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幻變

魏都的事情，遲筱書誰也沒有說。她在天臺上呆了一陣就若無其事地回到了火鍋店裏，重新加入到衆人當中。然而心裏不平靜，做什麽事都沒興致，她一時間對滿桌豐富的菜色失去了胃口，反倒是把啤酒多喝了幾罐。

一頓熱鬧翻天的火鍋吃完，一批人要去KTV續攤，一批人要去打臺球，還有一批人要去打桌游。遲筱書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加之她喝酒時一個沒注意，喝過了頭，此刻酒意漸起，越發覺得頭暈目眩，便幹脆随着另外幾個家裏有門禁的同學一起先行退出了行程。

跟童雨打了個招呼之後，遲筱書坐出租車回了別墅區。由于出租車開不進安保森嚴的別墅區，她只好在大門口下車，然後自己搖搖晃晃地走回去。但是走了一陣，遲筱書就發現：怎麽周圍的房子都長得一樣？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在往最裏面走，但好像前面又出現了正門口和保安亭的影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醉眼惺忪地走了十多分鐘，遲筱書耐心耗盡，一屁.股坐到不知是哪家門口的草坪上，拿出手機打給容北。

電話通後，那邊靜了一下，然後響起容北的聲音，有些低，有些緩，“喂。”

不知怎麽，一聽到容北的聲音，遲筱書原本煩躁的心突然就重重地擰了一下，頃刻間酸得不成樣子，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她拖着不自知的哭腔喊了一聲：“容北——”

容北一怔，然後聲音驟然一厲，“你在哭？出什麽事了？”

不哭還好，一哭遲筱書的腦子就開始發昏。好像身體裏某個開關被打開了，她越哭越大聲，簡直上氣不接下氣，兩耳轟轟發震，根本聽不清容北在大聲說什麽，只随着自己的心思一個勁兒地邊哭邊說道：“容北，容北，我迷路了！我回不去了！容北我要被人拐賣了……”

容北吓了一跳，幾乎是站起來就往門口跑，邊跑邊朝手機那頭吼：“你現在在哪？描述你的位置！我來找你，你別動！聽到沒，你一步都不準動！”

遲筱書不管不顧地哭，“你不要我了！龍玥不要我了！我找不到你們了！我被你們丢下了！容北我找不到你們了！怎麽辦啊容北……”

容北的腳步一頓，握着手機的手驟然抓緊，手背上青筋暴起。過了幾秒鐘，他才放柔了聲音輕聲哄勸道：“我沒有不要你，遲筱書，你現在到底在哪？你告訴我，我帶你回家。”

遲筱書哭得聲音發堵，被嗆得一陣猛咳，聽得容北冷汗直冒，“咳咳咳咳，我沒家，我家裏髒，我不回家……咳咳咳，我不回家……”

“好，我們不回家，我帶你回我家好不好？我家裏不髒。”容北罕見地耐心哄她，同時腳下不停，人已經跑進車庫，飛快地發動了汽車。

“可是我回不去，我找不到你家了怎麽辦……容北，我好冷，你不要不要我……”遲筱書哭得可憐兮兮，容北聽在耳裏，心都快揪起來了。

“我不會不要你，遲筱書，我永遠都要你。”容北幾乎是顫抖着聲音說完這一句，然後再也說不下去。

他将手機稍稍挪開一點，努力吸進冰涼的空氣，終于讓自己的情緒重新冷靜下來，然後重新對着手機說：“遲筱書，你現在在哪裏？你旁邊有沒有什麽明顯的建築，描述給我聽好不好？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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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他将車開上車道，一腳油門踩到底，黑色本田立刻在夜色裏化作一道兇猛的暗光朝前撲去。突然，遠光燈掃過一個坐在不遠處的身影，那是——

哧——！！輪胎和地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尖叫聲。

容北跳下車，幾步狂奔到那個縮成一團的人影前，喘息着看着已經還在對着手機哭個不停的遲筱書，閉上眼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她沒出事……

“遲筱書……”容北輕輕叫了一聲。

遲筱書擡起頭，臉上還挂着眼淚，微微紅腫的雙眼裏一片茫然。她愣愣地盯着容北看了許久，然後“哇”地一聲再次大哭起來，同時手腳并用地往容北懷裏爬去。

容北手忙腳亂地抱住她，甚至還來不及臉紅心跳，就先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他一怔，低頭看懷裏邊哭邊抱緊自己的人。原來，只是因為喝醉了……

苦笑一聲，容北雙手環過遲筱書的膝蓋和肩膀，用力将整個人橫抱起來，轉身往家裏走去。這家夥怎麽醉成這樣？居然就在家門外都能迷路。他一邊在心底嘆息，一邊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應付懷裏這個醉鬼莫名其妙的呓語。

好容易将遲筱書安頓在床上，容北接了熱水，坐在床頭替她擦臉和手。他唯一慶幸的是遲筱書不像龍玥那樣喝醉了還會吐，不然他不敢想象自己會不會把她直接扔到地上去。

不知怎麽，明明剛剛還在大肆犯渾的遲筱書一挨着枕頭就安靜下來，呼吸很快平靜下去，似乎已經陷入了睡眠。那張因為喝醉而紅撲撲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美好。

容北怔怔地望着遲筱書的睡顏，一時間竟不願意挪開視線。突然，燈光下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顫動一下，然後遲筱書慢慢睜開了眼。還在發呆的容北根本來不及轉移視線，直接和她對視個正着。

吓！他觸電般扭過頭，聲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你、你沒睡着？”

遲筱書眨眨眼，仍然是一片空茫，說出口的聲音輕飄飄的，“容北。”

容北回頭看她，突然意識到她并沒有真正清醒，頓時松了口氣，音量也恢複了正常，“怎麽了？想喝水嗎？”

遲筱書微微動了動眼珠，似乎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點，然後又靜靜地喊了一聲，“容北。”

“我在。”容北伸出手，遲疑一瞬，然後握住了她放在身側的手。

遲筱書輕聲道：“你不會走吧？”

握住她的手緊了幾分，“不會。”

“我相信你。”遲筱書無力地翹起唇角，想微笑卻笑不出來，她的表情停了一下，似乎突然想到什麽，然後一下子變得有些傷心，“可是你還是走了。”

容北愣住。

“容北，你為什麽離開我？”她輕如飄絮的聲音落在他的心湖裏，卻如同落入弱水，重重地沉下去，“龍玥離開我，你也離開我了，為什麽？”

容北不由自主地避開她單純至極的目光，舌根泛起最綿長的苦澀。

最終他什麽都沒說。

遲筱書沒等到回答，安靜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遲筱書在殺人般的頭痛中醒來。她向來喝酒很有節制，從沒真正醉過，如今醉上一次只覺得真真生不如死。

扶着陣陣發痛的腦袋緩步走下樓梯，她一眼看見在廚房裏忙活的容北。

“容北。”她氣息不穩地叫了一聲，結果腿一軟，差點坐倒在樓梯上。

容北扭頭瞧了一眼，平靜道：“你醒了？”

遲筱書哭喪着臉，“頭痛死了！我真是瘋了才會喝那麽多酒！”

“活該。”容北從廚房裏端出兩杯豆漿，眼神根本沒掃到她，只淡淡說，“洗漱吃飯。”

遲筱書隐約覺得容北的态度有點冷淡，但轉念一想，從來不會做飯的人主動做了早餐照顧自己，應該是友好的表現才對，因此立刻打消了多餘的念頭，開開心心去洗漱。

等吃到早餐的第一口，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好好吃！容北，原來你會做飯啊？”

容北眉毛都不擡一下，“外面買的。”

遲筱書呆住，随即喪氣地垂下肩膀。好吧，她果然不該對這家夥期望太高。

眼見着一頓早餐吃完卻基本沒說過話，遲筱書終于意識到自己最開始的感覺應該沒錯，她伸腿踢踢容北，“喂，你怎麽了？”

容北站起身，端着盤子走進廚房，聲音淡淡傳來，“沒事。”

遲筱書捧着豆漿杯子，邊喝邊跟過去，“你生氣了？我知道我不該喝醉，但是我自己也沒想到啊，我明明覺得我沒喝多少，不知道怎麽回事——”

容北突然轉身，臉湊到遲筱書面前，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我說，沒事。”

遲筱書被他看得心頭莫名一跳，趕忙移開眼，“哦，沒事就好。”

她往廚房外走了兩步，突然又回轉身問：“對了容北，昨天是你接我回來的吧？”

容北一僵，看向她的眼神裏隐隐藏着波動，“你不記得了？”

遲筱書嘿嘿一笑，帶着明顯讨好的意味，“因為喝醉了嘛，不過我還是記得你出現過，應該是你接我回來的對吧？”

容北轉過身去，沒回答。

“哎呀不要這麽小氣嘛，我知道大晚上麻煩你跑一趟是我不對，我今天中午做好吃的當做謝禮怎麽樣？”遲筱書自知理虧，趕緊湊上去示好。

容北卻突然伸手将她推出了廚房，砰地一聲将推拉門重重合上。

“火氣這麽大？難道我昨晚吐他身上了？”遲筱書摸摸鼻子，有些納悶地自言自語。

容北雙手撐着流理臺，眼睛盯着水槽卻明顯沒有聚焦。自來水嘩啦啦地從水龍頭裏流出來，然後很快就被下水道口咕咕吞沒，像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水流擊打在水槽底部，濺起不規則的晶瑩水花，轉瞬即逝，超過目力的速度快得令人忍不住心驚。

不知發呆了多久，容北的眼神漸漸集中。他站直身子，突然伸手鞠了一捧冷水，然後朝自己當頭一澆，終于下定了決心。

轉過身，他伸手去拉推拉門，他決定了，他要跟她說清楚，所有事情，包括——

推拉門嘩啦一聲被拉開，但不是被容北，而是被遲筱書。

遲筱書略帶慌張的臉出現在視線裏，“容北，糟了我忘記這件事了！”

容北一怔，心裏本來一往無前的氣勢被打斷，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問：“什麽事？”

遲筱書咬了下唇，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卻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我今天中午11點的飛機回深圳，我忘記跟你說這件事了。”

容北的腦子嗡的一下。

他望着她的面孔，身體裏所有的勇氣都化作無形的重量，拉扯着一顆心直直墜進無底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卷一結束，卷二暫時還沒理清頭緒，等兩天再開始慢慢更新吧。

祝大家這幾章看得過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