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同寝

回家的路上，車廂裏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始終靜默得如同墳墓。

當童雨被送到家時，幾乎是逃跑一樣跳下了車。

目送着她遠去，遲筱書心有惴惴，根本不敢回頭看容北的臉色，同時嘴裏發苦：生氣的容北真的好可怕啊！

黑色本田一路開回別墅區，當車終于停下時，遲筱書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老天保佑，終于平安回家了。她當先開門下車，繞到後座，準備把龍玥搬下來。

另一邊，容北“嘭”地大力甩上車門，然後大步繞過車身，走到遲筱書身邊，淩厲的眼神狠狠瞪住眼前一臉不安的人，“遲筱書……”

“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遲筱書趕緊道歉，語氣和表情要多真誠有多真誠，“我今天不該那麽沖動，更不該不知好歹自以為是！容北，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

容北看着她，心裏翻騰着說不出的情緒，激烈得好像快要沖破胸膛。他突然擡起右手，卻又立刻僵直在半空中，形成一個不知道是擁抱還是想揍人的姿勢。

遲筱書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緊張地望向他，“容北，你你你該不會是要打我吧……”

容北陰沉沉地瞪着她，深深吸氣，然後猛地一拳砸向汽車。

“嘭——”黑色本田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遲筱書吓得往後退了一步，閉上眼睛死命大叫：“容北！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閉嘴！”容北怒氣沖沖地扔下兩個字，然後徑直将不省人事的龍玥拖走了，連回頭看她一眼都不想看。

遲筱書連忙灰溜溜地跟上去。

因為客房來不及整理，龍玥只好被安置在遲筱書現在住的房間裏（也就是容北自己的房間）。遲筱書翻出自己的幹淨T恤，準備替龍玥換掉身上全是酒氣的髒衣服。誰知她還沒走到床前，龍玥就一歪頭，“哇”的一聲全吐在了地上。

遲筱書慘叫一聲，一瞬間只恨自己沒多生兩條腿，連往旁邊跳都來不及。

容北聽到動靜，沖上樓來一看，也傻眼了。這可是他的卧室啊！

“容北……”潔癖完全爆發的遲筱書強忍着狂奔而去的沖動，淚眼汪汪地望着唯一的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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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北就是有天大的怒氣也被她懇求的眼神給打消了，他認命地嘆氣，“你先去洗澡吧，我拖了地你再過來幫她換衣服。”

遲筱書如蒙大赦，立刻跑出了酒氣熏天的房間。

半個小時後，等她再回到這裏時，穢物已經被全部清理掉了，窗戶半開着通風，剛剛弄髒了的床單和被套也被拆走，只剩下白花花的棉絮，至于龍玥，已經被搬到了一邊的榻榻米上，仍然在昏睡不醒。

她松了口氣，飛快地替龍玥換好幹淨衣服，然後把髒衣服團成一團，拎着走下了樓。一下樓就看見容北正抱着一床被子鋪在沙發上，看樣子是打算在這裏将就一晚。

“你就睡這兒？”她走過去。

容北一看見她手裏的東西就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嫌棄地揮揮手，“趕快扔洗衣機裏去，臭死了。”

遲筱書也反應過來，連忙将衣服拎得遠遠的，拿去扔進了洗衣機裏跟床單被套泡在一起，然後走回客廳，問已經準備睡下的容北，“你就準備這麽睡了？”

“不然呢？難道要我給她守夜？”容北沒好氣。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睡這兒不冷嗎？”客廳是整棟別墅裏最冷的地方，因為空間太大陳設又少，雖說沒開着窗，但室內的溫度已然低得吓人。

“有什麽辦法？總不會叫我把沙發搬到書房去睡吧？我已經要累死了。反正只是一個晚上，随便湊合一下就行了。”

遲筱書擡頭望望二樓，遲疑片刻後說道：“要不你還是上去睡吧？”

“上去睡？上去睡哪兒？”容北沒反應過來，“龍玥住我那間，你住我爸媽那間，哪還有地方睡？”

遲筱書嘆口氣，“你怎麽反應這麽慢？我的意思是，我們倆今晚擠一擠，一起睡主卧。”

容北一怔，然後猛地睜大了眼睛，仿佛出現了幻聽，“啊？”

“啊什麽啊？”遲筱書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但一看他這麽遲鈍的反應，頓時覺得自己剛剛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還怕我占你便宜？”

“不是……”容北覺得自己有點詞窮，他伸手抓抓頭發，面露尴尬，“還是算了吧，不太好……”

遲筱書抿抿唇，“随便你，反正我不鎖門，你要是冷醒了就自己上來睡。”說完轉身上了樓，只留下身後一片安靜。

躺在陌生的床上，遲筱書有些不習慣地僵硬着身體，默默地等着漆黑的天花板發呆。她一會兒想到喝醉成那副鬼樣子的龍玥，一會兒想到因為她而備受麻煩的容北，一會兒又想到似乎恨不得自己立刻嫁出去的父母，腦子裏一片混亂。

就在她慢慢凝聚起一絲睡意的時候，突然，卧室門開了。

她坐起身，手摸索到床頭打開壁燈，看見容北正抱着被子站在門外，臉掩在暗影裏，看不清神色。

“那個……”容北開口，聲音裏滿是不自然。

遲筱書将自己的被子往旁邊挪了挪，騰出半張床，“上來吧，站在下面不冷嗎？”

容北在陰影裏苦笑一下，不知該高興還是該失望，但還是走過去，将手裏的被子放下鋪好，頓了頓，低聲道了句謝。

“謝我幹什麽？該我謝你才對。”遲筱書說着，啪地又把燈關了，在黑暗中重新躺下，“謝謝你收留我。”

容北摸黑躺上床，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感覺到身邊的床鋪陡然陷下去一塊，不知怎麽，遲筱書心裏突然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重量，似乎瞬間就踏實了許多。她回想起很小的時候，不由開口道：“還記得那一次嗎？”

沒頭沒腦地一句話，容北卻奇異地聽懂了。他在什麽都看不見的黑暗裏靜靜笑起來，“嗯。”

那是他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那段時間，容北的父母正處于事業上升期，整天為了生意而四處奔波，因此容北一年裏至少有四個月是寄宿在遲筱書家裏。其中有一陣，遲爸爸遲媽媽也同時出差，家裏只剩下兩個半大的孩子，白天有保姆看管着還好，到了晚上只剩下兩人在家，簡直就是無法無天。

有一天晚上，兩人窩在一起看了租來的奧特曼碟片，遲筱書被影片裏的怪獸吓得睡不着，在卧室的床上翻滾了半小時後，終于忍不住怯怯開口，“容北，你睡了嗎？”

睡在外面客廳沙發上的容北迷迷糊糊地答：“還沒。”

遲筱書試探地問：“那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有點害怕。”

靜默一陣，客廳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然後容北抱着自己的枕頭，一邊揉眼睛一邊走進卧室，有些不滿地說：“遲筱書，你太膽小了，連奧特曼都怕。”

遲筱書見他進來，心立刻放下來，聲音也歡快起來，“我沒有，我怕的是怪獸！”

“好啦好啦，随便你。”容北爬上床，在她身邊躺下來，然後伸手拍拍她的胳膊，“我在這裏，不要害怕了，快點睡吧。”

“嗯，晚安。”

“晚安。”

遲筱書回憶着那一次的情形，也忍不住微笑。許久之後，她突然出聲，“容北，謝謝你。”

“嗯。”

“容北。”遲筱書放輕聲音，“我帶龍玥回來，你不高興嗎？”

“不會。”容北的聲音在黑暗裏變得格外沉靜溫和。

遲筱書的心裏瞬間安定，她翻了個身，面對着身邊的人，輕聲問：“那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回到以前那樣嗎？”

容北沉默一陣，然後伸出手，想很小的時候那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不要害怕，睡吧。”

遲筱書沒有再追問答案，乖乖閉上眼睛，“嗯，晚安。”

“晚安。”

大概還是有點認床，隔天早晨遲筱書很早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了好一會兒呆，眼睛才慢慢聚焦，然後逐漸看清了面前放大的這張臉。

這是……容北？！

她吓了一跳，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回憶去昨晚的一切。只是，他們怎麽睡成了這個姿勢？感受到兩人面對面貼得極近的睡姿，即使知道對面的這個人是和自己熟悉到不分彼此的容北，遲筱書也控制不住地紅了臉。還好還好，容北還沒醒。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體，慢慢向後挪動，費了好半天的工夫才終于從床上撤下來。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後，她擡眼看向仍然睡得一動不動的容北，心思不由自主地溜了號。

在床沿邊趴下，她隔着一段距離仔細觀察男生沉靜的睡顏，小聲嘀咕道：“好像真的變帥了……明明以前睫毛沒這麽長，鼻子也沒這麽挺……這家夥，該不會去整容了吧？……吓！該不會連身高都是假的吧？”

就在這時，容北放在臉頰旁的手突然動了動。遲筱書一個機靈，捂着嘴跳起來，趕忙蹑手蹑腳地逃出了房間。

聽到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容北緩緩睜開眼，眼睛裏一片清明，哪有半點睡意？他靜靜地望着身邊還殘餘着暖意的床鋪，眼神晦澀難辨。良久之後，修長的手指慢慢收緊，用力揪住了身下的床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