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返鄉

【朱凱，給我訂張去溫哥華的機票，最好是晚上。】

李橙簡單收拾了一些行李，從學校出發，開始了他的長征之旅。他把電腦留在了陸雪臻那裏，又在陸雪臻的小圖書館裏借了幾本書，準備拿到上山去看。至于衣服什麽的他只帶了換洗的必需品，畢竟他只打算住一個星期。

坐大巴來到縣城的加油站服務區時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因為山上交通閉塞，他搭了一輛村民的火三輪，晃晃悠悠的往山裏走。

“你這娃是城裏來的吧。”柴油的發動機的聲音太大，村民大叔扯着嗓門問他。

“我是東村的，叔您是南邊的吧，可能沒怎麽見過我。”

“哎喲，是啊。”

一路上李橙好幾次拿出手機，剛開始還勉強有點信號，越往山裏走，信號越差，最後就消失了。

從現在開始，他就進入了失聯狀态。

行進途中冷風呼嘯，塵土飛揚，李橙提早就在加油站的洗手間裏換上自己舊衣服舊鞋子，将“好衣服”統統收了起來。他不管形象如何，總之就是把能穿的衣服都套上，捂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即使這樣，兩小時後，他的手腳已然麻木，鼻子像被砍掉了一樣沒了知覺。到了村頭下了車，他習慣性的遞給大叔二十塊錢，這可把大叔吓了一跳，也把李橙自己吓了一跳。

“老伯，老伯！”李橙穿過院子，跑進裏屋，看見老伯正在炕上吃紅薯幹。

“回來啦。”老伯撣撣衣服上的渣滓，坐起來下了床，“吃飯了沒？”

“沒有，路上快把我凍死了。”

回到家，場景的切換讓李橙有種穿越的感覺，從另一個世界切換到另一個世界，好像他的雪臻哥、他的幾位同學都是一個夢，一個非常真實的夢。

李橙在爐子旁邊烤手，脫掉鞋子把腳也伸過去，咕咚咕咚往胃裏灌了一大碗熱乎乎的米粥。

“有鹹菜麽？”

“廚房的大缸裏有腌蘿蔔。”

老伯見着孩子回來過年，自然是非常高興的，他從地窖裏拿了一小塊豬肉，這是他前幾天用雞蛋跟別人換的，準備今天給李橙包點他愛吃的蘿蔔豬肉包子。

他們家裏養不起豬，只有雞和鴨，所以紅肉對于他們來說是格外珍貴的。李橙湧生出一陣心酸，畢竟他在學校裏，不論什麽肉，只要花點錢每天都能吃得到。

“在學校怎麽樣？跟同學都處得來吧。”

“嗯，我三個室友跟我都挺好的，有兩個跟我走的很近。”

“哎，”老伯嘆了口氣，“隔着大老遠的我也沒法看你，我沒什麽本事掙不了錢，都得靠你自己。既然你堅持要去上學，那我除了送你去還能怎麽樣？你可得把自己照顧好了，有什麽事就找老師，實在想家就回來一趟。”

“诶，你放心吧，我在學校過的可好了，老師和同學都對我好，吃的也好睡得也好，我給你看照片吶。”

李橙拿出手機，把自己拍得照片一張張翻給老伯看，其中有不少和同學的合影，老伯看到這才放心下來。

“這張是雪臻哥帶我去吃飯時照的，這張是在打游戲，游戲廳你知道嗎，就是有好多機器好多人排隊，每個項目都要付費之後才能玩。”

老伯聽來聽去，沒抓住重點，“你又讓人家亂花錢，就知道玩。”說着說着還打了一下李橙的後背。

李橙嘻嘻嘻笑個沒完，但老伯這番話也提醒了他，他和陸雪臻到底是什麽關系呢？他對自己好，在自己身上花了這麽多錢，會不會只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呢？

是這樣麽？李橙有些難過，但仿佛又不是這樣。陸雪臻總是披着一層堅硬的外殼，他的情緒需要自己費點心思才能猜得到，可他也不能保證每一次都猜對呀。

但不論對方是怎樣想的，他都要守護好這段關系，小心的，謹慎的，不能像以前那樣見到誰好就一股腦的湊上去。陸雪臻是個穩重的成熟的人，他有他的事業要忙，自己不能占用他太多的時間。

距離除夕還有三天的時候，陸雪臻出差了，跟着他的人不是朱凱，而是陸柏誠手下的海外項目經理，級別略微比陸雪臻高些，年齡也比他大。他對陸拓在境外的房地産投資比較熟悉，路上也能給陸雪臻做個簡單的彙報，而陸雪臻此次前去就是替陸柏誠監工。

這次去差不多要去一個月，陸雪臻是無所謂，反正他也沒有什麽人能一起過節，或許還要被硬逼着回家吃團圓飯，那還不如他一個人在國外的酒店裏喝點小酒。

但是他們這位項目經理可就叫苦連天了，畢竟在春節這個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裏，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太不是滋味了。

“陸總，那我先睡了。”項目經理把座位放倒，在商務艙裏騰開身子躺下。

“嗯。你不用這樣稱呼我，我們是平級。”

項目經理有點尴尬，趕緊打圓場，“害，這不是早晚的事兒麽，您要這麽說我還真不知道怎麽稱呼了。”

“就叫我名字吧，你随意。”

房地産境外投資開發是學習外國房地産經營技術的重要途徑，引進比較先進而又适合中國國情的房地産市場運行經驗，也可以提高陸拓的競争力。

因此陸雪臻這一趟不單單是出差，更是一種學習，再說身邊還有這麽一位實戰經驗如此豐富的老師。

自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唯一一點好處便是能接觸到的資源非常廣泛，信息資料是一手的，周邊的人也都個頂個的能幹，他必須盡最大的努力去汲取養分，這将成為他賴以生存的資本。

陸雪臻本身就入睡困難，但是又怕自己睡過頭影響工作，于是掰了半片安眠藥塞進嘴裏，把座位放倒等待睡意襲來。

不出他所料，他沒睡着，不知為何覺得心裏不踏實，總是沒個着落。

除夕當天，村子裏按照歷年風俗，幾十戶人是要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的。土制挂鞭噼裏啪啦的響個不停，過節的氣氛一下就被烘托出來。

李橙撸着袖子，一邊賣力的揉着面，一邊跟着手機播放的音樂小聲哼哼，口中呼出一團又一團白霧。

老伯走進廚房，“別揉啦，再揉都成面筋了。”

李橙撣撣手上的面粉，“餃子皮不筋道容易破。”

“瞎扯。”

今年輪到在劉叔家吃飯，大家依次入座後，劉叔在村口點燃了一挂鞭，大家躲在屋子裏聽響。置身于一片缭繞的水氣中，大夥們熱熱鬧鬧的吃了起來。

李橙拿出手機真切的記錄下這一年一見的景象，他拍了照片，錄了視頻，還請七大姑八大姨詳細地講解他們的拿手好菜。

李橙在長長的飯桌旁邊東竄西竄，村民們都來和他打招呼，問起他在城裏城裏上學的事。

這頓飯要吃到夜裏十二點，大家一起守歲跨年。李橙在自己家裏把包好的餃子下鍋煮了，撈出來把水瀝幹用盤子裝着。黑夜中他端着兩個冒着熱氣大盤子朝着那座燈火通明的房子走去。

掀開門簾一進去，濃郁的酒味撲鼻而來。這頓飯基本進入了尾聲，大家醉的醉，睡的睡，女人們嗑着瓜子紮堆唠嗑，盤點着村裏一年裏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小孩子們在院子裏堆雪人。

李橙坐在桌子角落裏發呆，這時郭姨走了過來，塞給他一個紅包。

“姨，您這是幹嘛，我不能收。”李橙拒絕的很幹脆，因為他們家人口最少，勞動力也跟不上，手裏頭沒有富裕的現錢，從未給其他人家的小輩發過紅包，理所當然也不能收別人家的壓歲錢。

“拿着吧，這不上學呢嗎，正是用錢的時候。今年我們蓋房陳哥也沒少幫忙，一個紅包有啥收不了的？”

李橙也不再推讓，想着以後換個法子還回去就是了，“那謝謝郭姨。”

簡陋的紅色草紙裏包着六張十塊錢人民幣，這在村子裏已經算得上一筆不小的款子了，但是在城裏生活，這點錢只是杯水車薪，還是要依賴他每月在便利店賺來八百塊工資。

假期裏他跟便利店請了假，能在家呆一個星期已經是極限。也幸好店長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知道他家鄉偏遠，沒怎麽為難他，但工資還是要扣的。

沒過幾天，李橙就又回到了學校。老伯這次多送了送，直到他坐上大巴才走，心裏挺舍不得的。

李橙帶着帽子捂着圍巾，只露出了兩只漂亮的眼眼。這兩只眼因蓄滿淚水而紅腫酸脹，那漂亮的輪廓也瞬間沒了形。他在大巴車的角落裏找了個位置，抿着嘴安安靜靜的哭了起來。

雖然這樣的難過，但是一回到宿舍，李橙快馬加鞭迅速調整狀态，準備迎接新的生活。

武自超說在宿舍呆久了，會有種慌慌張張不知道該幹啥的錯亂感，李橙明白這種感覺，畢竟武自超生活的重心是在家裏，不是這間又亂又破又擁擠宿舍。對比強烈的是，李橙的重心反倒在向這所學校遷移，他在自己的老家什麽都幹不了，呆久了只會消磨他的意志。

人是要和自己的懶惰與懈怠做一輩子鬥争的，李橙牢記着這句話。他往腰上貼了個暖寶寶，賣力的投入到便利店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