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灼心

二零一三年的七月，期末考試的排名一出來，李橙就順利升入了高考班，而陸雪臻已經成為了老師們眼中的模範家長、老師的左膀右臂——不論是在家長交流群裏積極讨論，還是按時完成老師交代的全都任務，陸雪臻從不怠慢，俨然一副稱職家長的光輝形象。

“這次期末考，李橙整體來看都不錯，就是英語差點，但文綜真的不錯，年級排名前十，尤其是地理，是提分項，現階段最重要的就是補英語。”

“嗯，英語我在家裏教他，其他的就拜托老師您了。”

新的班主任本來就很喜歡李橙，也更喜歡這樣知書達理的學生家長，所以她和陸雪臻的聯系非常密切，完全忘記了這位“年輕家長”其實才二十幾歲。

即将升入高三的這個暑假可把李橙忙壞了，學校要在八月份開始補課，只有七月半個月的假期。

李橙回山上住了一個星期陪陪老伯，把山上的果子吃了個遍，還把老伯做的茶葉全都打包帶走。

“你炒的沒以前好喝了。”李橙抱怨道。

“老了，炒不動啦。”老伯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臉色也很不好。

李橙這回說什麽也得把他拉到醫院去做個體檢，管劉叔借了車，眼瞅着就要把人拽上車了，老伯突然改變注意又說不想去了，怕花錢，自己開點藥就行。

“天氣太熱，我怕是血壓要上來中暑啦。等天氣涼快一點，我自己下山去看，到時候我去你們學校看你去。”

李橙也沒再堅持，他這次回來給老伯買了很多衣服和新鮮吃食，還買了一副老花鏡和一個質量很好的加熱毯。

“不燒炕的時候插上這個，能調溫度，睡着舒服。還有上次我買的好幾包衛生濕巾都放幹了，你怎麽不用啊，那個擦得又幹淨又舒服，真浪費！”

“哎呦，窮講究！你買這些才是費錢。”老伯吧唧吧唧嘴，“這炸雞還挺好吃的。”

炸雞？那不是他剛到家那時沒吃完剩下的嗎？

“都放了多少天了，你怎麽還吃？”

“下回你多買點，也不知道放了啥這麽香。”

李橙這回走的很踏實，可是他自己這邊也是一日不能停。再堅持一年吧，高考之後自己不論打幾份工，也得把老伯接過來看病。他自己可以花陸雪臻的錢，但是陸雪臻沒有義務再贍養這麽一個老人。

高三使李橙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每天背文綜，背單詞，卷子做成山。自從陸雪臻糾正了李橙的一個字母接一個字母的背單詞方法，李橙每學一個新詞就要造幾個句子，直到自己完全會用。

陸雪臻每周五下了班就開車去接李橙，周一早上再送他上學。周末李橙在家裏可以放松一下，睡個懶覺或者出去走走，但陸雪臻自己得克制，不能打游戲或者在客廳看球賽，能帶耳機就帶耳機，否則會影響李橙的學習。

與此同時，李橙發現陸雪臻越來越慣着他，不論他提出怎樣的要求，陸雪臻必定是百依百順，從來沒有拒絕過。起初，李橙還覺得是陸雪臻和自己情投意合，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隐約感覺陸雪臻确實對自己有些過分了，怎麽說呢，有點刻意讨好自己，只是他有什麽值得別人讨好的呢？

午休時，公共衛生間人太多，李橙蹲在水泥地上，放着一個盆在宿舍裏洗襪子。

林萊正坐在床上背古文，宿舍裏只有他們兩人。

“你洗的太認真了吧。橙哥你使我人生中第一次相信手洗會比機洗幹淨。”

李橙撸了撸袖子，被林萊逗樂了，“你說武自超是不是又攢了好多襪子沒洗，晚上睡覺時頭頂上徘徊着一股怪味。”

林萊皺皺眉，從床上爬起來往上鋪一翻，果不其然床欄杆上面搭着一排被汗水“漿洗”出型狀的陳年馊襪。

林萊差點沒把午飯嘔出來，“幸好和他對床的不是我。”

洗着洗着，李橙突然想起了什麽，向感情專家咨詢，“如果有一個人總是無條件答應你的要求，你會怎麽辦？”

林萊不知他何出此言，“那肯定是求之不得啊！但如果這是一段戀愛，長久下去肯定會出問題。”

李橙追問道，“不會寵女生的男生不是好男人，這話不是你說的嗎？”

林萊放下課本，面朝李橙調了個坐姿，“那只是追求階段，追到手了就不能再這樣了。你知道那些特別寵對方的人都是什麽樣的人麽，那都是在原生家庭中缺少愛的人。因為缺少愛，感受不到愛，所以會加倍去愛另一個人，以此來獲得對方的回應。”

李橙停下了手中的活，“有點像戀愛中的讨好型人格？”

“差不多。你問我這個做什麽？你有喜歡的人？”

李橙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不是，我就随便問問。”

周三下了班，陸雪臻上了陸柏誠的車，回到了陸宅。

柳文琴給陸雪臻連着兩天發了微信，讓他有空回來一趟，陸雪臻看在她的面子上，想着自己快半年沒回去了，老實地上了陸柏誠的車。

家裏的阿姨看到陸雪臻和陸柏誠同時進門，心裏高興的不得了，忙把陸振華從樓上叫下來。

柳文琴上午剛參加完一場私人聚會，下午又陪陸振華去醫院做了體檢，睡了個下午覺才剛起。

“今天做了好多你們兄弟倆愛吃的菜，趕緊洗洗手趁熱吃吧。”

“謝謝王媽，好久都沒吃您做的糖醋排骨了。”陸雪臻在桌子的側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客氣啦，我天天都在這裏做飯，你要是經常拿回來，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這時，柳文琴扶着陸振華從樓梯上走下來。

“喲，小臻來啦。”

陸雪臻看到了兩人，禮節性的叫了一聲“媽”，而對于陸振華則是百般不願的叫了一聲“爸”。

坐在一旁的陸柏誠着實為陸雪臻捏了一把汗，這次爸叫他回來恐怕是有別的目的。

這一頓飯吃得可真累，陸雪臻已經習慣了在家裏和李橙吃飯的輕松氛圍，場景的轉換令他有些不适，就連糖醋排骨也不是那味兒了。

飯後，陸振華避開其他人，把陸雪臻叫到書房裏談話。

“歐洲那邊答應撤訴了？”

“嗯，補了手續加固了地基，現在是合法建築。”

陸振華雖然身體不大硬朗，可那閱人無數的眼睛卻愈發犀利，看人的目光仿佛帶着鋒芒，陸雪臻當了他二十多年的兒子，很早便習以為常，但終究是令人不愉快的。

“你和宋子熙最近怎麽樣？”

陸雪臻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因此決定不把話說死。

“我們關系挺好的。”

“是嗎？我可聽說她在國外，人家都生了孩子了，你還裝什麽裝？”

陸雪臻默不作聲，按捺心中的怒火。

“你宋叔叔的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要不是因為你，她也出不了國吧。”

陸柏誠難得一見的扒起了門縫，只聽見陸振華的訓斥聲，沒聽見陸雪臻的聲音，在門口站了一會，他就走了。

陸柏誠比不了陸雪臻，他沒有勇氣和精力去忤逆自己的父親。娶了一個背景好能力強的妻子，又得了一個可愛的女兒，雖然一開始是不情願的，但他還有什麽理由和現在的生活叫板呢？

書房裏，陸雪臻面前的書桌上擺放着一摞照片，畫面上藍白色的校服格外的顯眼。

“你要是玩玩也就算了，他背景幹淨，也好處理。但你要是有什麽別的心思，最好趁早打消。”

陸雪臻雙手緊攥，手背上青筋暴起，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陸振華的話就是一根刺，紮在陸雪臻的心上，他盡量低調行事，但終于還是難逃一劫，無法脫離他父親魔爪。

多年以來，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他為什麽要受這樣的鉗制？

周五李橙回到家，陸雪臻從飯店訂了豐盛的晚餐等着他回來一起吃。陸雪臻的下班時間不太固定，因此李橙不再讓他接送，都是自己坐車回來。

“我最近胖了三公斤。”李橙說，“沒有體育課的日子真是太難受了。”

“那要不周末去體育館打打球？”

陸雪臻在家附近辦了一張年度會員卡，羽毛球或網球場地提前預約就可以使用。他和李橙周末會一起抽出幾小時出去鍛煉身體，每次運動完，陸雪臻的睡眠質量都會好一點，看來這健身卡辦的相當值。

陸雪臻還給李橙報了一個輔導班，講數學，每周六上半天課。陸雪臻先斬後奏，交了錢才告訴李橙，李橙也只能答應了。

講課的老師是一個重點高中的一線教師，那水平不知比職高的老師好了多少，李橙第一次意識到師資對整個學校的影響有多大。

除此以外，周日總會有半天時間，陸雪臻給李橙補習英語。李橙的詞彙量達到過關水平，語法什麽的也都沒太大問題，陸雪臻好歹也在歐洲呆了五年，親自上陣補上了他的口語，自然而然聽力也一起提高了。

李橙剩下的問題就是就是閱讀速度太慢，寫作詞句輸出匮乏，這些得靠他平日的練習，陸雪臻起不到太大作用。

睡覺前，李橙躺在床上整理手機相冊裏的圖片，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收集了近百張兩人的合照了。每次他學習學的筋疲力竭，他都會翻出來看看，給自己打雞血。

第二天一早他提着一個大手提包，又回到了宿舍。一模将至，六門功課實在是忙不過來，不能面面俱到，李橙重點複習薄弱的科目，埋頭紮在在一大摞錯題積累中反複鞏固易錯點。

林萊、武自超要走的路和李橙完全不同，林萊和武自超走高職單招，雖然也要考試但是相對高考要輕松很多，沒有文綜理綜，只需要複習專業課，語數英文化課也都很簡單。

“突然羨慕那些3+2的學生，不用考試直接升大專。”林萊說。

“誰讓你考不上呢，再說上3+2又不能自己選學校，有弊也有利，”武自超拿出一套旅游類統考試卷，“找一個好一點的大專也好就業呀。”

李橙在一旁聽着他們的對話，若有所思。他光想着提高自身條件和陸雪臻拉近距離，但卻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家庭狀況。

大專學費低，畢業後也好找工作，其實是他的不二之選。可他為了那麽一點小心思，非要去和那麽多人競争，實在是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