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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日子過得還算太平。

衛子玄天天忙着往軍營裏跑,如今得了封賞又領了俸祿,總不好不做差事的。

外面日頭毒,他明顯比以前黑上了一圈,可一大早跑到衛府大門外等着丢瓜果表示愛慕的女子倒越發多了起來。

我私以為,此舉甚好,遠比洛晏城的姑娘扔些鮮花帕子什麽的來得實在。

前幾日特意提醒府裏那位頂頂好節儉的韓管家,在大門口專門放置了個裝果子筐物,順便再貼了個友情告示以撫之。這瓜果雖小,但如若大家的熱情誤傷了那位頂頂好看的衛大人,特別是,誤傷了那張頂頂好看的俊臉,衆人皆無美景可賞,豈非是大大的劃不來。

都城女子的悟性果然甚好,紛紛依言而行,将果兒放筐入之。

如此一來,衛府省了一筆開支不說,許是托了那些免費果子的福氣,我的臉上迅速滋潤起來,連腰間捏着都明顯多了二兩肉。

不過,大約舒坦得過了些,有人便看不下去了。

皇帝時不時傳下旨意,每每皆稱是宮裏的燕妃身子大大不好,讓我這個做妹妹的多多入宮相陪。

于是,在僅僅一個月餘內,燕妃的身子竟大大不好了數十次之後,連向來遲鈍的衛老媽都犯起了嘀咕,頗疑惑地對我說,竟不知我這個家姐的身子如此盈弱。

如此便不難想象,都城中那些傳聞,話頭裏已經隐隐有不好聽的跡象了。

尤其在宮裏邊,不少人都親眼生生見到,那奉旨前來探病的衛家夫人,不呆在家姐的塌前噓寒問暖不說,倒時時同年輕的皇帝陛下在最最奢靡的暢春園裏泛舟賞花。

也不知用了什麽狐媚法子,竟惹得近來情緒不甚好的皇帝龍心大悅,笑聲朗朗。

我着實冤枉。

自打那日皇帝來衛府一趟,我好心給當了回倒黴的聽客之後,如今碰着他,連不情不願的表情都不敢擺上來,戰戰兢兢行事,生恐一個不小心就将自己的腦袋給丢了去。

又如何能同都城裏紛紛傳言那般,依在皇帝身邊做出千嬌百媚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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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燕歆也不知怎麽了,任由皇帝借着她的名號行事,半點不見怨氣,好幾次在她的宮裏,遠遠見着皇帝信步而來,竟借口去給皇帝做點心,領着一幹人等退了出去。

她如今竟有這般荒謬心思,真真讓我大傷神。

總算,今日前去錦織宮的途中,有人客客氣氣地将我攔了下來。

我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

衛妃的出場着實遲了些,累得我提心吊膽了這許多日。

負責領路的丫頭,七拐八轉地将我領到了宮裏一處怪石之上的亭榭之中。

如今衛妃的身子分明已經顯懷了,卻仍不見臃腫,倒越發顯得美人如玉嬌豔動人。她一面握着書卷,擡頭對我微微颔首,自是一派雍貴。我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這亭子的四處,才恍然大悟這段時日她不動聲色的緣由。

站在這個制高點往西邊望去,那暢春園的一景一物皆收眼底。

一切皆已經掌握在手。

以前,皇帝對宮裏妃子的寵愛也算秋色平分。如今衛妃有了身子,難免在宮裏獨大,燕歆的日子想必一定不好過罷。

有個孩子,對宮裏的女人來說,原是如此重要。

我嘆了口氣,真心替燕歆擔心起來,她進宮時日也不算少,卻不知為何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前段日子聽有風聲說,宮裏又開始張羅給皇帝選妃了。

衛妃教人給我賜了座,瞧了我半響,忽微微笑道:“姎妹妹可知道,這個偌大的皇宮,什麽地方住着的傷心人最多?”

還不待我回答,她複又好心情地替我說了下去,:“是冷宮!”

“這個道理,我從入宮的第一天就知道了。本朝的皇帝出情種,宮中的那些女子便多老死。我曾發過誓,斷斷不會讓自己落的那個下場。”

連衛妃這麽盛寵在握的人也如此居安思危,我私以為,宮中的女人着實不易,

“難道,你就不想問問,當初我為何要撮合你同我弟弟的婚事?

這确是我一直迷惑不解的地方。

我擺出謙虛的樣子望着她,靜候下文。

衛妃定定地凝視了我片刻,複又低下頭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茶。

“那年,他有日從宮外面回來,不知怎的對着宮裏的芙渠發了一整日的呆,那副眷戀的神情,連我都不曾見過。我不過上前勸了兩句,他便連着好幾日沒有來看我。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冷淡。

我并不難過,帝王的愛能有多久,如果連這點道理都看不透,想必早就和冷宮裏的妃子一般過不下去了。”

“可惜,”衛妃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他弄錯了。我知道,他喜歡的那個女子,不是叫燕歆。可那時的皇帝不知道,他還歡天喜地等着那女子進宮。

“既然皇帝如此喜歡,所以,我怎麽會給自己的敵人機會?

于是,我跟他說,說燕家還有一個女兒,正巧自小被養在洛晏城,我弟弟對她情根深種,不如,喜上加喜吧。

皇帝那時正對我頗是愧疚,哪裏會拒絕掉這個小小的請求。”

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同衛子玄這些莫名其妙的糾葛,竟緣于此!

我想了想,還是抛出了許久之前就想問的話, “他難道不曾同你說,他喜歡方家的姑娘。”

衛妃眯了一雙美目,好笑般地上下将我打量一番道:“我以為是那方芷漱傻,不想原來有個更傻的。

“你以為,我弟弟當真喜歡她麽?

“我從小看着他長大,他那點自以為聰明的小心思,還瞞不過我的眼睛。”

她從懷中取來一塊粉色的帕子,“你自己好好看看罷,至于為什麽,恐怕得你自己找答案。”

“對了,我已經學那燕妃稱病,仗着肚子裏的孩子将皇帝請了過來。”

她非笑似笑地瞧着我。“恐怕,很長一段時日,他都沒有空招你入宮了。另外,我再給我那弟弟尋了個押運的差事,皇帝不是說你喜歡南恒嗎,不防同他去住一段時日罷。”

“如此安排,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我從未去過南恒國,可在心裏卻如此熟悉。

那裏,有張陶給我描述的一圍籬笆,一座小院,一株春日的桃樹。

而真真進入了南恒的境內,我才發現,那裏最吸引我的,不是綠水人家,柳色環堤,不是陌上的青桑女子,白衣如雪的少年。

那裏對我而言,更像是一場遙遠的夢境,有我向往已久的家園。

我希望在那裏長大,不曾經歷任何煩惱和憂傷,臉上挂着一輩子最閑恬的神色,平平淡淡地生一雙兒女,到了雞皮鶴發的時候便躺在日頭下,安靜地閉上眼睛。

這才是我最最向往的結局,可惜,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福氣。

衛子玄同我不是一輛馬車。

我緊緊地捏着袖子裏的粉色手帕,我清楚記得,這便是衛子玄從陵公子的侍妾那裏給弄來的那塊。

我原以為,那是要送給方芷瀾的。

如今,帕子的一角卻多了兩處奇怪的字樣,歪歪扭扭的繡功,竟比我還差上幾分,白白糟蹋了一塊上好的料子。我幾乎是大着膽子猜想,這哪裏像是出自女子之手,簡直就像一個男子捏着繡花針給縫上去。

我辨別了許久,才勉強看出是兩個字。

僭兒。

這真是讓我心驚肉跳。

我不禁想起洛晏城那次,他在旒春閣喝醉了酒,胡言亂語喊着這兩個字。

只覺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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