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平靜難覓

宮外謝府。

柳氏這幾天可着實不好過,那天兒媳婦回了娘家,她就隐約覺得不好,那陣仗似乎大了一點,有什麽不得了的事連嫁妝都要連夜擡走?等魏家下人浩浩蕩蕩走光了,柳氏也終于從丫鬟婆子們的閑談中了解原來是兒子在外面贖了一個青樓女子做外室。聽到這消息,柳氏可真是氣不打一出來,一時又是惱兒子荒唐,一時又是恨兒媳小題大做,不過一個身份低賤的狐貍精,打發了便是,何必鬧出這麽大動靜。

本想着過段時間她再上魏府一趟,把人勸回來,卻沒料到事情發展急轉直下,親家公竟直接上奏和離了!一件內宅私事也值當他寫進奏折,還和離,也不看看和離之後她女兒還有沒有人要!更可氣的是龍椅上那個小兔崽子樂得看戲,立馬就批了。雖然她一向不怎麽看得上這個木讷的兒媳,但就這麽沒了算怎麽回事,柳氏自然是想上魏家說理的,可惜,她人是去了,卻在魏府大門口被一個看門的老頭給嘲諷了回來。柳氏這才知道原來兒子竟是想休了魏氏娶那個青樓女,還叫魏氏給聽到了!

天塌地陷不過如此,柳氏直接眼前一黑,差點沒暈倒,還是陪嫁丫鬟小紅好不容易将她扶回謝府二房院子的。柳氏緩過來之後自是不能接受,自己金尊玉貴的兒子豈能叫一個賤籍女給迷了心竅,忙讓小紅打聽少爺現在住在哪了。

謝元隐如今的行蹤,其實謝府裏大多數的下人都不知道,雖然大家都聽說了他在外面買了個宅子,可具體在哪,卻是不甚清楚。小紅問了很多人,好不容易才在謝承宗的小厮阿旺那裏得到了準确的地址,忙回禀柳氏,并和她一起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了。

而住在北城的謝元隐,雖然讓前岳父一通羞辱,被迫接了那套了“休夫”殼的和離書,可事實上,真跟魏氏和離了,再對着莺莺的時候,他的心情卻輕松了起來。這不是挺好的嗎,他不用去做那有違道義的事了,正妻的位子也空下來了,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娶莺莺了。

正沉浸在對未來美好暢想中的謝元隐沒想到,母親居然會這麽快找上門。

瞧着門外那個眼睛冒火的老婦人,謝元隐頭大如鬥,“娘,您怎麽來了。”

“你還有臉問!”柳氏接推開兒子,直直進了門,迅速在屋裏屋外找了一圈,沒發現別人,“那個賤婢呢,她在哪?”

謝元隐跟在後頭,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最後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把小小的院裏給搜遍了,“娘,莺莺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您能不能別像旁人那樣,對她有偏見。”

聽到兒子這偏心眼的話,柳氏心裏的火再也壓不住了,氣得去打他,“你這個臭小子,你這是徹底叫那個狐貍精給迷了眼啊,她什麽身份,一個下九流的賤籍,給你當妾都是高攀了,你居然還想着讓她做正室!那魏芊芊再差,也是個官家女兒,她是什麽東西,一個下賤坯子,也敢妄想謝家少夫人的位置!”

謝元隐對母親的感情遠比父親要深,被柳氏打也不敢還手,只能連連退讓,可口中的話卻半步不肯退,“莺莺已經贖身了,她現在是良民,不是賤籍了,而且之前也是賣藝不賣身的,她還是個清白的姑娘,您就不能放下偏見嗎。”

“再清白她也是煙花之地出來的,你以為贖了身她的過去就能抹掉了嗎,讀書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聲,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娶了她,你這輩子就完了!”

“我這輩子早就完了,已經當不了官,還不興我跟喜歡的人一起過平凡的日子嗎?”

“平凡的日子?你這個糊塗蛋,你懂什麽!那種女人會攀上你,為的就是謝家的榮華富貴,她會願意一輩子跟你在這破落的小院裏過日子?”

“為什麽你們都要這樣抹黑她呢,贖身的銀子都是莺莺自己存的,她這些年見過的達官貴人多了去了,可她一直都守着本心,根本不是那種貪慕富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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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銀子又如何,她那種身份,存再多的錢最後也是保不住的,不過是找個傻的接盤罷了,你這種涉世未深的高門子弟最好騙了!你決不能被一時的美色迷了眼,做下這麽荒唐的事!若是真的娶進了門,你将來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謝元隐邊退邊躲,見母親這樣看待他與莺莺之間的真情,也惱了,“憑什麽爹把您給扶正就是情深義重,我想娶莺莺就是糊塗荒唐,我喜歡她,我就是要娶她,我不會後悔的!”

“你這個混賬,你居然把你親娘跟那種賤婢相比,你這是剜我的心啊!”

柳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毫無形象地哭嚎,她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養大的兒子,有朝一日竟能為了一個青樓女這樣對她。

謝元隐從沒見母親如此狼狽的模樣,心裏很不好受,萬般愧疚湧上來,忙去扶她,可柳氏卻突然面露兇狠,緊緊抓住了兒子的手,厲聲道,“你不能娶那種女人,你不能,你還要繼承謝家的!我告訴你,這種女人決不能進謝家門,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謝元隐很頭疼,“娘,事到如今你還要做這種夢嗎,你明明清楚的,那個人不可能願意讓我出人頭地的,我将來也就是當個閑人的份。”

柳氏卻根本聽不進去,“你可以去争,去鬥,十年,二十年,哪怕用上一輩子,那個孽種都能翻身,你憑什麽不能!”

霎時,無數的回憶伴随的柳氏的話重新浮現在了腦海,謝元隐一把松開扶着母親的手,任柳氏重新跌倒在地,崩潰大喊,“夠了!我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為什麽你們都要逼我,為什麽你們都要把所有的期望強壓在我身上!我只想當個普通人,我只想和心愛的人一起平平淡淡!你不是我娘嗎,你不是最疼我嗎,為什麽就不願意讓我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

柳氏重新坐回了地上,被兒子這話給傷得體無完膚,果然,青樓裏的女人花招就是多,把她的兒子迷得家不回了,前程不要了,現在居然連娘也不認了!她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這回是真心實意地哭了,眼淚止也止不住。

一時之間,院子裏只剩下了柳氏那震天的哭聲。

最後,柳氏到底是沒在這地方過夜,因為左等右等,眼淚都哭幹了,莺莺也沒出現,而且還有鄰居來敲門了,說是聽見了哭聲想問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柳氏抹幹了眼淚,在兒子面前丢臉就算了,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失了顏面。因為謝元隐一直不肯松口,柳氏又放了幾句狠話,便回去了,她決定回家好好想想對策,一定要把那賤婢從兒子身邊趕走。

晚上,莺莺回來了,一如往常,帶着令人安心的笑。

莺莺今天去買藥了,因為謝元隐總招蚊子,這裏又沒有那種名貴的驅蟲熏香可以燒,莺莺心疼他,便一大早去了集市,找找看有沒有便宜好用的驅蚊藥,“謝郎你看,這是南街一家百年老鋪賣的藥膏,掌櫃說,塗上之後就不會被蚊子咬了,我可是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的呢。”

謝元隐瞧着莺莺賢惠的臉,被母親弄得煩亂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莺莺,謝謝你。”

“你我之間,何談謝字。”莺莺俏臉一紅,把藥膏塞到了謝元隐懷裏,不好意思地跑回屋了。

謝元隐聞了聞藥膏,明明味道不是很好,可他卻覺得很好聞,将藥盒蓋上,謝元隐把盒子放到了心口,像是可以感受到莺莺奔忙的心意,暖暖的。

但回到屋子裏的莺莺,關上門之後,笑容卻慢慢消失了。

莺莺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包,打開之後,裏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她将粉末倒進杯中,又拿起茶壺倒了一些水。混了粉末的茶水很快變了顏色,莺莺盯着深紅的水面看了許久,終于鼓起了勇氣,仰頭将它一飲而盡。

這個小小的院子,有兩間卧房,自贖身之後,莺莺和謝元隐一直都是分開居住的,可這天晚上,莺莺卻破天荒來了謝元隐的房間。

“莺莺?”

“謝郎!”莺莺進了門便一把抱住了謝元隐,“謝郎,我今晚留在這裏好不好?”

“你,你這是怎麽了?”謝元隐有些不知所措,自認識莺莺以來,他們一直沒有什麽親密的舉動,怎麽今天……

莺莺把頭埋在謝元隐懷裏,“謝郎,其實我回來的時候,聽隔壁的王大嬸說了,今天咱們家裏有女人的哭聲。”

“那是……”謝元隐以為莺莺誤會了,想要解釋,可莺莺卻又道,“我知道那是誰!”

莺莺的聲音變得傷感,“謝郎從前的妻子已經回家了,定不會是她,你又一向潔身自好,沒有什麽紅顏知己,這種時候,會來這裏,又會哭的人,只能是我那個沒過面的婆婆了,她一定是來勸你離開我吧。”

“莺莺……”謝元隐沒想到莺莺這樣聰慧,十分心疼,“她以後就會想明白的,你是我認定的妻子,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謝郎,我一直想着等到成親再把自己交給你,可我忘了,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良家女,我從前的身份永遠都是個過不去的檻,之前是你爹,現在是你娘,以後還會有別人,我真的很不安……謝郎,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孩子?”

“對。”莺莺輕聲道,“如果我們能有個兒子,他們看在孫子的面上,也許就會接受了。”

“這……”謝元隐一時有些怔愣。

“謝郎不願意嗎,你莫不是嫌我自輕自賤?”莺莺擡起頭,眼裏泛起水光。

“當然不是!”謝元隐急忙道,“莺莺,我很高興,真的,我只是太驚訝了,你說得對,若是有個孫子,他們一定就不會再阻止我們在一起了,你是個好姑娘,永遠都是。”

“謝郎,我只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哪怕不是正妻,只是個妾,我也心甘情願。”

“莺莺,不要這樣說,你會是我的妻子,一定會。你放心,我會盡快安排的,就算爹娘一時不同意也沒關系,我們可以先拜堂,等孩子出生了,再去求他們原諒。莺莺,我們的長子,絕對不會有個不清不楚的身世,我會正大光明娶你為妻,我們一定會幸福一生一世。”

這天夜裏,莺莺留在了謝元隐的房中。

——

宮裏。

珍寶閣為了讨好太後,做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走馬燈,而管事還非常機靈地把東西送到了皇上的寝殿。言耀收到了這個燈,果然龍顏大悅,興致勃勃地重新畫了幾張圖讓珍寶閣改了一下紗罩,東西再次送回來之後,他便拎着走馬燈去見太後了。

言鑰難得在深夜見到兒子,很高興,等見到那精致的走馬燈後,就更高興了。

言耀讓人熄滅了壽安宮寝殿裏的燭火,而唯一亮着的一根蠟燭,在點燃之後便帶着燈上的紗罩轉了起來。

各種圖案不斷在眼前閃過,言鑰有點好奇,“耀兒,這上面畫的好像都是人物,是什麽人呀?”莫不是神話故事裏的角色,不過她看着怎麽有點雷同呢,雖然動作不一樣,可臉好像都是一樣的。

“這些都是娘親。”言耀笑道。

“我?”言鑰挺驚訝,把頭湊近仔細瞧了瞧,好像還真和她有點像。

“對,都是兒子記憶裏,您的模樣。”

“是你畫的?”

“是啊。”言耀也把頭湊近了,母子倆并排看着不斷轉動的燈,“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言鑰忙不疊地點頭,兒子畫的都好看。

朦胧燈色,襯得言鑰的臉格外溫柔,言耀想,這樣就很好,只盼以後的日子,母親能夠永遠這般安樂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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