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晚。

身在南恒國那場暗無天日的刺殺裏,我拉着篆桐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心底一片凄涼。耳旁淨是箭矢破空之聲,帶着一絲絲如死亡般冷酷的獰笑,不絕于耳。

韓菹文用一只手将我安置在鞍前,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抓住缰繩。

凄厲的疾風從耳邊刮過臉頰,硬硬地生疼,他用自己的黑色大氅護着我,而身下那匹快馬,正風馳電擎般朝之前約定好的禹關,遙遙飛奔而去。

可我跟他心裏都明白,這是沒有用的。

我們完全沒有優勢。

韓菹文此次帶的人加上燕畟派來的暗衛,也不過區區五十餘人。

雖然個個身手不錯,可到底輸了人數許多,幾番車輪戰下來寡不敵衆。更何況,在前方關口等着我們的,也不一定是暢通無阻的放行。那座黑色的城關背後,說不定還蘊藏了更大的陰謀。

對方這舉動,分明早有防備。

今日的布局想必也是為了一勞永逸,省去日後諸多麻煩。所以,才大動幹戈地調用軍隊人馬,不惜代價布下天羅地網,就等着我們往裏面鑽。既然他們等在此處,想必也已經料到了韓菹文的所有計劃。

我不敢再去細想。

悶悶忍痛之聲隐約傳來,寒腥的血四處飛濺,挾着冰冷的氣息在山野間彌漫開,不時有人從馬上跌落,瞬間潔白的雪地上片片紅跡,如此一路延伸下來。

這是一場如淩遲般的煎熬,仿若地獄。

方才他們殺死了回來通風報信的張陶,不過因為,他已然知道的太多。

陵公子那日就在屋外。

既然他早已有心,想必也聽到了我同韓菹文的那番對話。如此,遠在高堂之上的皇帝陛下,怎能安心讓我就此離去。天底下悠悠衆口,為了朝中不為燕家的事再起風波,他必然做到萬無一失。

他不會放過我。

就像當年,我娘同樣也沒有被放過一樣。

除非,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要不然,為何這些破空而來的銳箭,不偏不倚地皆紛紛落在我的不遠處,連一根翎毛都沒有近身。我只覺得心底一陣陣冰冷,卻又似發熱般冒汗,渾身上下難受極了。

原本清朗的天空,也不知什麽時候暗了下來。

黑黑的低雲壓着天際翻湧,空中零星飄着幾點雪花,又是一場大雪即至的預兆。

一眼望去後面烏壓壓密密麻麻的追兵,他們卻顯得并不着急。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有條不紊地放着冷箭,仿佛一群正在追趕野味的獵人,正享受着獵物在陷阱中掙紮的樂趣。

突然,韓菹文的身子奇怪地僵了僵。

他猛然一下子緊緊勒住缰繩,身下的馬兒受驚般發出長長哀鳴,不安地在原地高高揚起前蹄。

正前方的拐角之上,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支勁裝人馬。他們的速度很快,看樣子步調一致且訓練有素,像是一隊遠征歸來骁勇善戰的營兵,氣勢蓬勃煥發。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陵公子的人兵分兩路。

“……算了罷,放我下來。”我低低央求。

韓菹文卻一臉愕然,詫異道:“不對,那些不是他們的人。九姎,你仔細看……”

行列在最前方的那個人。

一襲衣袂飄飄,騎着黑色的馬遙立于竭石之上,墨色的長發用玉帶高高束起,随風飛揚。身長玉立、仿若俊美如九闕谪仙,又似一卷隽永的黑山白水的墨畫卷。

這讓我有些恍惚。

我記得,同他圓房那夜。

大約是心底緊張的緣故,笨手笨腳間,不經意将發同他的一起糾纏在枕邊玳瑁扣處,偏有幾縷怎麽也分不開。後來,他索性細細将它們打了個如意結,還含笑貼我耳邊輕聲說,結發為夫妻,白首不相離。彼時,我自然是感動,乘他睡着的時候偷偷将其剪了下來,一度藏入袖中的香囊舍不得放下。

那個時候我還滿心以為,我同他,此生都不會分開。

韓菹文焦急地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他還來做什麽?”

誠然,他已将當年的事情傾之相告。

如果衛子玄夠聰明,懂得衡量利弊之下應該遠遠離開此處才對。這個道理,衛家的人隐忍了這麽多年不可能不懂。

要麽,他根本就不願意相信那封書信上所說的一切。

老爹揭開簾子走下馬車,他依舊沒有吭聲,只是極擔心地望了我一眼。

我們此刻被逼停下的地方,是處不甚寬的馬道,一旁靠險惡山勢,一旁是亂石遍布的荒谷。韓菹文凝重地環顧四下,他沒有動彈半分,我亦如此。僅剩的幾十個渾身挂彩的護衛,将我們小心翼翼地圍在中間,堅守着他們的職責。

四下靜極。

只有那山間愈演愈烈的風聲,混合着遠處刀光箭影的寒意,朝我們撲面而來。

前方的衛子玄。

策馬越來越近,轉眼便近在咫尺。

也不知是不是一路急趕的緣故,他的臉上,竟然有些奇異般透明的慘白。眼下分明是大寒天氣,額頭上卻滿是細密汗意,渾身上下仿佛被什麽慌亂痛楚的情緒糾結一般。他幾乎是微微顫顫地、凝視我良久之後,才苦澀幹啞朝我道:“僭兒……”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遂低下頭,沉默不語。

其實,他不必如此的。

終于娶得了心上女子,好歹也是個意氣風發的新郎官。本該陪着新婦在閨房中描眉取樂,溫情替她貼上花黃,而不是急急趕來這荒涼之處,對着另外一個他原本棄之如敝屐的女子,口口聲聲、倉倉皇皇地叫着僭兒。

這個世間,哪裏還有他要找的那個女子。

我是燕家的女兒。

“你可怪我麽?這麽長的時間,我竟然無知無覺……”

“衛公子……”

我平平淡淡,幹巴巴地打斷了他的話:“昨日,你已經簽了休書,同我再無瓜葛。”

衛子玄微微怔了怔。

他卻似未聽見一般,複又緩緩從懷中掏出一物,一臉小心翼翼:“你看,這是東集上的楓露糖。記得麽,那時在山谷中養傷,我每喝一次苦藥,你便遞給我一塊……”

大概,此時山間的風實在太大,塵沙雪屑刮進了眼中。

我先用力眨了眨眼,複又覺得有些酸痛,只好不合時宜地伸出手揉了揉。

他說的這些,我自然是記得。尤其,我初初同他成親的頭一年,時常望着窗外寒枝,總将這些事情偷偷拿出來想了又想,徒添滿腹的委屈和不甘。

事到如今,我倒是開始慶幸他從不知道我是誰。

那樣的結局,不一定會比現在更好。

“衛大人……”

後面追趕的人馬終于趕到,那廂陵公子懶洋洋地下了馬、一副好心般上前提醒:“當初,我們約定可不是如此。”

“……我改變主意了。”衛子玄面無表情。

陵公子依舊是一副慢吞吞地的樣子,他的眼角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語氣淡淡,如悠然欣賞周遭風景般神情自在,“可惜,皇帝陛下,并沒有說要改變主意。”

“僭兒,是我的夫人。”

“嗳,這話可就錯了,她已經不是你的夫人了”

陵公子最後的這句話,像是重重擊中衛子玄的軟肋一般。

他慘淡的臉色徒然又白了幾分,眼中茫然如起了一片大霧般無措,最後才将視線定定落在了我的身上,似萬分艱難開口: “僭兒,許多事情,我可以解釋。”

我跳下馬,順便鎮靜地整了整被弄亂的裙裾。

韓菹文沒有阻攔我,他只是猶豫不決地看了看衛子玄,複又憂心地望了望我,欲言又止一般。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将頭撇向一旁。

“解釋什麽?”

我緩緩走到衛子玄跟前,直直望向他黑色的眸子。

“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利用燕衛聯姻,一直是以真心在待我?還是,陷害燕家都不是出自你本意?何必自欺欺人呢,”我低下頭輕輕摸了摸他那匹黑瀝,馬兒倒是乖巧,想是認出了我是誰,一下子親昵地依偎了過來。

“你從來便恨我是燕家的人,最後,還特意找來那些人侮辱我。”

衛子玄滿臉錯愕及痛楚,他顫着聲。

“……我承認,當初确實找過那些人,可事後馬上便後悔了,也派了銀子遣散他們。僭兒,我不知為何事情會弄成那般……”我淡笑着退後一步,搖搖頭, “那麽,如果我今日不是僭兒,你還會追過來麽?”

衛子玄一震,烏黑的眼睛愣愣望着我。

“衛公子,我有那麽多的機會去證明僭兒是誰,卻始終下不了決心,你可知道為什麽?”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單單,倚靠恩情換來的東西,我不稀罕。”

周遭的雪開始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絨花在空中飛舞。

落在溫熱的頸間,瞬間化成水珠侵入衣領,像是一把冰寒的匕首,磨在心尖上教人涼氣直冒。我不自覺打了寒顫,攏了攏衣袖,朝後揚聲高叫。

“唐錦!”

陵公子傻了半晌,才呆呆地“哎”了一聲。

他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找回了平日幾分熟悉,彼時剛相識,此人總纏我喚他名字的情形。

我轉過身,朝他露齒一笑,“皇帝陛下是不是嚴令,要你帶我回去?”陵公子大約還在仲怔間,難得老老實實回答,“陛下用心良苦,一直囑咐我不可傷了你,需暗中保護。”

“既然如此,你方才還敢殺了我那許多人,就不怕我去他面前告禦狀麽?”

陵公子嘆息。

“我最怕的,不過就是讓你跑了麽。皇帝陛下對你,真真是……哎,那個”他這才似猛然反應過來一般,驚喜道:“這麽說,你願意同我一起回都城?”

“不過,”我用手指了指韓菹文一行人,“放過他們,這些人對你而言并無用處。”

陵公子似面色為難般,默默不語。

“西邶朝百年下來,他們的那個身份從不曾是威脅。不然,你也是知道我脾性的。”

我從懷中掏出一把鋒利匕首,拿在手中認真比劃了一番:“我不會功夫,也自知不能拿你如何,可在自己心窩上戳幾刀還是能做到的。屆時,皇帝陛下要責怪下來,孰輕孰重你自然明白,是不是?”

陵公子一下子驚跳起來。

他巴巴地皺了皺眉頭,複又想到什麽似得舒展開來,幹脆地揮了揮手。“也罷,此等事情讓皇帝陛下去傷腦筋,我的任務,不過就是你罷了。”

韓菹文忙焦急地跳下馬,拼命把我往回拉,“九姎,不可!”

“哥哥,”我貼在他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忘了麽,之前路上我曾同你提及,若情勢危急還有第二個對應之策。只恨眼下沒法細說。你們若是趕緊走,我沒有後顧反而好施展些。再說,爹爹還等着你去迎護……”韓菹文矛盾至極地緊鎖眉頭,死命抓着我的手咬了咬牙,複才毅然點點頭,“好,你自已一定要小心。”

老爹用手拭了拭眼角,顫抖上前,“丫頭…….”

我微笑,“老爹,你只需照之前在馬車上說的那般,閉上眼睡覺,便能見到女兒回來了。”

一行人的車馬終于重新整頓出發。

沿着蜿蜒的馬道,漸漸消失在崇山錯落的隐約間,終不見了蹤影。我心底松了一口氣,接下來的事情,倒是好辦了許多。

衛子玄上前幾步,一臉痛楚。

他啞着聲音:“我今日,絕不任你跟他離開……”

“衛公子,我成全了方芷瀾同你成親,可并不代表就此願意放過她。推燕歆下水的兇手,燕家怎可能這般輕易罷手?”

我慢條斯理地,“毒……就下在你們昨夜的合卺酒中 。”

衛子玄似不敢相信般,直直望着我。

“當年你年少,想暗裏聯合勢力一起對付燕家,不料有人起了異心要追殺于你。”

“她的家族彼時曾全力保你周全,方芷瀾對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你能置之度外麽?”我從懷中掏出一物,生生丢向他,“這是解藥,你再不趕回去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可惜,藥引是一碗你的心頭血,便看你舍不舍得?”

衛子玄似一臉絕望般:“僭兒,你當真如此恨我麽?”

“不,我應允你。”

我鄭重其事地,“若是剜去一碗心頭血後你還不死,浮生一場彼此恩怨勾銷,從此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衛子玄握着解藥的手,不由自主地劇烈抖了抖。

可他的眼睛卻瞬間光亮了起來,如黑沉沉夜幕上閃爍的星子一般,朝着我語無倫次地、歡歡喜喜般:“那你,可要等我……我,我去去就來……哪怕拼了最後一口氣。你等着,一定要等着……”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四下蕭條無邊,幾只寒鳥從林間探出身影。

一切,終于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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