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謀生

“喂，雪臻哥。”

“是我。你……在學校呢？”

“嗯，在宿舍裏。”

“換手機號了？”

“嗯，之前的舊號留在家裏給老伯用了。”

陸雪臻有點尴尬，他還往那個號碼發送了短信，不過他們應該沒看見吧。

“在學校過的好麽？”

“還可以。”

陸雪臻咳嗽了幾聲，雖然他挪開了手機麥克風，但還是被李橙聽到了。

“你……生病了？”

“沒什麽，今天我去參加我哥的婚禮，有點着涼而已。”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哥，我……”

“你……”

“你先說。”李橙就此打住，兩人都客客氣氣的，不知道該誰先講了。

“等你放寒假，我帶你出去玩怎麽樣？”

李橙很開心，“我十號就考完，十三號就放假，之後幾天我都有空。”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那……哥，你早點睡吧。”

“晚安。”

一通電話才打了不到兩分鐘，但陸雪臻相信以後時間會越來越長的。

自打和陸雪臻恢複了聯系後，李橙跟打了雞血似的，每天都開心的不得了。

期末周有幾天學校幾乎沒課，武自超和林萊正在樓道裏艱難地背着古文，李橙在宿舍裏複習旅游學概論，他們這學期有三門專業課，都比較簡單。

“你們說下個學期要學史地政，豈不是背的東西更多？”林萊推開門，舉着炒面走了進來，“剛剛偷偷買面差點被老師發現，真是有驚無險。”

學校管得嚴，但是院牆圍欄有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被學生開辟了出來，小商販們都聚集在那裏等着學生光臨，雙方需要踩着圍欄在高空進行物物交換。

李橙收拾好東西來到食堂吃飯，恰好碰到英語老師，李橙是想躲也躲不了，打了個招呼後，兩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我聽說你在學校外邊工作？”

李橙點點頭。

“那你有沒有興趣在寒假裏賣點報紙？就是咱們學校合作的一個出版社，他們有很多适合高中學生閱讀的英語期刊讀物，都是很好的學習資料，你幫我給同學們推銷一下，每賣出去一份都能賺點提成。”

李橙考慮了一下，老師給了他一個電話，是出版社負責人的手機號。

“你要是想好了，就來辦公室找我，我給你拿一些樣刊你翻翻，到時候咱們再聯系出版社的人。”

“那謝謝老師了。”

李橙明白老師的用意，老師也是想照顧他一下讓他賺點外快，他想去試試，就沒把話說死。

期末一過，全班同學都可勁的撒歡，雖然還要再上兩天課講卷子，但大家的心早就飛離了學校。

李橙趁着空閑聯系了出版社，負責人在電話裏和他講了半個鐘頭，之後又給他的郵箱發了一份銷售代理培訓資料，看完後就能上崗。

“收據都在你們老師手裏，記住不能有塗改，一會我給你發一份電子勞動合同，你打印下來簽個字交給你們老師就行。”

報紙和雜志分年刊和半年刊，一共有五種。李橙仔仔細細的研讀了培訓資料，之後又把手裏的樣刊翻了好多遍。

既然他是推銷員，那就得對顧客負責。

“要是我，我就不會花錢買這種報紙。”武自超說，“不是打擊你的積極性，咱們學校裏有幾個人會把錢花在學英語上？”

林萊湊了過來，說：“你別聽他的。再說了這條街又不止咱們一個學校，你可以溜進其他學校賣呀，出版商又沒限制地點。”

趁着學生都還沒回家，李橙開始了他的銷售工作，果不其然如武自超所料，這所學校的學生對英文報紙根本不感興趣，嚴重到連門都沒讓李橙進去。

他又找人打聽了一下文秘專業學生住的樓層，得知絕大多數都是女生後，就徹底放棄了。

坐在樓梯間裏，李橙揉揉酸痛的小腿，一上午他一份都沒賣出去。

“喲，小狗！幹什麽呢？”

李橙一擡頭，看到艾逸倘走下了樓梯。

“什麽小狗？”

“你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耷拉個耳朵，不像小狗像什麽？”

李橙把樣刊都放進手提袋裏，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你不會在賣報紙吧？做兼職？”艾逸倘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東西拿出來看。

“一份都沒賣出去。”李橙嘆了口氣。

“這種東西買了也不看，誰會訂？”

“這不是很好的東西嗎，怎麽會？”

“你這麽想就不對，你面對的人大多都和我一樣。舉個例子，你怎麽說服我去買？”

李橙搖搖頭，“說服不了。”

艾逸倘嘲諷的笑了一聲，“你都沒試過怎麽就放棄了？”他低下頭湊近些打量着李橙，說：“受打擊了？”

被人連續拒絕幾十次的感覺可不好受，李橙沒想到賣個報紙會這樣艱難，他開始懷疑自己能否完成這份工作。

艾逸倘心生一計，抓着他的手直往樓上跑，“走，去隔壁的城市大學，大學生肯定需要這種資料。”

“能，能行麽？我們進得去嗎？”

“人在江湖混，就要明白一件事——永遠都要在規則邊緣瘋狂試探。”艾逸倘露出一絲邪魅笑容，這讓李橙看到一絲希望。

艾逸倘用鑰匙打開自己的宿舍門，其他幾個室友都不在。

“把校服脫了，換上你自己的衣服。注意，穿得時尚點。”

“啊？我沒有那樣的衣服。”

“那你有‘哪樣的’衣服？”艾逸倘有點摸不着頭腦。

李橙低下頭，小聲說，“除了校服就沒什麽能穿得出去的。”

艾逸倘上前一步，直接拉開他的校服拉鏈，猝不及防的，李橙裏面的衣服直接露了出來。

看李橙剛才那表情，艾逸倘差點以為他穿的衣服都打着補丁，鬧了半天就是款式醜了點，顏色洗的發舊。

“你吓我一跳，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不過确實只有老頭老太太才穿這樣的衣服。嗯……我這裏有一大櫃子，多的都塞不下了，我找找有沒有你能穿的。”

李橙看着艾逸倘翻箱倒櫃，拿出來的衣服不是有着字母印花就是毛邊和破洞，不少衣服還帶着金屬裝飾品。

“就這個吧，帽衫配運動褲，這是最小號的，你試試。”

李橙雖然不懂牌子，但是他也能摸得出來這些衣服的做工和料子都很不錯，想必賣的也很貴。

“那……謝謝。”李橙把東西放在地上，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都脫掉搭在旁邊的凳子上。

艾逸倘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心想：這人身材還真不錯，穿校服簡直可惜了。

“哎，你知道嗎，咱們學校後邊有個服裝市場，那裏的衣服很便宜，你別整天穿的像個小老頭子似的。”

“你……”李橙不知道該反駁些什麽好，因為他的建議倒是很中肯，他确實得買點正常的衣服穿，人活着總得有點精神氣。

艾逸倘聞到李橙的衣服上有着一股硫磺皂的味道，他一點也不驚訝，反倒覺得很好聞。

由于艾逸倘個子比較高，因此衣服整體有些大，不過李橙都能撐的起來，而且穿起來比他更拽。

“好大呀，袖子會灌風。”李橙抖抖手臂。

“你懂什麽，那叫寬松款。”

艾逸倘走過去，一把撩起上衣，摸着他的窄腰使勁扯了扯褲繩，把褲腰收到了合适的大小。

“你這兒系緊點，不然褲子也灌風。”

“哦，謝謝。”

艾逸倘心想，這人被揩油了都不知道，真好欺負。

“你幹什麽去？”

“去廁所照照。”

艾逸倘用腳把門關嚴，露出了後面貼在牆上的穿衣鏡。

“哇，還有這樣方便的鏡子。”李橙走了過去，對着鏡子照了起來。

“市場上淘的，這樣就不用去公廁臭美了，可勁兒照。”

被人這麽一說李橙有點不好意思，腼腆的對着鏡子笑了笑，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所有的小動作都被艾逸倘看得清清楚楚的。

“你這照妖呢，趕緊走吧。”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嗯，怕你賣不出去。”

艾逸倘站在門口等他，李橙拿好外套和手提袋走出房間，艾逸倘把門一撞，兩人改頭換面準備大戰一番。

城市大學門口。

“貌似要刷身份證，你帶了嗎？”艾逸倘在遠處看着閘機和過往的大學生，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帶了，在錢包裏，可是門口貼着禁止推銷人員進入。”

“你這個傻子，那你幹嘛來了！”艾逸倘使勁彈了他的腦門一下，李橙皺皺眉，那兩只眉毛動來動去極其可愛，艾逸倘覺得自己這腦門彈的真他麽值。

在校園保安的注視下，兩人大搖大擺的刷了身份證走進了大學校園，李橙東逛逛西看看，很是新鮮。

“別看了，趕緊找找宿舍在哪兒？”

“我還沒來過大學呢。”李橙舉起手機照了兩張照片。

“你早晚也得上大學，以後再說也不遲啊。”

“我，我能考上大學嗎？”李橙望着他，發現他今天沒有帶耳釘。

“你肯定能，趕緊的，我找路，你編詞兒。”

能賣給大學生的只有三種期刊，兩種英文報紙，一種英文口語雜志。

随大流溜進了男生宿舍，李橙從最高一層開始敲門。剛準備敲，他又猶豫了。

“他們不會都去上課了吧？”

艾逸倘琢磨了一下，說：“大學生放假早，應該都考完試了。”

李橙一咬牙，敲開了第一扇門。

“同學你們好，我是XX發行站的校園代理銷售，目前我們這裏有三款針對大學生的刊物……”

大學生的素質明顯要比高中生的好一些，很少有不禮貌的行為，最多就是婉言拒絕請他出去。

“看來咱們不能說自己的是報社的人，得說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才會好一些。”艾逸倘說。

“這不是騙人嗎？”

“你先賣出去再說啊，咱們這不叫騙人，叫善意的謊言。”

“他們說的那個四六級好像挺重要的，雅思和托福又是什麽？”李橙拿出手機百度一下，很快又想出了新的點子。

“同學你們好，咱們學校目前有三種英文雜志支持網點郵寄，”李橙把樣刊發送到每個人手中，“現在訂閱可享受八五折優惠……”

“這個宿舍五個人可以拼一份嗎？”一個人問。

“可以可以，”連李橙都沒想到的好點子突然擺在他眼前，“我只需要在單據上寫一個名字就行，你們可以平攤這個費用。”

走出房間門，李橙激動地把收來的錢放到一個信封裏。

“瞧把你興奮地，”艾逸倘一把掀起帽子罩住他的眼睛，“這才第一份。”

“總算是賺了十塊錢提成。”李橙臉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悅，他原本以為自己什麽也做不好。

“會賣了嗎？”艾逸倘問他。

“會了。”

“那我們分頭行動，你告訴我收據怎麽填。”

兩人分頭行動，一層接一層的掃樓，中途還偷喝了樓道裏的公共飲水機裏的熱水，就是沒地方上廁所。

“謝謝你們，以後有問題聯系我或者出版社。”李橙把門關上，收好錢和兩聯單據，正準備找艾逸倘，忽然看到樓梯間上來兩個保安。

“學生說九樓有人推銷賣東西，趕緊的。”

李橙心裏大叫不好，趕緊給艾逸倘打了電話。

“喂，你在哪兒呢，快點下來……不，從北邊那個樓梯下來。”

李橙挂掉電話，僞裝好自己順着北邊的樓梯爬了上去，剛爬到四層就看見了艾逸倘。

艾逸倘這一身顏色有點炸眼，很容易被認出來，李橙拉着他沖出了宿舍樓。

兩人一直跑到了學校的大門才松了口氣，後面沒人追過來，李橙看着艾逸倘，這人卻在笑。

“你，你笑什麽？”

“覺得很有趣，你膽子可真小。”

“你才不正常，本來幹的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剩下的收據呢，都給我，一個號也不能少。”

“沒了。”

“什麽沒了？你弄丢了？”

“全都賣沒了。”艾逸倘把兜裏一摞寫好字的票據交到他手裏，附上一大卷錢。

“你，你這也太厲害了。”李橙用着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你賣出去多少？”艾逸倘問他。

“比你少一些，十五份。”

李橙摸摸肚子，他已經是饑腸辘辘了，想到艾逸倘幫了自己這麽多，好歹也得管頓飯吧。

“你想吃什麽，我請你。”李橙對他說。

艾逸倘也沒有拒絕，說：“就前面那家面館吧。”

點了兩碗面，又加了兩個小菜，兩人美美的吃了起來。

“這牛肉拉面一共才放兩片肉，還這麽薄。”艾逸倘吐槽道。

李橙想了想，把自己碗裏的肉夾到他的碗裏。

艾逸倘非常驚訝，但也沒說什麽，默默的吃掉了那兩片肉。

“我以前從沒在這種小館子吃過，”艾逸倘喝了口湯繼續說，“各種酒樓、自助還有宴席我吃過無數回，從沒想過有一天我們家也會落魄。”

李橙擡起頭看着他，“你家裏……”

“我家原先是開廠子的，結果生産線技術不合格，炸了，死了人，我爸坐牢了。本來最近生意也不好，賠償金一付我們家什麽都沒剩下，我從私立高中退學，湊活到這裏把高中念完。”

李橙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對方能對自己敞開心扉肯定是因為信任自己。他聯想起前些日子這人在樓梯間醉醺醺的那個樣子，大概也是因為這事而傷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