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太後壽宴

作為新帝登基後,第一次籌辦的大型宮宴,京中的人家都是很重視這次的太後壽宴,尤其是女眷們,既沒上朝也沒參加過登基大典,壓根沒見過新帝長什麽樣,都十分好奇。至于一些消息比較靈通的,也很想見見太後是什麽樣的,畢竟那可是從一介庵堂棄婦搖身一變就成了天下最尊貴女人的傳奇女子。

言鑰的四十二歲生辰很快就到了,宮中現如今雖無宮妃操持一切事宜,但各處的管事都很有默契地照着以前辦過的宴席中的最高規格給準備了,半點不敢懈怠。畢竟這可是表現的好時機,能不能在主子面前露臉,保住位子可就看這回了,等選秀開始了,宮女采選差不多也要進行了,萬一沒抓住機會,說不準哪天就被人給拉下馬了。言鑰在壽安裏,時不時有人過來向她禀告壽宴的進度和所用的物品,她半點也看不懂,只能僵着臉不住點頭,随他們去了。

謝府。

此次宮宴,京城裏有地位的人家都在參加之列,謝府也不例外。臨出發前,謝承辭把二房一家子都叫到了正堂,十分嚴肅地囑咐他們守好規矩不要惹事。“到了太後的壽宴上,你們最好給我安分一點,該行禮行禮,該磕頭磕頭,萬一做出了什麽冒犯龍顏的事情,被宮裏的侍衛一刀砍了,可不會有人同情你們!”

謝承宗緊張得很,“大哥,我就不能繼續稱病嗎,我不想去……”

“皇上親口要你們一家三口出席,你想抗旨?”謝承辭怒氣沖沖道。

謝承辭現在心跳得厲害,“他這分明是來着不善。”

“能有多不善?要殺你早就派人過來了,還能拖到今天?大喜的日子他能幹什麽,無非就是刁難你一番,出口惡氣。”謝承辭沒好氣道,“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受着!”

可謝承宗一點都不想見到那母子倆,他見到了要說什麽,萬一那言氏舊事重提……不行,想想就要暈。

謝承辭似是看出了二弟的想法,冷冷道,“你要是暈了,我不介意找人把你擡進去,反正你人到了,我們謝家也算是對皇上有個交代了!”

謝承宗瞪大了眼,看着一點情面都不留的大哥,嘴唇哆哆嗦嗦,還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承辭教訓完了二弟,又對一直默不吭聲的柳氏道,“至于你,柳氏!我警告你,最好別生什麽小心思,不管怎麽說承宗和元隐總歸跟他有幾分血脈情分在,而你,不過是個仇深似海的陌生人,失了禮被拿住了把柄,下了大牢我們謝家可絕對不會去撈你。”

柳氏幾天就被從佛堂裏放出來了,雖然明面上好像又恢複了從前謝家二夫人的身份,也沒什麽人來欺負她,但到底是不同了,但凡知道一些內情的,根本不給她什麽好臉色看。這些天,她的日子實在是太難過了,今日哪怕用心裝扮,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滿面的憔悴。

柳氏還沒開口,謝承宗又維護起來,“大哥,你明知道她從來都沒去過宮裏,根本不懂那些繁瑣的禮節,這次他們又是擺明了要找麻煩,還說這種話。”

謝承辭見他這幅樣子,心裏更是冒火,“她為什麽沒進過宮,沒參加過宮宴你自己不清楚嗎?朝中哪個三品大員的夫人是沒有诰命的,啊?罪臣之後,除非皇命特赦,不得考取功名,不能請封诰命,也就是你,腦子壞了非要扶正她,不但讓自己白白被笑話了那麽多年,現在還給全家惹出這種禍來!”

眼見謝承宗又被訓得不敢說話了,柳氏終于出聲了,“大哥……”話還沒說完,就直接被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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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我不想聽你狡辯,那些後宅心眼你留着對你身邊這個蠢貨使吧。”謝承辭根本不想看見柳氏,但無奈新帝要求柳氏要出現,雖不知他的打算,但自己又能有什麽辦法呢,“你記住了,出了謝府的大門,步步小心,處處謹慎,進了宮,對太後更是別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別以為人家還是二十多年前任你欺負的小姑娘,信不信只要一句話,你就會被削成人彘!”

謝承辭的聲音陰陰測測的,“知道什麽是人彘嗎,聽說那是宮裏的一種刑罰,就是把人的四肢都給砍了,偏偏用藥吊着她的命,放在壇子裏,就那麽慢慢熬着,連死都是一種奢望。”

柳氏果然被吓到了,話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什麽也說不出來,似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整個人都往後縮了幾分。謝元隐一直低着頭,此時看了看母親,想争辯些什麽,可看到大伯比鍋底還黑的臉,又不敢了,謝承宗倒是想繼續出頭,可他也很怕,不光是妻子可能被削成人彘,他也可能啊!

見這三個人都安分了,謝承辭心裏放松了幾分,但願不要出事,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好歹是太後的生辰呢,皇上不至于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吧。

——

毫不意外,謝承宗一家人出現在宴席上的時候,四面八方的視線都聚集了過來,原本就熱鬧的宴會更喧嚣了。謝承宗有些同手同腳地入了座,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如坐針氈。

陸陸續續地,人都來了,最後,便是皇上和太後的入場了。

言鑰和兒子一起到的時候,看着各式各樣的人都聚在一起,又有點緊張,上次登基大典的時候,畢竟場合嚴肅,她和那些大臣們都離得遠,所以還好,這回,她是近距離直面這麽多的男男女女,心跳都加速了。

看出了娘親的不自在,言耀走近了些,牽起了她的手,小聲道,“您是這裏身份最高的,只有別人出錯失禮的份,您不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對的。”說着給尤大海使了個眼色,和言鑰一起走到了最上首的位子。尤大海趕緊心領神會地帶着身後的小太監将言耀原本有些靠下的位子給挪到了太後席位邊上。

言鑰在兒子的陪伴下平靜了下來,然後一眼就看到了一片跪着的人群裏唯一坐着的人,她有點奇怪,不過也沒直接點出來,只是微笑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然後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平身吧。”

“謝太後,謝皇上。”一衆人又都起了身,坐回了席位。

言鑰見大家都恢複了正常,便對身邊的兒子問起了那個與衆不同坐着的人,“耀兒,那人是誰呀?”

言耀看向了謝承宗的方向,臉色僵了僵,“一個不相幹的人罷了,母後不認得,就不必管他。”

言鑰見兒子似乎不太想說,便也沒再多問,“哦。”那人見到皇帝也沒跪拜,耀兒又沒怪罪,難道是什麽了不得的功臣?算了,反正她也不認識,還是別管了。

而那個一直坐着的謝承宗,見沒人提到他,終于松了口氣。他自坐下來後,就一直低頭不去看周圍人的眼神,自聽到小太監通報“皇上、太後到——!”開始,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周圍人都跪了下去,他當然也想起身的,萬一被那兩人借題發揮可怎麽辦,但心裏那麽點自尊心又不斷壓着他,那是他的兒子,是他的兒子,哪有老子跪兒子的!心裏天人交戰的結果,就是他非常努力地把自己擺成了一座雕像,仿佛只要他不動,就誰都不會注意到他了。

言鑰沒經歷過古代的大型宴會,原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沒見過,所以全程就任由他們該表演的表演,該送禮的送禮,她只要一直保持笑容就好。一件一件舉世罕有的壽禮被送上來,言鑰聽着耳邊兒子和送禮人引經據典地誇她,誇禮物,啥也聽不懂,只能繼續笑,她覺得今天一定是她兩輩子活到現在笑得最多的一天了。

柳氏看着那個從前根本就沒被她放在眼裏的言鑰,氣得眼睛都紅了,剛剛要給這人下跪,她就已經很屈辱了,如今還要親眼見證人家的春風得意,備受恭維,心裏酸得厲害。而耳邊,還不時飄來那些長舌婦的閑言碎語。“太後看着可真年輕啊,一點都不像四十多歲的婦人。”“都說皇上跟謝太師容貌相似,我之前還覺得是誇大了,現在看來,就這麽張臉,說不是謝家人誰信呢。”“我還當太後是個貌若無鹽的,可今日一見……那謝二爺眼睛莫不是瞎的,怎麽就能棄了她選了柳氏?”“這種靠下作手段上位的妾室,手段哪能小看,名正言順的原配都能擠走,區區一個男人怎麽會拿不下?”“看看皇上,再看看那位謝府長孫,這一個天一個地的差別,謝侍郎也忒糊塗了,怎麽就放着端莊賢惠的原配不要,非看上柳氏那種尖酸刻薄的,要不然如今,說不得也是個太上皇呢。”“所以當正室的,除了賢惠大度,還得好好學學怎麽壓制那些妾室,你容得下別人,可別人未必容得下你,看看太後,要不是生了個好兒子,這輩子哪有翻身的機會,一盆髒水潑身上洗都洗不幹淨。”“……”

柳氏手裏的帕子被她扯得變了形,眼見一個又一個大臣恭敬地上前,獻上了稀世珍寶,她真的恨不得沖過去把東西都給砸個稀巴爛,可她不敢,就在她們謝府的席位後面,筆直地站着一隊當值的侍衛,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在這的,兇神惡煞的,看着就不好惹。柳氏肚子裏酸得翻江倒海,可随後又開始安慰自己,沒關系,就算她如今身份尊貴又怎麽樣,還不是一個被丈夫抛棄的人,一輩子都是個棄婦!柳氏又把目光轉向了謝承宗,想從他身上找點平衡,可她又驚愕的發現,他居然也在目不轉睛地看着那母子倆!

謝承宗一直都在悶頭喝酒,終于,桌上的酒被他喝空了,言耀非常及時地注意到了這一情況,讓尤大海又送了一壺酒過去。謝承宗愣愣地看着被小太監端來的酒壺,終于擡起了頭,言耀遙遙對他敬了一杯,沒什麽表情,既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譏諷,當然,尊敬更是半點都沒有的。這是謝承宗第一次正眼看到言耀的臉,那是一張跟父親十分相似的臉,不論是模樣,還是那高高在上,不将任何人放進眼裏的自傲,都很像很像。果然,只要看過這張臉,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謝家人。謝承宗又看向了言鑰,這個妻子在他的記憶裏,并沒有留下什麽深刻印象,時隔多年,他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這個人長什麽樣了,可真看到了,卻又清清楚楚地想起來了。洞房花燭夜,他十分不情願地挑開了蓋頭,蓋頭下,是一張有點寡淡的臉,可那雙眼睛很漂亮,怯怯的,就像一只小兔子,惹人憐惜。二十多年過去了,歲月沒有在言氏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但她似乎長開了不少,或許是常伴佛前多年,氣質也變得飄渺起來,多了幾分出塵,如今把她和柳氏擺在一起,旁人看了,真的會覺得那是一顆珍珠和一顆魚目。想着想着,謝承宗又趕緊搖搖頭,自己怎麽能生出這樣的想法呢,那是他自己選擇的妻子,哪怕做了那些被人指摘的事,也都是因為他們相愛啊,自己豈能膚淺地比較起了容貌。

言鑰不知下面這些故人的想法,只是在收禮的間隙,看到了那個怪怪的人,他竟然一直盯着自己看。言鑰更奇怪了,趁着丹彤給她倒酒的時候,悄悄指着謝承宗問道,“你認識那個人嗎?”

丹彤望向自家主子指着的方向,對着謝承宗自己辨認了一番,“看着有點眼熟,可一時半刻奴婢也想不起來他是誰了。”

言鑰心底的困惑更大了,眼熟?那就是可能見過了,難道是言家人?不過這人她看着也有幾分眼熟,好像跟耀兒有幾分相似呢……莫不是謝家的,謝家有幾個人來着,那個渣男的模樣,她好像也不記得了。

正在言鑰胡思亂想的時候,言耀突然出聲,“母後,看那個。”言鑰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戲班子在表演戲法,一塊平平無奇的布裏面突然冒出了一只鳥,“恭祝太後萬壽無疆。”那鳥是一只鹦鹉,“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言鑰的頓時被吸引住了,盯着說話的鹦鹉,十分開心。

而言耀,一直都關注着謝府的方向,瞧見謝承宗時不時朝這裏偷看,柳氏一臉嫉恨,不住地在丈夫和他們之間來回觀望,而謝元隐,只顧埋頭,大氣不敢出。言耀眯起了眼睛,本來他還想讓謝元隐作首詩,好好嘲笑一下來着,不過想想還是不掃娘親的興了。至于那夫妻倆,呵,為了愛情什麽禮義廉恥都能抛下是吧?情比金堅是吧?這才是第一步呢,柴要堆得夠多,這以後燒起來的火才能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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