身上的溫度。
餘旸記得很久以前大家都說鄭栖難以靠近,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不是,是鄭栖太執着,執着到讓人心生畏懼,他自帶利劍,偏要迎難而上,還挑險道走。
汗水浸濕他的背脊,他流汗,他喘息,但他不肯停歇。
“快了。”
鄭栖呼吸急促。
對面山石忽然明朗起來,餘旸看到一條蜿蜒向下的長路,道路兩旁栽滿夾竹桃,淡粉,玫紅,甚至潔白,一朵朵、一簇簇,擠在枝頭,還有河流,河流在潺潺而淌,原來柳暗花明是這樣。
車速輕盈起來,又在變速,與上一秒艱難感相比,此刻簡直不要太順暢,風真是過于溫柔,撫摸臉龐,吹起發梢,吸收汗水,滑翔——滑翔一樣的速度感,餘旸‘Whoa——’一聲,只覺全身每個細胞都在自由呼吸,速度來了,轉彎,再疾馳,沖上去,跟地勢相互挑逗。
石子摩挲輪胎,有輕微的颠簸感,餘旸覺得頭皮發麻。
荷爾蒙也會爆炸嗎,餘旸覺得眼前這個汗流浃背、微微弓起背脊的男人簡直酷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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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