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錯位告白

陸雪臻的生日在大多數中國人看來是個好日子——就在一月底、春節前後,本應該喜上加喜,然而對于陸雪臻來說卻不是什麽好時間,因為小朋友一到這時候就放寒假回家了。

李橙一路颠簸來到山腳下,正好碰上下山進貨的劉叔,于是就把他順帶一起捎了回來。

老伯身體不太好,總是頭暈,說是高血壓。李橙想帶着他去大醫院檢查一下,老伯說自己受不了折騰,還不如在家多休息一下吃點藥。

老伯越是這麽說,李橙越擔心,畢竟自己就這麽一個親人了,真要出點事那還了得?不過老伯的精神狀态看着還可以,胃口也不錯,除了走路不那麽利索,和平時也沒什麽兩樣。

吃過年夜飯,李橙這心就飛到山下了。

這次回家,老伯是說不動了,可每天都得聽李橙叨唠個沒完。不是學校那點事,就是有關陸雪臻的,要不就是叽裏呱啦的外國話,聽得他都犯高血壓了。

山上沒網,什麽也幹不了,只能看書,李橙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山裏挺沒意思的,大冬天的雞呀鴨啊鴿子它們都不出來玩,也沒有果子可以摘着吃,呆了一個多星期,就下山坐大巴地鐵公交車回市裏了。

入夏時節,陸雪臻又去了一趟國外出差。歐洲分公司那邊因為非法加蓋樓層被當地的城建局投訴了,鬧出了一場冗長的拉鋸戰。

這加蓋的樓層都擱那兒呆了三四年了,怎麽偏偏這個時候翻舊賬?

自打歐洲分公司出了事,陸拓地産在國內的本部也中了邪一般,官司纏身。起因是購房業主不滿,對房地産開發商提起了集體訴訟。

要說他們自己一點問題也沒有,那是假的,可他們并未違反合同條款,只能說有些标準定得比較模糊,這才讓人揪住了小辮子。

陸柏誠忙着處理國內的官司,陸雪臻和本地的幾名員工在歐洲與一個叫迪特瑪的老外商談。要說這老外的心眼真的只有芝麻那般大小,但凡條件有一點不合适他們就不撤訴,而且拒絕接受中國的房地産管理思維,這讓陸雪臻在異國他鄉備受打壓。

走在人來人往的雕塑廣場上,陸雪臻頭痛的厲害。他來歐洲快兩個星期了,時差一直沒來得及去調整,索性去藥店買了一板阿司匹林。忙到歐洲時區的午夜,他和本部的幾位經理還有總監連線了一場視頻會議,對方那邊剛上班,人都還沒湊齊。

高二下學期的每天中午,李橙的桌子上都會出現一瓶學生牛奶。這奶大多數時是巧克力味,偶爾也會出現原味。

李橙自然是知道誰放在這裏的,他也知道對方這是在和自己緩和關系。暫且不提他倆的事,艾逸倘馬上就要進行升學考試了,他怎麽還有這麽多閑工夫?

李橙在大課間去軌道三班找艾逸倘,結果同班同學說他今天沒來上課。

果不其然,怎麽可能指望他好好學習呢?那同學講話大喘氣,李橙剛轉身要走,他又說艾逸倘生病了,現在請假在宿舍呢。

李橙想要跟他談談,手機對他倆來講已經沒什麽用了——電話想不接就不接,發了消息更是裝作看不見,索性回宿舍找他一趟。

李橙猜測他不是喝多了就是在宿舍抽煙,自己就多餘管他,于是轉身調頭回教學樓。

剛走沒兩步,他想了一下,還是得把牛奶這事給停了,所以又繼續往宿舍樓走。

到了七層,李橙一擰門把手,沒鎖,他就進去了,手上還拿着一個熱好的三明治,他也不知道自己買它做什麽。

意外的是,艾逸倘既沒抽煙也沒喝酒,正坐在桌子旁邊看書。

“喲,什麽風把你吹來了?”艾逸倘鼻子裏堵着兩團紙,跟插了兩根小蔥似的。

“你別再給我送牛奶了,你考試不忙嗎,不學習淨瞎搞這些有的沒的。”

“你怎麽說話跟我們年級主任似的。”

李橙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你那三明治是給我的嗎?”

李橙沒搭理這個話茬,問:“好好的課不去上,你以後要怎麽養活你自己?還有,這每天一罐牛奶是怎麽回事?你們家已經這樣了,你得節約一點,賣房剩下的錢可能都不夠你把學上完,你哪兒還有閑錢給我買牛奶呀?”

艾逸倘就愛聽李橙講大道理,那場面必然是有趣又甜蜜的。

“我是翹課了,那是因為我不喜歡聽老師講,我有自己的複習計劃。你知道我是從私立高中轉過來的,你不好奇為什麽我沒留一級嗎?”

李橙很清楚,按照學校要求,轉學生必須留一級,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成績得足夠優秀。

“當時我家裏都亂成一鍋粥,習以為常的經濟來源說斷就斷,我媽也要瘋,成天除了哭就沒別的,債主天天跟蹤我們,親戚朋友都他媽躲得遠遠的,你覺得我他麽還有心情去學習嗎?!”

艾逸倘回憶起那段痛苦的時光,不知不覺間連講話都夾帶着戾氣,就好像李橙才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認識了這麽久,李橙已經了學會了與這個渾身是刺的人相處,因此并沒有臨場退縮。

“那你和黃智豪他們又是怎麽回事?你竟然和那種人……”

艾逸倘看着李橙的小模樣,噗嗤笑了一聲。

“黃智豪他們下手夠狠,背景也硬,就算債主追到學校我也不怕。要想自保,有時候只能以惡制惡。”

艾逸倘說完這番話,李橙竟無言以對,來之前的那股氣焰漸漸熄滅。

剛說完,艾逸倘就一把拐走李橙手裏的食物,三明治竟然是熱過的,他撕開包裝大口吃了起來,踢了踢旁邊的凳子示意李橙坐下。

“每周末送你回學校的人是誰?開奧迪A6的,黑車。”

自己的秘密被人窺視,李橙感覺很不舒服,“那是我哥。”

“你哥?他是你哪門子哥?你們關系很好?”

“關你什麽事。”

艾逸倘加緊了攻勢,“在學校後門路邊上,我看見過好幾次,有一次他還摟着你的腰。你喜歡他嗎?”

李橙頓時羞紅了臉,“你要幹什麽?”

“我就想知道我還有機會麽?”

“什麽機會……”李橙仔細琢磨了一下對方的意思,突然間像極了一匹受驚的馬兒,跌跌撞撞地拔腿就往外跑。

艾逸倘的眼神和以往相比有了很明顯的變化,他回到座位上,把鼻子裏的紙團扔掉,回想起了什麽。

連着喝了好幾天的酒,曠了好幾天的課,那天夜裏,他在宿舍樓道裏喝酒,兜裏有一瓶他老媽新開的安眠藥。

本來想寫一封文采優美的遺書,結果半夜三更,八樓老有人念什麽英語單詞,搞得他心煩意亂。他把藥片全都溶在了酒瓶裏,樓道裏很冷,他蜷縮在地上,剛要對嘴一口悶,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突然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雙眸子非常清澈,自打第一次在廠房見到他時,那雙會笑的眼睛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裏。他的身上帶有一股硫磺皂的味道,那曾經是他們家生産線上的産品。

從此後,他的樂趣又多了一項,就是每天找機會見他。不論是為了要個聯系方式在宿舍樓門口等他好幾天,還是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他,扮成推銷員陪他賣報紙,又或是因為李橙手指骨折的事和黃智豪他們大打出手,他都樂此不疲,好像又有了什麽生活奔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讓他暫時忘記了自殺這件事。

自此以後,每天中午的一罐牛奶是看不見了,人直接來了。

學校食堂裏,艾逸倘坐在李橙對面。

“你吃完了?”李橙問他。

“吃飽了。”艾逸倘說。

“那你先回去休息吧,離考試也沒幾天了。”

“不了,你吃你的,我看着你吃。”艾逸倘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李橙把餐盤裏所有的飯菜都吃光。

艾逸倘的告白被李橙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只是他本就沒抱太大希望,所以很坦蕩地就接受了,但這不能阻止他創造和李橙在一起的機會。

陸柏誠前前後後忙活了一個月,暫時把國內的風波壓制住。這事來的蹊跷,像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行為,陸柏誠暗地裏派人去調查,他的預感很不好。

陸拓的勢力大多都集中在國內,陸柏誠明裏暗裏的那些手段立刻奏效,很快便查出是陸拓的競争對手搞的鬼。

與此同時,陸雪臻終于在第四個星期和迪特瑪一方達成了一致,說白了是陸拓做出了讓步。

這是無法改變局面,加蓋的樓層赫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陸拓這邊百口莫辯,只能讓事态不要惡化。補辦手續,加固建築,最終花重金保住了這幾處加蓋的樓層。

又到了星期五,雖然陸雪臻在出差,但李橙仍保留着周末回“家”的習慣。

輸入密碼後,電子鎖咔噠一聲彈開,李橙拉開門,竟然發現家裏有人在。

陸雪臻正在卧室收拾行李,把幹淨的衣服直接放進櫃子,髒的衣服扔進洗衣籃。

“哥,你終于回來啦!”

久違的見到自己的小寶貝,陸雪臻對着他的臉就啵唧一口,當然,這只是他的幻想。

“這次處理的事有些棘手,所以回來晚了。”

“你吃晚飯了嗎?”李橙問,因為他自己已經在學校的食堂吃過了。

“嗯,在外邊吃的,我先去洗個澡。”

一個月不見,陸雪臻也沒有什麽變化,或許是因為剛下飛機,面露疲憊之色。

李橙燒了一壺水,倒出一杯涼白開——自打他見過淨水裝置的濾芯有多髒,他就堅持自己燒水喝。

回到房間裏,李橙坐在課桌前面收拾自己的課本,之後開始寫周末的作業。

還沒寫幾分鐘,門外就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陸雪臻穿着短袖短褲走了上來,進到了他的房間裏。

“在學校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

“期中考試考的好嗎?”

“還不錯,這次期末也在考核內,老秦說只要保持這個名次,就能穩進高考班。”

李橙很有上進心,陸雪臻作為一個“家長”,那必然是很省心的,他周身帶着一股潮濕香氣,坐在了緊挨着桌子的小床上。

“我在這裏不會影響你學習吧。”

李橙搖搖頭,心裏有些小激動——可能還是會影響吧。

陸雪臻拿出手機,回了幾條消息,之後又給李橙那張銀行卡上打了兩千作為這個月的生活費。

“我給你的零花錢你都沒怎麽花呀。”

李橙擡起頭,“給的太多,花不了。”

陸雪臻知道李橙喜歡攢錢,那他就幫他攢着。

數學作業留了兩個課時,李橙寫完一個章節後,伸伸懶腰,發現陸雪臻已經抱着手機睡着了。

李橙把大燈關上,只留下一盞小臺燈,之後把電風扇調小一檔,噪音跟着小了一些。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陸雪臻都沒有蘇醒的跡象。李橙下樓洗了個澡,上來的時候發現他仍然保持着那個睡姿一動不動。

“哥,醒醒。”

李橙搖了搖他的胳膊,發現怎麽也叫不醒。

“你占着我的床,那我睡哪裏呢?”

陸雪臻還是沒有醒,想必是真的很累了,李橙試着比劃了一下,發現雖然是張單人床,但也能睡下兩個人。

李橙關掉臺燈,把自己的毛巾被攤開,蓋在兩人的身上,之後在一片黑暗中緊挨着陸雪臻躺下。

陸雪臻在半夜被熱醒,發現李橙縮成一團背對着他,正拘束地側躺在床邊上。狹小的空間帶來的擠壓感讓他覺得有種別樣的體驗,就好像小嬰兒被裹在緊緊的包袱裏,安全又舒适。

他把李橙扳過來,揉進自己懷裏,給他換了一個自在的睡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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