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主世界 黎清番外 所有真……

我始終不懂, 為何有的愛那樣誠摯熱烈,又那樣短暫輕薄。

我叫黎清,父不詳, 母早亡, 母親死前瘋了六年, 總要穿一身紅,扯着一塊紅蓋頭, 爬上院子中的柿子樹, 眺望遠方的山水,日夜不休, 每當這時,姥姥就會流着淚,說造孽。母親死後, 姥姥獨自撐起家,姥姥愛我時, 會抱着我放聲大哭,姥姥恨我時, 會拿掃把狠狠抽在我身上, 罵着我那不負責任,搞大母親肚子就消失的父親。

姥姥愛我時很少, 恨我時很多。上小學前,我常被鎖在閣樓上, 唯一的樂趣, 就是透過小小的窗戶向外望。

田間小徑, 偶爾會有路過的飛鳥與人群。大多數人會嫌母親未婚先孕、精神有疾晦氣,躲着我家走。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會沖窗戶的玻璃丢石子。

起先我會隔着玻璃, 笑着示好,他們卻一次次,砸破我家的玻璃,罵我的母親,向我家的牆根淋排洩物。

我變得面無表情,學會在陰影裏收斂所有情緒。

仇恨與暴戾在暗中滋生,我聽着其他孩子們辱罵的嬉笑,腦中設想一個個血腥的計劃。

精神病生的孩子也是小精神病。

或許這句話并非沒有道理。

骨血裏沸騰的惡意,在一個很尋常的夜晚壓抑不住。

我翻窗下樓,在院外挖坑,設下捕獸夾與毒藥水,只等着明日的自投羅網的孩子們。

“哥哥。”

我心猛地一跳,澆水的手抖了抖,向聲源望去。

月在天心,星光閃爍,将鄉村的夜晚蒙了層柔光,使我可以清楚看清小團子的模樣。

四五歲左右,比我矮一個頭,穿着時髦蓬蓬公主裙。

她向我展開雙臂,哇地一聲張嘴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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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哭,引來人,我的陷阱與黑心不就暴露了?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惡聲惡氣:“別哭!”

“嗚嗚嗚。”

權衡之下,我只能放軟語氣:“別哭啦,這麽晚,你怎麽一個人出來?”

她的雙臂揮舞着,是一個求抱的姿勢。

我猶豫片刻,将她單手抱起來,輕聲哄着。

軟乎乎的小胳膊就搭上我的脖頸。

我別扭地扭了扭身子。

小團子止住哭聲,抽抽搭搭自述,她離家出走,因為爸爸有了新媳婦,家裏沒人愛她。

她問我,可以不可以收留她。

泫然欲泣的樣子,好像我說一聲不,她就會哭出來。

我沉浸在她信任依戀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應下。

于是她歡呼一聲,更加抱緊我,小小的身軀,驅散了深夜的涼意。

她說:“漂亮哥哥,你真是好人。”

好人麽?

我哄她站在一邊,将陷阱填平,藥水洗去,再洗了手,牽着小團子去山間烤紅薯。

拾柴、生火、香甜滋味彌漫。

她很會捧場,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步一誇。

“哥哥,你好厲害。”

“哥哥,紅薯真甜。”

“哥哥,孚孚長大可以嫁給你嗎?”

火堆噼啪,她靠着我昏昏欲睡,我為難地思考着,以後該如何養她。

“啵。”

我的左臉突然被親了口,震驚地轉過身軀,她美滋滋地:“蓋個戳,哥哥長大要娶我呀。”

我很不習慣這種親近,頗有些惱怒地擦着臉側遺留的口水,抱着睡熟過去的小團子,恨恨地想,明天一定要教育她,以後不能随便亂親人。

可是沒到明天,就有一大幫西裝革履的成年叔叔,穿過叢林,找到我們。

姥姥也在隊伍中間。

——他們用無人機,見到了是我撿到小團子。

為首的叔叔從我懷中接過小團子,向姥姥道謝,送我和姥姥回家,留下謝禮,舉着手電筒,離我們遠去了。

我從姥姥嘴中知道,蘇家不可高攀,蘇家小姐不會和我做朋友,更不會嫁給我。

可我還是獨自坐在閣樓上,等啊等,期待有一日,她會重新出現在院牆下面。

上學後,我嘗試遺忘小團子,将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面。

知識改變命運。

我成功走出鄉村,高中考到市裏。

高二時,蘇孚轉來我們班,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與我暗暗對視,我以為她也認出了我。

後來才知道,她只是見色起意。

她開始熱烈追求我,可我那時只當她是唯一的朋友,只想尴尬地避開。

她熱情不減,日複一日,向我展露她的真心。

她為我買早餐,央我教習題,替我做值日。

她将我堵在池塘邊,柳樹下,捧着熱烈的紅玫瑰。

直白又大膽。

起哄者衆,因為我的冷漠人設,多數等着看這位張揚的轉學生的笑話。

我輕輕蹙着眉,不知所措。

唯獨她,我實在不想傷害她。

她似乎看出我的為難,稍微退讓:“就算你這次不接,我還是不會放棄的。”

我暗自舒口氣,她突然上前,吻落在我的唇角。

一觸即分,她笑眼盈盈,整個人閃閃發光:“先給點甜頭嘛,大學霸。”

我的心快了一瞬,臉皮滾燙。

從抗拒、猶豫、到沉溺在她的熱情中,只用了不到半個月。

漸漸地,主動的從她變成我。

我為她打水,為她打飯,陪她站在所有乖孩子的對立面,替她規劃學習路徑,構想兩人的未來。

任課教師、班主任、教導主任依次找我。

“咱們學校不允許早戀。”

“你不能荒廢學習。”

“你和蘇孚不一樣。”

......

我頂住一輪輪的壓力,向老師、姥姥、關心我的同學,一次又一次承諾,我會好好的,我們會好好的。

卻沒想到,她會和我提分手。

理由是膩了。

我成了全校的笑話。

她潇潇灑灑,出國留學。

此後十年,我一直活在疑問中。

為什麽,有的愛那樣誠摯熱烈,又那樣短暫輕薄。

我那素未謀面的父親如此,蘇孚如此。

後來她進入娛樂圈聲名鵲起,名利雙收,身邊情人無數。

我時不時會看到她的新聞,碰巧或刻意。

我以為自己放下了的。

直到診出胃癌那日,她誤入病房。

她怔愣,接着勾起一抹虛僞的笑:“嗨,好久不見,你這是?”

于是我知道,我恨她,恨她的風流涼薄,與陌生虛假。

恨她招惹我,又抛棄我。

我決定報複她,違背她當年對我的預判。

我挑了挑眉:“好久不見,一點小毛病。”

殺人誅心,計劃中,我應該費盡心思接近她,找到她最在意的東西,再設計毀去。

出乎意料,她自投羅網,重新熱烈追求我。

她想讨好一個人時,簡直能将那人寵到天上。

愛恨搖擺,我陷入無限的掙紮與糾結。

多說還有五年好活,我應該将時間花在哪裏?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個電子音[叮!主神降臨,清選擇是否連接通訊。]

原來我那素未謀面的父親,竟是高位面的主神,掌管無數小世界。

而我那可憐的瘋子母親,只是主神必經的情劫,勘破情劫,才能無欲無求,成為合格的主神。

他隐藏在團團白光後,問我是否要随他生活在高位面,不老不死,将來繼承神位。

我毫不猶豫拒絕,選擇回歸現實,我說,我還有仇沒報。

他說可以幫我報仇,他動動小手指,蘇孚就會灰飛煙滅。

我反駁,報仇當然要自己來才爽快。

白光閃了閃,我有一種直覺,他看穿了我內心的想法。

是的,我舍不得蘇孚。

繼承神位,意味着要泯滅人性,剝離情感。

我口口聲聲說着恨他,事到頭來,卻舍不得她。

主神,我生理學上的父親,并未為難我,他說你可以随時反悔。

我堅信我不會後悔,卻在推開家門時,看見蘇孚和另一位男士抱在一起。

她是被強迫的。

我等待解釋。

那位男士沖我露出一個正宮的笑容,他伸出手,彬彬有禮:“你好,我是蘇孚的未婚夫,沈璋。”

蘇孚尴尬地笑了一聲。

多可笑,多可笑,她追求我,卻從未想過與我結婚。

我等待解釋,原來我才是這段愛情中的第三者。

我轉身離開,走進滂沱大雨中,坐大巴回老家。

媽媽的墓、姥爺的墓、姥姥的墓,槐樹參天,我坐在一塊塊土包前。

想傾訴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也許世上有愛,世人各自愛人,卻沒人愛我。

我打了個哆嗦,那我還留在着世上做什麽呢?

我召喚出系統,簽訂下繼承神位的知情同意書,或者說是勞務契約,一萬年。

父親身前的白光褪去,我在想,他會說什麽?

他抱了下我,我的眼眶濕潤了,然而下一瞬,他消失在我面前。

他說,對不起,我去找你母親了。

我在冰冷的王座上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唯有血脈接替,父親才能重獲自由。

我笑出眼淚,決心不再奢求愛,這個虛無缥缈的東西。

我不要旁人愛我,也不要再愛旁人。

我的身前升起不可直視的耀眼白光,我成為新的主神。

一眨眼,幾十年過去,我想起蘇孚,點開那個小世界。

她已經成為一個漂亮的老太太,意外的是,她居然一輩子沒有結婚。

我漠然地看了會,覺得索然無趣。

成為主神後,我的99%情感被自動剝離,索然無趣是正常狀态。

正準備關閉投影,誰想到,她忽然望過來。

那一刻我不确定,她是否在穿越時空,與我對視。

她笑眼彎彎,輕抿嘴角,看起來很是開懷。

我不知道,她在望我,還是同方向的漂亮小夥子。

我只知道,我平靜的內心,升起了久違的憤怒與恨意。

我頭一次徇私,私藏了她的意識,或稱靈魂。

我将她關在狹小的白色空間中,用高深莫測的語氣吓唬她。

令人煩躁的是,她并不害怕我。

反而勇敢地與我搭話。

叽叽喳喳,向我索求必備的生活物品。

她總是笑眯眯地:“主神,你真是好神。”

她過分聰明,意識到我對幻化成幼年形态的她會寬容幾分後,就總是以幼年形态露面。

我不喜,将她定格在二十六歲。

那是我最恨她那一年。

可她實在太讨人喜歡,讨人喜歡到,有時我會想,是不是我不夠好,她才會抛棄我。

毫無預兆,理所當然,在剝離99%情感後,我再次愛上她。

意識到這一點,我在神殿沉默了幾百年。

認命後,決定給自己和她最後一次機會。

我将自己的人格分成碎片,随機重組,投入虛拟世界中,并将她也投入進去,試圖分析,她到底喜歡什麽。

每一個小世界,都能檢測到她的心動。

心動滿值的小世界,居然是與我相似度最高,近乎100%的蕭絕。

我充滿疑惑、不解、憤怒、與對蕭絕的嫉妒。

同樣的人格,不同的命運。

不患寡而患不均,嫉妒侵蝕着我的心靈。

于是下一個世界,我忍無可忍地穿了過去。

在作為Omega黎清與她相處時,逐漸暴露本性。

她越溫柔、越包容,我便越不舍,越妒忌,越痛苦。

為什麽,被抛棄的只有我?

是因為有系統任務嗎?

是因為有系統任務吧。

我決心終止毫無意義的人格檢測,接着撒了個無傷大雅的謊言。

我想看看,在沒有系統約束下,她的選擇。

她沒有讓我失望,可卻讓我痛苦萬分。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模仿Omega黎清做事。

直到系統響起警報。

主神并不能離開主位面,在虛拟空間待太久。

我必須回歸主位面,可哪裏敢告訴她真相呢?

規則限制,我越來越虛弱,她仿佛意識到什麽,主動問我,是否有什麽心事?

我想了想,順水推舟,說我恢複了部分記憶,想要彌補最後一個小世界的不平。

是她作為影後的那個世界。

我和她躍遷到初相逢的世界中。

穿到醫院相逢那一刻,她以為我是被封鎖記憶的,當場與我告白,說着騙人的鬼話。

但我含笑聽着,應着,捂住胸口。

她拿紙巾擦過來,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這麽些年,原來我一直覺得遺憾。

這麽些年,傷口原來依舊隐隐作痛。

她這回拒絕了所有暧昧,專心致志,陪我渡過最後的五年。

我們一起出了世界,來到主神空間。

我的身上自然而然,蒙了層神秘莫測的白光。

我緊張地壓下白光,生怕她察覺到異常。

她是那麽聰慧。

可她好像真的對一切毫不懷疑。

她相信,她是世界的新“神”。

相信一切,都是她在主導。

我長長松了口氣,與她渡過幸福的百年、千年、萬年。

悄咪咪重新簽訂主神契約時,卻橫插過來一只手。

她咳了咳,将契約撕毀。

驚愕間,她搓搓手,心虛地說:“我覺得,還是不要瞞着你比較好......”

“你知道,這位面第一位主神是誰嗎?”

我似有所感。

她坦然承認:“是我。我才是位面誕生的自然神,但是因為好奇人類情感,就定下規則,抓了個人類當主神,投身小世界體驗去了。”

她極會說話:“幾萬年了,才出了你,教會我愛人。”

我眯了眯眼:“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ABO世界,經過歲月之火後。”

好啊,感情一直瞞着,看猴戲呢!

我該憤怒,發洩,但看她眼巴巴,可憐兮兮的模樣,又生不起氣。

只能不尴不尬杵在那裏。

她牽起我的衣袖,輕輕搖晃:“不是故意瞞你,只是不知道怎麽說,時間越久,越難開口。而且,我想看你開心。”

我的神色一點點緩和下來,她湊上來邀功:“還沒告訴你,初遇那個小世界,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哦。”

我疑惑,她将責任一推二五六:“是你父親,找到我,要我幫你歷劫。我那時沒恢複記憶,想着主神肯定很厲害,哪敢耽誤你。所以未婚夫是假的,我沒有過婚約,想嫁的從來只有你,漂亮哥哥,我沒有忘記過你。”

我愣了愣:“你在小世界去世後,知道抓你的主神是我?”

她重重點頭,我想要沉下臉,卻被撬開牙關,不知怎地,就滾在一起。

冰冷神殿幻化出柔軟的大床,鮮花錦簇。

箭在弦上,她壞心眼地阻止:“那你還沒說,還怪不怪我啦?”

我只得無奈一嘆:“不怪。”

她笑着撲進我的懷中。

她恢複了神格,我成為神後。

我們在神殿相守,偶爾去小世界撒歡。

愛人在側,因此漫長的歲月變成最頂級的恩賜。

我始終不懂,為何有的愛那樣誠摯熱烈,又那樣短暫輕薄。

但我終于發現,我、父親、母親......蘇孚的愛,不是那樣的。

分明誠摯熱烈,而又深厚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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