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重逢
次日上班,進包間前,經理又攔住沈聽瀾:“還記得我昨天對你說過的話嗎?”
沈聽瀾很幹脆道:“記得。”
經理還是有點不放心,又道:“告訴你,今天成了,你獎金能有一千,所以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幹,明白嗎?”
沈聽瀾一點頭:“明白!”
“好,那就進去吧!”
經理打開門,将沈聽瀾輕輕推到了空包間內,然後親自下樓将客人引了上來。
沈聽瀾聽到腳步聲一點點靠近,真有心想探頭去偷看一眼,不過還是矜持地站在原地,擺好了最佳的迎接姿态。
幾秒後,經理帶了三個男人進來,并且向為首的男人介紹了沈聽瀾:“牛總,這就是小沈,一會兒他會負責你們包間的服務。”
沈聽瀾看到經理朝牛總擠了下眼睛,随後牛總就把目光瞥了過來。
牛總看起來四十多歲,面孔倒也算板正,頭發燙過了,起着細致的波紋,确實像個體面人。但他身材走形得厲害,肚子鼓得好似裝進了一頭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酒喝多了。
瞥很快成了打量,牛總的腫眼泡裏擠出了笑意,由衷地指着沈聽瀾道:“他看着就像個好樣的。”
經理附和了一聲,然後向沈聽瀾道:“你好好招待幾位老板,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啊。”
說罷,他朝牛總他們打了個招呼,就退出了包間。
沈聽瀾娴熟地為他們拉開座椅,挂好衣服。這時菜已經一道道地開始上了,沈聽瀾就開始擺盤布菜。
他們這桌的菜可以說是挺特別的,全是平時沈聽瀾推薦的菜色,比如烤鴨芒果飯配魚子醬,紅燒肉配遼參;比如雞油花雕蒸帝王蟹,海膽茄子,再比如松茸竹筍菌菇湯……總之,什麽貴就點什麽,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一樣。
“小沈啊,你別忙着布菜了,”牛總拉來邊上一個空椅子,招呼他坐下,“跟我們介紹點配菜的酒啊!”
沈聽瀾感覺出他是不懷好意——因為感覺到他投來的眼神落到身上,就像毛蟲在皮膚上蠕動那樣,更因為他明明是熟客卻還需要人介紹酒——所以寧願站着也不想靠過去。
他好脾氣地笑着,做出很勤奮的傻樣:“沒事,我可以一邊給你們卷墨魚餅,一邊給你們介紹。”
他說着,就已經将一張餅漂漂亮亮地卷好了肉和蔬菜,放到了牛總面前的白瓷小碗裏。
牛總笑吟吟地吃了,沒有立刻為難他,只是裝成一知半解的模樣和他談起了酒。
談着談着,他要的幾瓶酒上來了,沈聽瀾便開瓶給他們一一倒酒:“法國的魚子醬,就要配香槟才行,您品一口,再吃吃看這個,保準和先前嘗出的味道不同,要更有濃厚的油脂感。”
牛總試了試,然後咧開嘴笑道:“還真是這樣!小沈,你懂得挺多呀!”
沈聽瀾也露出一個禮貌的假笑:“這是我的工作嘛。”
他心中忖度着,想要繼續勸這三人吃喝,這樣就能盡量緩一緩牛總對他的心思,可是對方卻突然道:“小沈,你忙得夠久了,坐下來一道吃吧!”
沈聽瀾心中一緊,連忙婉拒道:“我是服務員,怎麽能和客人一道吃飯呢?被經理知道肯定要扣我工資的。”
“放心,我打包票,扣不了!”牛總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在身邊的椅子上拍了拍,“坐過來吧!”
沈聽瀾咽了口唾沫,臉上的笑勉強起來:“菜還沒上齊全,一會兒讓同事看見了也不好……”
“不用怕,就是扣了錢我也能給你補上,”牛總呵呵笑起來,“小沈,我都已經保證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再不坐過來歇歇,可就有些矯情了啊。”
另外兩個男人也附和着:“是啊,這一大桌菜,好幾瓶酒,本來我們也吃不完嘛!”
沈聽瀾不好跟他們翻臉,因為知道一旦翻了臉,工作鐵定就沒了。而且他不知道牛總到底路子有多粗,萬一盯上自己,說不定自己就又要搬家了。
他只好坐到牛總身邊,但跟對方隔開一點距離,并開始勸對方喝酒——這些酒度數不低,對方一旦醉了,說不定就沒力氣糾纏他了。
起先牛總的确如他所願,既喝酒又吃菜,待到酒精上臉成了赤紅的顏色,吃菜吃到熱,腦門上露出油亮的汗後,牛總就懶得裝模作樣了,借着酒勁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沈聽瀾心裏煩得很,恨不得一拳打他個鼻青眼腫的,但是他不是女孩子,不能因為被個土老板勾肩搭背一下就大喊非禮,只能繃緊了神經忍耐,心中暗暗期望他到此為止,畢竟這裏也算公衆場合,應該是不至于……
他腦袋裏的念頭剛剛劃過,就有一雙手臂直接勾住他的腰——是牛總把他往懷裏帶!
沈聽瀾瞬間感到渾身毛孔一張,身體比心思先一步動起來,霍然推開牛總,飛一樣的撲向房門,打開門沖了出去!
身後響起了叫罵的聲音,像一根根的絲線纏緊了他的心,他鉚足了勁兒,一路推開擋道的人,跑到自己放私人物品的櫃門前。
将制服脫了随手一甩,沈聽瀾随即打開櫃門,将自己的東西囫囵一摟抱在懷裏,直接沖向了安全通道!
他不敢坐電梯,因為一秒都不敢停。
陰冷的樓梯間晦暗又無窮,他顫抖着雙腿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才跑到了大廳,跑出了大門。
跑到外頭,他還是不敢停,生怕會有人追上來,将他抓回到包房裏去——他已經惹怒了人,等着他的恐怕只有蹂lin。
他租的房子離酒店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平時他要乘五站路公交車回去,然而在巨大的恐懼催動下,他硬是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了家中。
天氣已經逐漸熱起來,他跑出了一頭一身的汗,整個人好像是從水中撈起來的一般。進門後他撞見房東,後者見他這狼狽模樣,正要上前關心他一番,他卻視而不見地逃上了樓,打開門後将門反鎖了,并将鞋櫃拉來抵住了門。
做完這些事,他虛脫地跌倒在門邊,渾身顫抖着喘着氣,而後拿出手機,将一切和酒店有關的人拉黑了,将微信號也改了,手機號也解綁了。
手好幾次不能好好的按住屏幕上的鍵,眼淚好幾次模糊了眼睛看不清屏幕上的字,身體很冷,冷得如墜冰窟,所有的汗水都是冷汗,凍得他緊緊抱住雙臂,咬牙流淚。
一切人都是不可信的!那變态經理早就存了拉皮t的心!
早該發現了,那酒店之中并無容貌出衆的侍者,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他們根本待不下去!還有進包房前經理一番又一番地暗示叮囑……
想到這裏,那雙肥碩手掌拂過身體的感覺似乎又出現了,這讓沈聽瀾感到一陣惡心,立刻起身到浴室裏打開了花灑。
溫涼的水澆到他的臉上,随着汗水和淚水一并流了下去。
那個在包間裏裝傻的自己,真的太傻了。他早該明白,他現在已經沒有裝傻的機會了。
就像衛立當初無法拒絕當自己的男友一樣。
就算他拒絕了,自己也會想方設法地讓他答應的。
想到衛立,他捂住胸前挂的金珠,身體抽動着痛哭起來。
自己當初像個惡魔一樣毫不留情地作踐衛立,折磨衛立,卻是恨衛立一點不愛自己,其實自己那時在衛立心裏的模樣,恐怕跟那個臃腫的男人一樣可怕可惡吧!
……自己有什麽資格要衛立愛自己呢?
或者說,難道那個臃腫的男人現在跟自己道歉,願意給自己一筆錢,自己就能忘記今天發生過的這些事嗎?
沈聽瀾閉上眼睛,忽然沒了一切的聲息。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自己費盡心思想要抓住衛立,卻不知這樣的開始,其實就是結束。
他關上水龍頭,打開窗散出潮氣。五月的熏風吹進來,很快就風幹了他臉上的淚痕。
而他的眼睛也跟籠罩這片城市的天空一樣,徹底黯了下來。
******
衛立在日歷上畫了個圈。
今天是九月三十日,明天就要放長假了。他昨天打了個電話給澤一,問他長假要不要回家待幾天,澤一先是說要在外打工,後來又改了口風,說可以回來兩天。
澤一是很争氣的孩子,五月份的時候獲得了重點大學的保送名額,之後他就開始尋找合适的打工場所,并且一直工作到了九月份入學,俨然是個獨當一面的模樣。
衛立想要獎勵澤一些什麽,不過他總是不肯讓衛立為他花錢,幾次三番謝絕過後,衛立就不逼他了,就打算這次長假多給他做一點好吃的,順便帶上兩個弟弟,到本市的銀杏公園裏玩一玩,欣賞一下初秋的景色。
既有了這個打算,他便在下班之後騎車去了一個偏遠的城市超市,想從那兒淘到一些高級食材。
電驢行到十字路口,他因為紅燈停了下來。
正當此時,他突然聽到街邊傳來一個聲音:“讓你滾你聽不明白嗎?試用期辭退人不用給工資不知道啊?”
那聲音又響亮又兇惡,路口等紅燈的人不約而同地紛紛覓聲轉頭,衛立也不例外,稍稍朝那方向瞥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看到了某個店鋪外正在挨罵的青年,而那個青年的模樣他很熟悉,正是沈聽瀾!
【作者有話說:準備開始吃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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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