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相處

【大橙子，我和武大郎都回家了，張強也走了，提前祝你新春快樂啊。】

學校的門禁是晚上十點，陸雪臻算了一下，看一場電影正好。

“3D電影看過麽？”陸雪臻問。

李橙抱着一桶爆米花，抓抓自己的脖子，“什麽是3D？”

“一會兒進去就知道了。”

陸雪臻挑了一部《死神來了》，買好票後選了兩個靠後的座位。

兩人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了地方，李橙剛把眼鏡帶上，立體畫面的沖擊令他倒吸一口氣，爆米花幹不呲咧的卡在了嗓子眼裏。

“咳咳，咳咳，”李橙捂着嘴盡量不吵到別人，陸雪臻遞給他一瓶可樂，喝了兩口，氣兒從胃裏頂上來更難受。

電影劇情是挺恐怖的，但李橙覺得身上很不舒服，尤其是3D眼鏡，看得他頭暈惡心，根本顧不上害不害怕的。

陸雪臻坐在一旁，微微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側過頭一看，李橙已經被吓得心慌氣短。

“不至于吧，”陸雪臻打開手機的燈光，發現李橙的狀态有些不對勁。

李橙的臉泛起一片潮紅，脖子和手背上冒出了很多紅色的疹子。

“我……想吐，”李橙仰着頭靠在椅背上，“難受……”

“不看了麽？”李橙問。

“看什麽看，趕緊去醫院。”

陸雪臻拉着李橙來到地下停車場，取了車之後直奔最近的急診。

“有，有塑料袋嗎？我怕吐車上。”

“前面收納箱裏有，你自己找。”

李橙剛把蓋子打開，突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酸水直往上湧。

陸雪臻一腳剎車停在路邊的自行車道，李橙一把推開門跑出去，對着路邊的草叢哇哇吐了起來，恨不得要把胃也吐出去。

陸雪臻拉上手剎，看了下後視鏡确認安全後，趕緊下了車。

李橙剛吐完一波，很快又開始難受，嘔吐物甚至順着鼻腔流了出來，樣子非常難看，他雙手撐在地上，等着難受勁兒過去，側着頭不想讓陸雪臻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陸雪臻遞給他幾張紙巾用來擦嘴，從後面捋捋他的背。

“你，你離我遠點。”李橙在一陣陣幹嘔中擠出這麽一句話。

陸雪臻哪裏還會在意這些，他蹲下來用紙巾把李橙眼角的淚水擦掉。外面太冷了，陸雪臻把李橙半拖半抱起來送回車裏，之後迅速駛離自行車道跟着導航往醫院走。

看了急診，吃了撲爾敏，李橙還需要在急診室觀察兩小時再離開。他躺在床上，看着陸雪臻坐在一旁整理藥費單子。

“花了多少錢我給你吧。”李橙自下而上完完整整的打量着他的側臉。

“沒事，沒多少。”

“你今天請客就已經花了不少，這看病的錢該我自己出。”

陸雪臻想了想，說：“那你以後再給我吧，以後我們還有很多見面的機會。”

聽到他這樣說，李橙心裏一下就變得很暢快。他垂下眼皮，看到陸雪臻大衣外套一側皺皺巴巴的，便伸出手輕輕地抻了抻。

陸雪臻發現了李橙的小動作，那裏恰好是他的口袋，兜裏面裝着一盒薄荷糖。他把糖掏出來，遞給李橙。

“薄荷味的，吃嗎？”

李橙搖搖頭。

掏出一小盒糖，陸雪臻的兜裏依然鼓鼓囊囊，他伸進去一摸，發現裏面還有一把婚禮上抓的喜糖。

陸雪臻握着李橙的手腕，把他的手放進自己的兜裏，“随便抓一個，看看你能抓到什麽。”

李橙好奇的把手伸進去掏了掏陸雪臻的大衣口袋，摸到了一塊酥糖。

覺得不滿意，李橙又伸進去摸了摸，這次抓到了一塊老字號話梅糖。他撕開包裝放進了嘴裏，酸酸甜甜的，吃着一點也不膩。

一只小爪子就這樣在自己的衣服裏摸來摸去，撓得自己心裏癢癢的，熱乎乎的。陸雪臻以前從不知道有個人粘着自己是怎樣的一種體驗，現在嘗到了甜頭，他求之不得。

“還難受嗎？”

“好多了，就是困。”

“已經十點了，要不今天就住我那裏吧。”

李橙坦然的接受了他的邀請。

“哎，身上真的好癢。”李橙隔着衣服揉了揉患處，以此來減輕發癢的感覺。

“別撓，容易感染。”陸雪臻再次叮囑他。

“這一吐那麽多好東西都白吃了。”李橙把手放下，靠在車座上，望着窗外的路燈。

“回去再看看兩只腿的情況，反正明天也是周六，你可以在家裏多住幾天。”

李橙回過頭望着他，“雪臻哥，你一個人住嗎？”

陸雪臻猜到了他的顧慮，說：“嗯，不打擾，到家後随意。”

李橙從車窗向外看，他們的車開到一個中檔小區裏，地下停車場有固定車位，很快他們就乘坐電梯來到了十層。

大門是電子鎖加機械鎖兩種搭配，陸雪臻輸入密碼，李橙第一次看到電子鎖，覺得很新鮮。

“密碼記住了麽？”

李橙一愣，趕緊搖頭，“沒有，我什麽都沒看。”

陸雪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不記密碼怎麽進家門吶。記住了，是1201，一二年一月的意思。”

李橙點點頭，脫掉鞋子光腳踩在地板上。

陸雪臻從鞋櫃裏拿出一雙棉拖鞋放到他旁邊，“穿鞋，地板涼。”

“謝謝。”

脫掉大衣，陸雪臻把它挂到客廳的衣架上，李橙看明白後也學着他的樣子把自己的外套挂上去，緊挨着他的酒紅色大衣。

陸雪臻發現他學的有模有樣，于是他來到敞開式的廚房，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杯水，端着坐到客廳的沙發上若無其事的喝了幾口。

李橙不太明白為什麽水管裏的水可以直接喝，但他也照着陸雪臻的樣子，從托盤裏拿個玻璃杯對着水龍頭滿腹狐疑的接了半杯水，小心翼翼的拿到鼻子前聞聞。

陸雪臻剛喝到嘴裏的一口水直接噴出來吐回了杯子裏，他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笑得連肩膀都開始抽搐。

“這根水管安了過濾器，可以直接飲用，往左掰是熱水。”他一邊笑一邊解釋，自己的小伎倆果真得逞了。

李橙有些懊惱，早知道自己應該提前問清楚，否則也不會這樣丢人。

“你過來，”陸雪臻起身來到浴室門前，沖他擺擺手，“一會我給你找新的毛巾和牙刷，你去洗個澡，上面的是洗發液和沐浴露，下面的架子是擦臉油和牙膏。千萬別感冒，我把風暖給你打開。”

浴室裏很快就暖和了起來，李橙從沒在冬天享受過這樣舒适的洗澡待遇，以往他都是哆哆嗦嗦的洗完全程。

“今天你睡客廳吧，沙發可以放倒，我去給你拿個枕頭。”

十五分鐘後，李橙穿着自己的秋衣和陸雪臻拿給他的新內褲，一邊盯着陸雪臻，一邊舉着吹風機吹幹頭發。

陸雪臻現在住的房子是複式格局，房間并不算大，不過看着并不擁擠。一層是卧室小客廳，還有廚房和衛生間，二樓李橙還沒上去過，是一間儲藏室還有一個圖書館一樣的書房。

陸雪臻在二樓的儲藏室櫃子裏找到一個新的枕頭和被子，他常年一個人住，因此多餘的床上用品都得去儲藏室庫裏找。

沙發是折疊的，很容易就變成了一張小雙人床。李橙躺在上面，陸雪臻坐在邊上給他掖好被子，之後又想起什麽，從側面掀開他的被子，翻開他的大腿內側，看到一片拳頭大的紅紫色的淋巴腫塊，樣子十分吓人。

“早點睡，我的卧室不關門，有事叫我。”

“嗯。”

“關燈嗎？”

“嗯。”

陸雪臻往沙發旁邊的茶幾上放了個觸控式開關的小夜燈。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趿拉着拖鞋走到電源旁邊關掉了客廳的大燈。

“晚安，雪臻哥。”

“嗯。”

伴随着淡淡的茶香混着煙草的味道，李橙進入了夢鄉。對于李橙來說，換了一個地方睡覺有很大概率會在第一個晚上失眠，但這次也許是因為累了，加上房間也很安靜，他睡得很踏實，再次睜開眼已經是早上七點。

陽光透過窗簾超射進來，屋子裏的一切陳設都變得清晰可見，陌生的環境使李橙的大腦很快進入清醒狀态。

他穿好拖鞋，在客廳沿着四周走了一圈。

家裏的陳設都很簡單，顏色也很單調，主要是灰白色和木頭的裸色。樓梯下面的空間被充分利用，用于擺放電視。電視旁邊有一對小音響，後面的木質架子上擺着一些書和舊報紙，轉過去就是大門，大門旁邊的鞋櫃上放着一樽麋鹿木雕，鹿角上可以挂一些零七八碎的東西。

李橙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發現裏面只有雞蛋和快要過期的面包片，其餘的什麽也沒有，一看就是不經常在家裏做飯。

他走到卧室門前，發現陸雪臻還睡的正香，于是他輕輕地把房間門帶上，來到隔壁浴室準備洗漱。

自己在鏡子裏的模樣可把李橙吓了一跳。他的脖子和腋下的淋巴不同程度的腫脹着，看起來像個水球。這樣子比昨天的電影還驚悚，他出門前看到衣架上有一條圍巾，拿下來圍在脖子上遮住這吓人的患處。

伴随着電子鎖的聲音，門關上了，李橙坐電梯來到樓下，問了問保安大叔，得知這附近就有一個便民超市。

陸雪臻醒來後，發現天已經大亮，他沒想到自己會睡這麽久。下床穿鞋的時候，他看到臺燈旁邊放着一張紙，是李橙留下的字條。

[我出去買早飯。]

能在家裏看到別人的痕跡，陸雪臻生出一種錯覺，好像這張字條還帶着落筆人的餘溫。

打開電視播放新聞，陸雪臻把沙發床恢複原樣，把被子枕頭放在一旁，自己坐在沙發上等李橙回來吃早飯。

李橙買了幾樣菜，買了一小袋麥片，還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煎餅，從頭裏掏出幾張零錢在收銀臺付了款。

輸入正确的密碼，電子鎖咔噠一聲，陸雪臻走到門口，看見李橙提着一個塑料袋走了進來。

“你去超市了？”

“嗯。”

陸雪臻沒想到他要親自下廚。

“你還生着病呢，要多休息。”

李橙把圍巾摘掉重新挂到架子上，一轉身，露出了一截浮腫的脖子，可把陸雪臻心疼壞了。

“我買了煎餅，可能有點涼了，我再去做點別的吃的。”

“你，你去看電視吧，我來做。”

李橙瞧着他，問：“你會做飯嗎？”

一眼就被人看穿，陸雪臻搖搖頭。

李橙學着打着燃氣竈，煎了兩個雞蛋，煮了麥片粥，還用調味汁涼拌了一個水煮西蘭花，陸雪臻從沒吃過這樣的早飯。

“味道可能一般，但這樣吃很健康。”

陸雪臻把飯端到茶幾上，把餐具遞給他，“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吃家裏做的早飯。”

李橙發現陸雪臻總是把自己住的地方稱作“家”，他料想陸雪臻和父母那邊的關系可能不太好。

“午飯和晚飯我也可以做給你吃。”

“不，我出去買，哪兒能讓病號做飯呢？”

李橙一口把荷包蛋吞下，開玩笑的說：“那我總不能白吃白住吧。”

“在山上的時候我不也是白吃白住？”

李橙把碗裏的粥扒拉幹淨，一本正經的說，“那時候不是在山上麽，我們那邊不講究這些。入鄉随俗，到了城市就要遵守城市裏的規則。我們老師也說，不欠別人的人情，是最好的修養。”

陸雪臻不愛聽這句話，聲音很低沉的說，“我是‘別人’嗎？”

李橙吃光了最後一口粥，他有些激動。可當他擡起頭，看到陸雪臻的神色依舊平靜，他就有些掂不清這句話的分量了。

陸雪臻伸出手，想接過空碗幫他再盛些粥，李橙不知哪根弦搭錯了，第一反應竟是把自己的左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

“我是說碗……”陸雪臻目光一滞，又迅速活躍起來。

李橙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條件反射一般要把手撤出來，陸雪臻反應也快，立刻攥緊他的手，不讓它溜走。

“我……”李橙神情局促，尴尬得低下了頭。

“哎，你聽我說。在我這裏，你用不着在意那些俗套的人情世故，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就像從前在山上那樣，我覺得挺舒服的。”

意外之喜令少年恍惚的眸子忽然定住。

原來他是這麽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