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相親

【柏誠啊，這次加拿大那邊的事就讓你弟去處理吧，春節得和夏家多走動走動。】

和陸雪臻呆久了，李橙似乎摸索出來和他相處的門道。

就拿最近的事來說，周六下午，陸雪臻接了一個電話，自那以後他的情緒明顯很不好，本就話不多的他變得更加沉默。

李橙起初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度以為是自己打擾到他的正常生活，而後他發現，陸雪臻非但沒避開自己，反倒有些刻意的粘着他。

他在客廳玩電腦，陸雪臻也把自己的電腦搬過來，坐在他旁邊辦公；他去樓上陽臺晾衣服，陸雪臻就坐在樓梯上一邊喝咖啡一邊看着他。

但他的眉宇間總是隆着兩座小山坡。

“哥”，李橙在樓梯上挨着他坐下，“你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李橙若是不主動問，陸雪臻什麽也不說。李橙一開口問，陸雪臻就跟着了魔似的不受控制，噼哩噗嚕的把事情的一股腦都告訴了李橙。

陸雪臻的父親逼着他去和宋家的小女兒相親，欲撮合兩家聯姻。陸雪臻對這種事尤其反感，可涉及父輩交情的事，他又不敢做的太出格。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陸雪臻坐在樓梯上，弓着後背低着頭，雙肘戳在膝蓋上，一副落寞的神态，“每次我爸跟我提這種要求，我都覺得自己像是被一張大網纏住，無力脫身，二十多年來日日如此。”

“我本來以為搬出那個家會好一點。”

李橙忖度着該怎樣幫助他，這位比他年長八歲的大人習慣把所有的情緒都掩藏起來，稍不注意，就錯過了那轉瞬即逝的細微變化。

這到底是單純的自我保護，還是本能的抗拒別人靠近自己？李橙很想知道，到底有着怎樣的過往才能讓一個人形成這樣的習慣。

“要不我陪你去？”

陸雪臻回過頭，眉頭上的兩個小土坡驟然夷為平地，目光也柔和了幾分，“那你……”

“你去相親，我就在車裏等你，這樣的話會不會好點？”

陸雪臻從沒想過還可以這樣，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嗯。”

第二天一早，陸雪臻洗了個澡，抓了個頭發，穿好襯衫，在領子內側墊好金屬領撐，将脖子附近的線條襯托的過分硬朗。之後穿上灰色的西裝，套上一件藏青色的羊絨外套。

李橙揉着眼睛從浴室走出來，他剛剛洗漱完畢，還沒有開始換衣服。

“在車裏的時候你可以看電影，昨天我買了點零食放車裏，餓的時候可以吃。”

陸雪臻把李橙的羽絨服從衣架上拿下來遞給他，手裏一抓，發現衣服輕飄飄的，比實際看起來還要薄。

“冬天你穿這個冷不冷？”

這件白色的短款羽絨服是李橙新買的，款式應該是仿冒了某些潮牌，但只花了他八十九。這衣服不僅五金做工很差，充絨量更是少得可憐，風一吹就能把人吹透了，但為了兼顧省錢和好看，李橙咬咬牙也忍了。

“還行，不冷。”出門在外，他不能給陸雪臻丢人吶。

李橙把外套穿上，把拉鎖拉到脖子，捂得嚴嚴實實的。裝備完畢後，他審視着陸雪臻這一身，反而感覺他的打扮有些不妥。

“你怎麽穿成這樣？”

陸雪臻一米八的大個子，再配上一身黑，結結實實的給人一種拒之千裏的感覺，冷冰冰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故意這麽穿的。”

李橙突然笑了起來，“你這樣穿會把人家吓到的，我建議至少換個顏色。”

“那你給我選一件，”陸雪臻走進卧室打開衣櫃，這裏面挂着他所有的外套，“你覺得好看就行。”

“這麽相信我的審美？”李橙拿出一件短款的海藍色羽絨服，摸起來很蓬松柔軟，夾層也很厚實，一看就是好料子。

“這圈毛真滑溜，”李橙把衣撐拿出來，摸着帽子上用來擋風的毛邊。陸雪臻脫掉了身上的一層黑，準備換上。

“就這件嗎？”李橙問。

“嗯，就這件。我把裏面的衣服也一起換了吧。”

“就是，羽絨服多暖和呀，穿着也舒服。”

奧迪車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上，後車坐上放着滿滿一整袋零食，瞅這架勢就好像兩人要出去郊游一樣。

相親的地點在一家高檔西餐廳，一般來說要穿正裝入內，這也是陸雪臻原本的計劃。李橙并不知道西餐廳的規矩，臨出門前，他無意間打破了這些條條框框，陸雪臻覺得這仿佛是天意。

此時此刻，他穿着舒服的毛衣，踩着合腳的運動鞋坐在預定的餐桌旁，舒舒服服的翻着菜單。

雖然着裝不合格，但服務生一眼就看出這位顧客氣質非凡，也就沒敢說什麽。

按着時間線梳理一下，陸雪臻的相親歷程可謂是屢戰屢敗，其中的原因很簡單，他的相親都是逢場作戲，專門做給別人看的。

這樣一來，一方面可以讓他爸別再插手自己的事，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落下個不好的名聲，免得別人都想通過他攀上陸拓這條高枝。

“女士，這邊請。”服務生引導着一位扮相成熟，穿着簡約大方的女性來到小包間，陸雪臻沖她招招手，但并未站起來迎接。

“你好，我是宋子熙。”她伸出右手，陸雪臻看到他無名指上帶着一枚戒指。

如此赤裸裸的挑釁？

“陸雪臻。”陸雪臻按兵不動，把手遞過去簡單的握了握手。

“今天我來是想和陸先生商量點事，我此次前來的目的并非談婚論嫁，我想陸先生你也不是來相親的吧。”

“哦？你說。”

宋子熙琢磨了一下，見陸雪臻沒有反對，才接着說下去，“果不其然，我們都是為家庭所困擾。”

陸雪臻苦笑了一下，說：“彼此彼此，今天的宋小姐你給我的感覺和婚禮那天很不一樣。”

宋子熙微微一笑，“都是當媽的人了，我也不裝嫩了。”

陸雪臻沒有對外表現出任何情緒上的變化，這倒是令宋子熙有些驚訝。

“你……早就知道？”

“只知道一點，你們的消息處理的很幹淨，不好查。”

“能讓你查到，看來是我們做的還不夠徹底。”

“我的消息網很靈通，但也廢了我們不少時間才打聽到。你是在國外結的婚？”

“還說呢，根本沒結成。我的未婚夫和孩子都留在國外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我爸派人盯着我，不讓我和他們有接觸。”

服務生把兩杯果汁送了過來，宋子熙喝了兩口，動作十分優雅，陸雪臻做出了一番判斷，“你丈夫不是行內人？”

“他就是普通家庭出來的，我爸不接受他，他比較看中你。”

“我比你還小兩歲，你父親的首選應該是我哥吧，可惜我哥娶了夏家人。”

“還真讓你猜中了。不過見到你本人，我倒覺得年齡不是什麽大問題，你和你的同齡人不太一樣，如果我沒猜錯，你很獨立，在處理家庭關系這方面，你應該比我做得好。”

陸雪臻撇開這個話茬，直截了當，“今天你來是想讓我和你假裝戀愛關系，對麽？”

“沒錯，你的意思呢？”

“我同意，而且最好久一點，這樣我也不用到處相親去了。”

宋子熙笑了笑，說：“那謝謝你，我想我們今天要談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這頓飯就免了吧，現在告訴服務生應該還來得及。”

陸雪臻望了望窗外，想了一下說：“不撤了，有個小朋友還在車裏等我，我叫他來吃午飯。”

“哦，你對象？”

陸雪臻搖搖頭，但宋子熙将信将疑，能跟着來等在外面的，萬萬不可能是普通朋友。

李橙正在車裏閑得無聊，忽然手機響了起來。

下了車，把車門鎖好後，李橙拿着車鑰匙走進餐廳大門，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來到了陸雪臻所在的包間，進去後一眼就看到了宋子熙。

“你好。”李橙禮貌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你好呀，還在上學吧。”

“嗯，在上高一。”

陸雪臻往裏坐了坐，給李橙騰出一個地方。房間裏很熱，李橙把車鑰匙從兜裏拿出來還給他，又把兜裏的手機拿出來放到桌子上，最後才脫掉了外套。

兩部一模一樣的手機就這樣放在一起，宋子熙饒有興趣的打量着陸雪臻，而陸雪臻的目光全部都停留在李橙身上。

“早上吃藥了麽。”

“嗯。”

宋子熙沒想到，陸雪臻在意的竟然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子，看來在擇偶标準上，他和自己還真是有共同點。

事情也說完了，她才不在這裏當電燈泡，于是便穿好外套，準備離開。

“你怎麽回去？”陸雪臻問。

“我爸派了人接我，難不成你還想送我？”宋子熙諷刺的笑了一聲。

陸雪臻搖了搖頭，毫不避諱的說，“沒這個打算。”

兩人互換了聯系方式，宋子熙風輕雲淡的離開了餐廳。

“雪臻哥，你們這是……”

“都是演給父母看的，別當真，你長大了可不能學我們。”

“哦，她有喜歡的人了？”

“她有個未婚夫，還有個孩子，但是家裏不同意。”

陸雪臻把菜單遞給他，“想吃什麽盡管點，牛羊肉不行，會加重過敏的。”

李橙乖巧的點點頭，剛一打開菜單，就被價格吓了一跳。

“溫馨提示，別看價格。”陸雪臻一邊笑一邊提醒他。

“好……”

對于西餐的吃法李橙并不太會，但他仔細觀察了陸雪臻娴熟又利落的示範，很快就學了個七七八八。

“你的模仿能力很強。”陸雪臻往嘴裏送了一塊豬排肉，眼睛盯着李橙的盤子，裏面裝着切得同樣整整齊齊的小塊。

“謝謝。”李橙下意識的撓撓自己的鼻子，類似的動作已經被陸雪臻捕捉到好幾次。人在不經意間露出的小動作總是最難改掉，也是最難掩飾的，他明白李橙這是在害羞。

養好了病，李橙也離開了。在送走李橙的好幾天裏，陸雪臻都适應不過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刷牙，一個人看電視，這間房自從沾染了第二個人的氣息，便不再适合一個人居住了。

他當然舍不得，把李橙送回學校的那一天，他少見的傷感了一回，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如洪水一般迅速填滿心頭。

小的時候，他怕失去他的媽媽。做學生的時候，父親再婚，因懼怕自己被家庭抛棄，所以在學業上加倍努力，可苦苦掙紮到成年，卻發現自己失去的是一切。

他是多餘的，沒人在乎他。他恨陸振華，因為他，自己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美滿的家庭，失去了生存的鬥志，丢掉了所有美好的幻想，淪為了陸拓的一枚棋子。

遇到李橙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意外，他格外珍惜着兩人相處的時間，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過。

這個人是與衆不同的，他既單純又美好，是自己周身這攤污濁渾水中的一股清流，甘甜而又清醇。

他會在乎自己，他會模仿自己的樣子，他能看出他的壞情緒，然後輕而易舉便攻破了他的心防。所以自己不能放開他，既然他選擇來到自己身邊，也就不算是一種強迫。

李橙是茫茫滄海中的一根浮木，抱緊他說不定就可以找到岸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