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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老爹來尋我,說是要回洛晏城去。
他說如今我的身子已是大好,府裏照拂我的人也多。複又絮絮叨叨說起洛晏城裏的那幾棵要緊的草藥,若再不趕回去照料,怕是要給人活活用水淹死了。
他是向來寶貝這些的,我曉得勉強不得,索性叫人安排了下去。
最後,老爹猶猶豫豫地看了我一眼,遲疑道:“還有一事,我昨夜琢磨一宿,覺着真該告訴你的。”
老爹是個耿直的性子,如今這般模樣,确實從未見過的。
我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真心感嘆都城的風水果然了得,連老爹這般不懂迂回之術的人,如今說話也吞吐了起來。
老爹頗不自然地咳了兩聲:“那個,你的名字,原不是我取的。”
竟然是為此事。
我松了一口氣,遂殷殷安慰道“有何說不得的,我一早便知道是誰了。”
老爹頓時瞪着眼,一臉緊張,“你這丫頭是如何得知的?我可一向守諾,斷斷不曾提及你娘親的事情。”
我娘親?
我真真愣住。
我原本以為,我的名字,原是洛晏城那住在後街賣字畫的阿公給取的。
老爹見狀,索性長籲一口氣,“姎兒,其實,你原也不是我從東郊給撿回來的。”
“那一年冬天的夜裏,我剛睡下不久,便有人在外急促地敲門。本還以為是哪戶要急診的人家,誰知打開門,外面站了位極美的夫人。那位夫人雖臉色蒼白,姿态氣度卻是我在洛晏城這許多年也從來未見過的。
她一進得屋,還沒待說明詳細便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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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發現,她受了傷,方才站在外面一身烈焰的紅衣,叫人看不分明罷了。她的懷裏還緊緊抱着一個背裹,我小心翼翼打開一看,卻是一個白嫩嫩的小嬰兒,正睡得香甜。
那夫人醒來說,她被人家尋了仇,懇請在我這住幾日養傷。
一個孤身女子,都到這份上了,我哪有拒絕的道理。記得那段時日,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似萬般不舍和難過。
過了幾日,身上的傷還沒養好,她便要離開。
她說,她的夫君被仇家關押了起來,她要趕緊回去求娘家人相助。那位夫人臨時,萬般懇請我暫時收留她的孩子幾日,說是外面還有人在找她,孩子帶在身邊極不安全,待她找到夫君,便會早日來領孩子回去。
我見她可憐,又見那粉雕玉硺般的孩子着實惹人心疼,索性答應了她。誰料,轉眼一個月過去了,而後,一年,兩年,她再也沒有出現。”
老爹望了一眼呆若木雞的我,複又嘆了一聲道:“那時,我心裏自然有些不安,心想那夫人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卻又不敢去找府衙。說起來,自己原本也是個帶罪之身,當年厭倦了整年的征戰,便從軍營裏逃了出來,仗着祖上有幾本醫書,才索性當起了大夫。如此一來,哪裏敢去府衙沾惹是非,只怕人家查出我的底子。
若知道那夫人竟然燕家的子女,早早報了官便是,燕家也不至于這般找你辛苦,哪又輪到這些年,你跟着我吃苦。”
老爹說到傷懷處,還抹起了眼淚。
原來,是這樣呢。
我娘只是要去救我爹,才将我将我放在了洛晏城。
那麽我爹,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麽險惡,或許同我娘一般,不再人世了。他們離開的時候,一定會惦記自己的孩子。
原來,他們都不曾不願要我。
這真是個好消息。
我想對着老爹笑一笑,可鼻子卻跟着一陣酸楚起來。
老爹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枚形狀尖銳的物件。
“這個,便是當年從你母親臂間取岀的箭頭。”他的面色有點凝重,“我好歹曾在軍營裏呆過幾個年頭,沒有看錯,這本應該是軍中專用的箭。真不知道你娘當年到底結了哪家的仇?你瞧,這上頭的徽記。”
我用力拭去眼中的淚水,接過去打量了一番,果然,尾處有一個好似霜花般的細小圖樣。
很古怪,卻很熟悉。
我心突突一跳,幾乎敢肯定自己是和在哪裏見過這種圖案,可偏偏絞盡腦汁,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還有一事,”老爹不甚肯定地沉吟了片刻,“當年燕家将你尋回去的時候,我本将這些,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們。可奇怪,那燕家沒有什麽動作不說,态度還甚是古怪,教我對你萬萬莫提起這些。如今想來,我到底覺得這對你并不妥當。”
難怪,每每燕家的人提起我娘了,總是語焉不詳。我原以為,是他們看輕了我娘,卻不知其中竟然還有這些的緣故,
可是,西邶朝的燕家是何等人家,為何明明知道自家的女兒死的蹊跷,卻依舊不聞不問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就算再惱我娘不孝,斷斷也不會讓她就這樣白白送了性命。
燕畟不是同我說,我娘,原是病死的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年,我娘有沒有來得及趕回找燕家求救,最後,她怎麽就死了?
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這些巨大的謎團,層層疊疊排山倒海地朝我壓過了,我卻什麽都弄不明白。只是,覺得從來如今日這般,深深地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寒栗緊緊地纏繞在心間。
教我渾身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喘不過氣。
衛子玄很倒黴。
他推門而入那會,我同老爹眼底的水跡未幹,特別是我,眼底紅滲滲的,很是吓人。他明顯被驚了一跳,腳下一個踉跄,張着嘴傻愣了一會兒,什麽也沒說複又出去了。
那倉促的身影,慌張得跟什麽似的。
這大約是他第二次被我給吓跑。
我想起上次在他面前哭了一回,他一連好幾天對我說話都不敢大聲的模樣,極是好笑。
老爹起身回洛晏城的那天,我站在城門口,直直看着那輛馬車消失在官路的盡頭。
張陶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算是給我安慰。他這段時日也瘦了許多,許是因為方芷瀾的事情給鬧的。不過,這也不是最難的時候。
記得他剛剛知道方芷瀾對我做了什麽事情,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時時守在我的身邊,最怕我一個想不開,做出點什麽愚事來。
他既怕我傷了自己,又怕我傷了她。
後來,他咬起牙,拿出過去的情分去同方芷瀾求情。可方芷瀾,用着他親手磨送給她的匕首,刺了他一刀。
那方芷瀾,大約是想讓他斷了對自己的心思。
而我,也從未見過那般心如死灰的張陶,他跪下求我的那刻,我簡直被他吓壞了。
張陶分明與我同年歲,如今卻時常老氣橫秋對我說教:“看,九姎,這就是命。”
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樣鮮活的少年,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了。
我着實有些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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