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壽宴餘波

太後的壽宴熱鬧又平靜地過去了,但京城因為這場宴會,明裏暗裏發生了一些變化。

壽安宮裏,言鑰正在繡着一方汗巾,打算做出來給兒子用。這時,丹彤抱着一堆畫軸從外面走了進來,“太後,禮部那邊又送來了一些秀女的畫像,讓您過目一下。”

言鑰聞言疑惑地擡起頭,“不是已經看過了嗎?都這麽久了,還要看畫像?”

“原本秀女都差不多定了,也準備召她們進宮參選了,”丹彤抿着笑,把畫軸都放在了桌上,“誰成想那些夫人小姐們進宮一趟,親眼見到了我們陛下是多麽的英俊潇灑,一個個的都改主意了。”

“改主意?”言鑰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打開一張畫軸,上面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落款寫着:刑部尚書嫡長女杜嫣兒。她之前好像看過一張秀女的畫像,就是刑部尚書的女兒,卻不是長這樣的。

“原本各家報上來參選的,多是些庶女和不受寵的女兒,可自打您的壽宴結束,禮部那邊可就熱鬧了,被好幾位大臣堵上門,非要把原本報上去名單改了,這不,禮部拗不過他們,只能又重新換了一部分秀女人選。”

“秀女而已,這還帶換來換去的?”言鑰很驚訝,這選秀不是應該皇上下旨,大臣們就老老實實替适齡的女兒準備嗎?想進宮就忙着教禮儀,不想就趕快嫁出去。

丹彤得意道,“奴婢都打聽過了,原來是那些貴女啊,之前以為陛下是個粗魯的莽漢,殺人如麻定不是良配,吵着鬧着不肯進宮,可在您的壽宴上一瞧,陛下竟是個斯文又好看的,身份又高,可不就春心萌動了?”

原來古代也看顏值的嗎,這皇帝身份竟還比不上一張臉?言鑰有種大開眼界的感覺,不過随即又覺得他們這做法很奇怪,“幹嘛要這麽麻煩,直接都進來參選不就好了,反正還要耀兒自己中意才能留下。”

丹彤解釋道,“陛下登基之後,還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改制,所以朝堂後宮一應事務都還循着舊例呢,此次選秀雖是只從三品以上官員家裏選,但規矩都還沿用前朝的,每家只能報一位姑娘上來,所以這個名額,這會變得搶手了。”

“是這樣啊。”言鑰點點頭,又看了看這一桌的畫軸,“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性情什麽的也不了解,換就換吧,他們的家務事他們自己解決就好,若這回沒有合适的,大不了以後再重選一批。”

“好,那奴婢就去知會一聲。”丹彤對此也沒什麽異議,橫豎她也跟這些秀女沒什麽交情,人選變動也是她們自己的事。

——

謝府。

那日太後壽宴,新帝并沒有真的找謝家的麻煩,之後數天直到現在,也沒什麽明顯的動作,這無疑讓柳氏松了口氣,甚至心裏隐隐有些自得,那小皇帝只怕還念着承宗這個父親,惟恐打了老鼠傷着玉瓶,所以也不敢拿她怎麽樣。哼,任他骁勇善戰奪了江山又如何?還不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打仗便也罷了,這人情世故哪是那麽容易掌握的。還有言氏,雖依仗着兒子翻了身,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蠢鈍膽小的庶女,不過是在山上吃了那麽多年的齋,還能一下子變聰明不成?這會兒心裏指不定多嫉妒她呢。更何況,若是當年的事真捅出來,全天下都會知道她是個被丈夫休掉的棄婦,她若是愛惜羽毛,必是不敢公布一切的。想到這裏,柳氏心情更好了,如今身份有別又如何,就算言氏成了太後,承宗心裏也只有她一個,她永遠都是贏家!

正當柳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時,謝承宗走進了屋裏。看到丈夫,柳氏又想起來那日壽宴上他對着那母子倆目不轉睛的模樣,雖然她有信心承宗是不會輕易變心的,可還是忍不住生起氣來,也沒個好臉色,“整天在家裏閑晃,不出門也不上朝,哪天這禮部侍郎的位子被人頂了,我看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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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宗被她這話說得心口發堵,“能怎麽辦,你說的倒輕巧,我上朝了要怎麽面對那小子?”

“把他當普通的皇帝不就行了?”柳氏覺得謝承宗太過別扭,人在屋檐下,低個頭又不會怎麽樣。

“我怎麽能當他是皇帝?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那是我的親兒子!”謝承宗激動不已,他突然覺得柳氏的平靜很刺眼,如今人為刀俎,他們随時都可能會被報複,她怎麽還一臉的不在乎?

“人家可不覺得自己是你兒子,”柳氏心裏認定那母子倆投鼠忌器,不敢來撕破臉,膽子也大了些,“你就當他是過繼出去了,何必較真。”

“我不較真就能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嗎?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你也看到他對言氏有多好了,言氏在山上關了那麽多年,我不信她心裏一點怨恨都沒有,這刀現在不落下來,遲早有一天也得落!”謝承宗從沒想過自己能夠一直安然無恙,易地而處,他肯定恨死了,“要是日日相見,指不定他什麽時候就發作了,人頭落地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你只要小心點不出差錯,他能把你怎麽樣?反倒是你成天躲在家裏,哪天他想起來,連借口都不用找,直接說你目無君上,誰都幫不了忙。”

“要對着他的又不是你,你當然頭頭是道了,有能耐你去上朝!”

“你怕什麽,有本事他告訴天下人,你就是他爹!”柳氏被他這窩囊的樣子也激起了火,全然忘了之前在後院小佛堂裏是如何惶惶不安的,“到時候一個孝字就能壓死他,便是他如今做了皇帝又有什麽了不起的,真動了你,後世史書,他也永遠是個不忠又不孝的亂臣賊子!”

謝承宗氣急,“這輩子都顧不上了,哪還管得了後世!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當初要不是為了你,我也不必用那種方法逼走言氏,你還在這說風涼話!”

柳氏被他這話刺得心裏難受,口不擇言道,“怎麽,你後悔了?好啊,那你進宮啊,抱着那母子倆痛哭流涕說你錯了,指不定還真能當個太上皇呢!”

“你……你不可理喻!”謝承宗憤怒道。

柳氏話出了口,馬上就後悔了,她怎麽能這麽說呢,萬一承宗真去了,那母子倆與他和好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候她跟元隐,可真的再沒有立足之地了,心下一轉,她趕緊找補,拿手帕抹起淚來,“本來就是,我知道現在外面的人都在看我們一家三口的笑話,你再怎麽說也是他的親爹,還有回頭路,至于我們母子,兩只無足輕重的螞蟻罷了,根本不必在乎,你就讓我們自生自滅好了,別礙了你這太上皇的前程……”

謝承宗見她哭的傷心,心裏鼓起的氣又退了下去,只剩下無奈與心疼,“你別這樣,我謝承宗豈是那種貪慕富貴之人,任他們如今地位再高,我又和他們沒什麽感情,哪裏會去攀附。這不是怕他們會因為當年的事報複嗎,我若出了事,你們也不會平安的,咱們一家人都很危險啊。”

柳氏還在擦着“眼淚”,争辯道,“他們若要報仇,便是我們事事恭敬,也躲不過的,還不如敞敞亮亮地活着,只要咱們行得正坐得直,哪裏需要怕那些仗勢欺人的!”

謝承宗一時不知該先為柳氏的厚臉皮而驚訝,還是該先反駁她的話,最後只能理不直氣也不壯地小聲道,“這不是行得不正嘛。”

柳氏唰地把手帕從臉上拿了下來,露出了沒幾滴淚痕的臉,“有什麽不正的,本來就是她偷人在先,那些她跟表哥私下往來的書信我可都收着呢,真要是鬧大了,大不了大家一起臭了名聲!”

謝承宗被她這幅樣子激得皺起了眉頭,心底騰地升起一股厭煩之情,“好了,言氏跟那個白家的表哥到底有沒有私情,你自己清楚,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說這種話。”

“我清楚什麽,本來就是事實!”柳氏突然有些心驚,承宗這是什麽意思,他不會是早就看出來言氏是被陷害的吧?不可能的,若他早知道,為何要跟自己做了那麽一個局?明明是他以為言氏真的紅杏出牆,又想她空出正妻的位子,才借着言氏有孕的機會站出來推了最後一把的。

謝承宗覺得柳氏這虛僞的樣子很讨厭,以前他還能說這只是個不大不小的缺點,可現在,想着宮裏哪兩個大大的威脅,他十分反感,做了就是做了,嘴硬什麽,要死他也陪着一塊呢,“有什麽好否認的,我又不傻!”說完怒氣沖沖地離開了院子。

柳氏還在為謝承宗可能知道當年事情的一切真相而震驚,一時竟沒有去攔住他,等人走了才發應過來,可那無端冒出來的心虛又讓她不敢追過去,他原來……都知道嗎?

離了院子的謝承宗去了書房,然後便一直都留在了那裏。

短時間內,謝承宗不想看見柳氏,可書房裏僅有一套換洗的衣服。第三日,沒衣服穿的謝承宗發起了愁,回院子拿吧,會遇上柳氏,出去買吧,不知道有沒有合身的。思前想後,他還是先在書房仔細翻了起來,如果實在沒有,只能讓小厮回去取了。

找了半天,謝承宗終于在一個角落的木箱裏找出了兩件用同一種布料做出來的衣服,望着手中款式略顯過時,可顏色依舊如新的衣服,他陷入了回憶,這還是他的貼身丫鬟翠荷離府之前給他做的。

“二少爺,奴婢馬上就要回老家了,以後相隔千裏,我們大概也不會再有什麽見面的機會了,這個,是奴婢留給你的臨別禮物。這件長衫,是給你做的,這件裙子,則是給未來的二少夫人做的。你看,放在一起是不是很般配?奴婢都打聽過了,那義勇侯府三姑娘是個性子安靜的,喜歡這些淺色的布料,尺寸也都是按她的身量來的,她穿上了,一定很合身。二少爺,奴婢知道你心有所屬,但既然婚事已經定下了,娶進了門你就好好待她,家和才能萬事興。若哪一天,她吃起了柳小姐的醋,你就把這衣服拿出來,說上兩句漂亮話,再穿上這件款式一致的長衫,包管她什麽氣都消了,這女子啊,都是很好哄的,只要你心裏有她,哪怕只是一丁點,只要是真的,就什麽都容得下。”

謝承宗摸了摸手裏的兩件衣服,露出了一絲苦笑,“家和萬事興,果真是家和才能萬事興……”

穿上了這件在箱子裏放了二十多年的衣服,謝承宗意外地發現它還很合身,這麽長時間了,他的身形竟也沒有太大改變。不知為何,看着鏡中長衫清瘦的男子,謝承宗隐隐約約竟好像還看到了旁邊有着另一個穿着差不多衣服的女子,眉目柔和,還很年輕,和他站在一起有點相配,又有點違和。

趕緊搖搖頭,謝承宗把那些雜亂的想法都壓了下去,但望着鏡中自己的身影,還是有些感慨,往事不可追,待在屋裏容易胡思亂想,他便久違地出門逛街去了。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放眼望去繁華而熱鬧,仿佛一直都是這樣從未改變,明明不久之前西北軍才打進了城,這麽快就恢複正常了。

也不知該說人心易變,還是該說那孩子真的有本事。

正在謝承宗目光茫然之際,背後突然傳來一聲“二少爺?”

謝承宗轉頭,身後是一個看着有些熟悉的婦人,他仔細回憶了一番,終于辨認出了這位幾十年沒見的故人,有點驚喜道,“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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