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衆人到了信城後,黃凝不好再跟,一步三回頭地看着信王的人把他從馬車裏扶下,再扶着進了王府。直到王府大門關上了好久,她才離去。

安信一進入王府,孟不疾就不再扶他,而是馬上把人背到了背上。大夫早已等在了府中,待大夫重新把傷口處理好,開了單子下了藥後,孟不疾才語帶埋怨道:“您怎麽能那麽沖動,直接以身擋刀。”

安信:“來不及了,進屋前劍給了你拿着,手中沒有東西可以去擋。”

“那也不能以身犯險,你是王,是信城的信王,怎麽可以因為救別人而讓自己身處險境,得虧那公主對您還有一份情,要不的話,”

安信馬上禁止了他再說:“打住,讓我歇會,安凝都說了,少說話,容易漏氣。”

孟不疾皺眉:“安凝?不是郡主嗎?”

“以後她就叫安凝了。”

孟不疾是真想問一問,他們王是不是看上了那位郡主,這不成吧,人家是有夫之婦,怎麽跑出來的,還不清楚呢,倒不是說二嫁婦不行,但也得先弄清楚前一個斷幹淨了嗎,到底是為什麽過不下去的吧。

不過,他們王确實是該成親了,不說得有個後,至少這府裏也需要位女主子,也要有人能照顧信王才好。

孟不疾這邊已經自顧自地,想到女方有沒有孩子的問題了,回頭一看信王,臉色發白,一臉疲态,确實是需要休養的樣子。他收回心思,也忍住了問問題,帶着一肚子心事退了下去。

黃凝回到家,當夜就做了惡夢,一個披頭散發看不清臉的瘋女人要殺她,她手無寸鐵,只有一枚針在握,她紮對方,那針一下子就撥不出來了,而對方卻連血都沒流,這下連最後的武器也沒了。

她開始逃,對方追,終于被追上,她又去握刀,不讓那刀刺進自己身上,手被刀刃卷出了血,但感覺不到疼,終于還是不支,被那帶着自己血的刀刺進了身體,這下可真疼,疼得她醒了。

發現是夢,黃凝輕了一口氣,然後她就睡不着了。在夢中她捱了一刀都那樣的痛,她還記得,信王受傷後在與公主據理力争時,疼得悶哼以及打顫,想來一定是很疼的吧,可他還是立在那裏,語氣堅定,不動如山。

第二天天一亮,黃凝就直接去了信王府。守衛的通報的時候,正好被孟不疾聽到,他一下子來了精神,做主道:“把人請進來。”

這次進王府,是孟不疾親自帶着她往裏走的。不知是不是在照顧她的步速,他走得很慢。

忽聽孟侍衛道:“我現在該怎麽稱呼您?”

黃凝微楞後道:“孟侍衛可以叫我安凝,我是飄零女子,來到咱們信城,改名換姓,改頭換面重新開始生活了。”

孟不疾點了點頭,“安姓在信城是大姓,一般高位者的名諱都要避一避的,但我們王不這樣,有百姓受了他的恩惠,願意跟他姓的,他都無所謂的。安姑娘能念着我們王的好,可見也是個有心人。”

“不敢不有心,王确實對我、對我家人都好,現在更是救了我一命,我想了一夜,都不知要如何報答這份恩情,只想到親自到府中照顧信王,才能安心。”

孟不疾再點頭:“我可能有些冒昧了,不過,安姑娘說到要在我們信城開始新生活,那可以多多留意,我們信城的小夥子還是不錯的,不用擔心你曾有過婚姻,我們這裏不太看重這個的,女子雖不如直淤那樣肆意,但比起大未來少了很多繁文缛節、規矩禮法的束縛。”

說完馬上又補上一句:“你就是有過孩子,也沒關系的,這裏真沒那麽多人在意這個的。”

黃凝斂着眉眼,微低了頭,這孟侍衛倒不說冒昧不冒昧,莫名其妙倒是有一些,怎麽想到要跟她說這些,難道是信城民風已經開放到,男女之間可以随意聊這個的程度了?“

這個話題,黃凝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沉默以對。孟侍衛說完,撓了撓頭,也不再開口。

安信有些發熱,大夫說是正常現象,熬過這幾天就好了,以信王的體質應該沒有問題的。黃凝被孟不疾帶到信王床前,倒是不見外,把人交給她,直接離開了。

這也正合了黃凝的意,她來,本來就是存了要照顧信王的心的。

大夫見來了個女子,把很多事情都交給了她,這府裏也是怪,連個丫環都沒有,一幫子男人,可那些下屬們聽令倒是聽令,就是做起熬藥、照顧病患這些事來,還是差點意思。

大夫見來了黃凝,第一時間就把熬藥、換藥的事交給了她做。

黃凝自覺自願地接過大夫手中的活兒,仔細聽大夫的吩咐,認真地開始全方面的照顧起信王。

安信燒着,神志不是很清醒,尤其是在夜間,他熱得難受,傷口還疼,睡得很不踏實。往常他受傷,也經歷過這個階段,經驗告訴他,挺過去就好。

只是這回,發現挺得不像往常那麽難受了。他熱就有人給他頭上鋪涼帕子,身上也被涼的東西擦過,這令他舒服了不少。傷口疼的地方,好像也被及時地清理了,不厭其煩地灑止痛的藥品。

安信雖然燒着,但這些他都感受得到,在這種細心的照顧下,他竟然醒了過來,眼中望到的是他熟悉的床,熟悉的窗,還有讓人不解的她。

他不解的是,為什麽黃凝會在這裏?還是在夜裏,在他的房間裏。安信更清醒了一些,他問:“我在做夢嗎?你怎麽會在這裏?”

黃凝則是先撫他額,然後說:“沒有那麽熱了,看來快退燒了,王覺得怎麽樣,傷口還痛得厲害嗎?要不要喝水?”

安信看着她,知道這不是在做夢,他道:“不用忙和了,我不渴。”

黃凝起身,然後端着個杯過來:“不渴也要多喝水,大夫說這樣利尿,對散熱有好處。”

安信還是頭一次呆在自己的房中、自己的床上會有不自在的感覺。他這院中,因為駐着兵不方便有女子,是以連個丫環都沒有。

突然之間,一個大美人出現在自己床前,還跟他談論排洩方面的問題,安信臉紅了。

他穩了穩說道“安凝,你不用在這裏照顧,去客房睡了,明天一早就回吧,我已經沒事了。”

黃凝:“您不用管這些,只管養病,大夫現在離不開我,你離不開大夫,所以我還不能走。等您什麽時候能下地,能自己走路了,不用大夫了,我自然會回去的。”

安信:“我這裏可是沒工錢拿的,我看那大夫也不可能給你發銀錢,你不如有這工夫,回去多繡些繡品,最近白給公主做了工,錢還沒拿到,時間倒是耽誤了不少。你再不把你那些繡坊的活兒攬過來,以後可沒活兒做了。”

黃凝還真想了想,然後說:“唉,還真是,看來公主那錢是不能指望了,不要命就好,還提什麽錢不錢的。繡坊的活兒計,确實也耽誤了不少,我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安信拼命點頭,然後就聽她話鋒一轉:“要不,您給我開工錢吧,您說得對,大夫是不可能給我錢的,但王你可以啊。我也不多要,就按一般大夫的診費給就行。”

安信:“你這是怎麽聽的話,我不是說我這裏沒錢給你嗎。”

黃凝:“那您可真黑心,雇個丫環、小厮還得花錢呢,我在這裏給大夫打下手,親力親為地伺候您這個病患,您卻不給錢?”

安信:“不要忘恩負義,別忘了我變成這樣,是為了誰。”

黃凝笑了,灌了信王一口水後說:“您也知道啊,變成這樣是為了誰。就讓我留下伺候您幾天,大夫那裏确實缺人,與其讓他到外面叫來別人打下手,不如讓我這個做慣了的來。您燒着的這幾日,都是我在做事,早就熟悉了流程,再換了人來,我怕別人弄不好。”

說着又喂了信王一口水,接着道:“比起最難的時候,您現在醒了,用不了幾日就用不上我了,您就再忍我幾天。”

“來,最後一口,都喝了。”放回杯子時,還自言自語道:“這不挺好,比起前幾日拿勺硬灌,現在都能自己喝了。”

安信閉了閉目,聽着這拿他當孩子似的言語,陌生又奇異的感覺從心田掠過,多久沒有人這樣對過他了,從母親去世就再沒有了。

信王單個一孩,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去的早,父親忙到沒工夫娶新人,從小到大,他就是在男人堆裏長大的,對于女性的記憶少得可憐。

但少不代表沒有,記憶裏母親會溫柔地哄他睡,也會不溫柔地訓斥他挑食、訓斥他因淘氣而讓自己受了傷......

安信望着趴在外間小塌上的黃凝,那小小的身影,在暖黃的燭火中,讓人看了心生柔軟與溫馨。

得知信王已經退了熱,最難的一關已過,孟不疾跑了來。此時,黃凝不在,她去熬藥與煮繃帶去了。

安信繃着臉問他:“怎麽把她放進來了?讓你照顧我委屈了你是吧,還找了個幫手來。”

孟不疾:“我一粗人,往常照顧您,都是您不死就行,現在不是很好,安姑娘是個有心的,念着您的恩情,細心地照料着,您才能恢複得如此之快。把恩情刨開,您是王,她是您的屬民,伺候您不是應該的。除非,您舍不得。”

安信還不能下地,一個枕頭扔過去,被孟不疾接到了手中,放回床尾後,一邊退一邊說:“舍不得的話,就快點好,您好了,安姑娘也就能回去了。”

黃凝一回來,就注意到床尾的枕頭,她疑道:“咦?怎麽跑這來了。”說着她把枕頭拿起,來到信王的床頭,一手扶着信王的頭,一手就要把枕頭放回去。

安信本來在假寐,先是感覺到頭被她碰了,接着她的發絲滑了下來,滑到他的臉上,安信除了這絲滑的觸感外,還聞到了香氣,又輕又淡的香氣,說不出的好聞。

他最後感覺到他的頭碰到了枕頭上,而她也離開了。香氣與發絲也消失了,唯嗅覺與觸覺留有餘味。

安信從來沒在受傷患病時得到過如此照顧,從簡到奢易,從奢到簡難,一旦嘗到了甜頭,誰還肯去過苦日子。

受傷期間,拿到嘴邊的藥是冷熱正好的,伴之而來的還有蜜餞,平常安信雖不愛吃這些東西,但喝苦藥時如果含上一個,确實是舒服多了。

傷藥換得也勤,她手法還輕,幾乎感覺不到疼。雖然換藥的疼對安信來說不算什麽,但能不疼誰又願意疼呢。

就是有一點不好,他不清醒時,他不知道小解是如何解決的,應該是孟不疾他們在弄。而清醒後有一次,他要洩水,叫了外面的守衛,可守衛還沒聽見,外屋的黃凝卻是聽到了。

她趕忙進來問:“您叫人了?有什麽事讓我來做就行。”

安信:“你做不了。”

黃凝:“您先說說,我不行的話,再幫您去叫人。”

安信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要問這麽清楚,行嗎。”

黃凝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道:“你是要尿壺嗎,我去叫人。”

說完也就跑了出去,留安信一人,狠狠地握了下拳,青筋都出來了。

從這天起,只要他一叫外面的守衛,黃凝就知道他要幹什麽了,她會暫時出屋去,等到他這邊好了,她再進來。

信王這點升理需要,雖全程避諱着她,但安信還是有一種在她面前毫無保留的感覺。除此之外,別的方面,安信倒是挑不出毛病來,黃凝的存在于他這個傷者來說是舒心且愉悅的。

終于,信王可以下地了,可以不用人攙扶自己走路了,傷口的包紮也去了,只有飲的藥還有一副要吃。

離府是黃凝自己提出來的,安信當時聽到一楞。随後他說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去賬房領錢,我跟那邊都說好了,他們知道的。”

黃凝不在意道:“我伺候您是我想這樣做,跟錢沒關系,再說家裏來了消息,公主把錢送了來。”

這是黃凝沒想到的,垂倫公主竟把錢給她送了來,當然這也有警告的意思,我知道你家在哪,知道你的家人是誰,要是敢洩露一點兒消息,分分鐘可以殺上門來。

黃凝當日就離開了王府,回到了家裏,妹妹黃清問她:“信王生病了嗎?幾日沒見他來練兵場了。”

黃凝:“嗯,現在沒事了,不要往外說,他也是怕瞎傳消息,城中動蕩。”

黃清聞言一楞:“姐姐這幾日都是在王府照顧着嗎?”

“嗯,照顧了幾日,主要還是大夫在做事。”黃凝不能把直淤國所發生的事告訴妹妹,自然就不能說,信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才去照顧的。

可黃清還是問了:“這次去直淤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黃凝只得說:“沒有,大婚很順利,公主給的錢銀也按時到了,什麽事都沒有。信王他是在路上生了病,一路掙着趕路,沒好好休息,回到信城才病重的。”

在黃清疑惑的目光中,她又說:“我是感激信王給我介紹了這份好活計兒,所以才主動去王府伺候病患的。”

黃清:“信王就讓你在那了,沒有趕你回來?”

“也趕了,不過我感謝他的心意真誠,也就留下了。”

原來是這樣,黃清這樣想着,卻暗自懊惱,早知信王府那麽好進,她是不是以前太過保守,應該更主動一些?

黃凝最近心情還算不錯,雖然經歷了公主要刺殺她那件事,但是畢竟她沒死,還得了錢,而這些錢足夠她開店的了。

黃凝與母親妹妹商量此事,母親有些猶豫,還是顧忌自己逃犯的身份,怕開店太過招搖而生變。

黃清倒是同意的,她與姐姐一同勸母親,只是個小店鋪而已,不用再天天跑進跑出地給別人繡,做出些穩定的繡品,收入也是穩定的。

黃夫人也沒什麽主意,自然是聽兩個女兒的,如今她們說行,那就是行吧。

于是,黃凝很快看好了店鋪,拟了店名叫千秀,店鋪裝好後挂了匾就開業了。信王送了開店賀禮,是開門紅,頭一單生意,讓黃凝給他府上所有人都做一套新的制服,布料與工藝要的都是上等貨,價格不便宜。

黃凝知道這是信王在照顧她生意,她唯有接下活來,好好地幹,打出千秀的名頭,才能對得起信王的這份相托。

自打店開了後,信王就總往這裏跑,每次來都是要做衣服的。黃凝想着,是要換季了,封地之王多做些衣服也正常。

但這日孟不疾卻說了一句:“王,咱們這一年的衣服不都早已做過了嗎?您怎麽還沒事往這跑,還要做多少衣服啊?”

安信瞪他,然後咳嗽一聲道:“這不是安凝手藝好,你訂的那些衣服要是也有這樣的品質,我還用重新做嗎。”

然後兩個人就離開了,在門口打鬧了一陣,孟不疾在說:“喜歡您就直說,衣服是真不能再做了,後年的都有了。”

信王則是直接上手去打他,并沒有反駁孟侍衛的話。

黃凝聽了一耳朵,這才細想此事。之前她不是沒有感覺,信王對她們照顧的有點過了,加上之前他還替自己擋了一刀。平心而論,厲雲那樣把她當私人物品,占有欲十足的人,在她遇到危險時,黃凝都不覺得他會以身犯險。

他們這樣高位的人可惜命了,沒有人可以讓他們犧牲自己。可是只有幾面之緣的信王卻做到了,在她與信王完全沒有利益關系下救了她,黃凝實在想不出他這樣做的原因。

只是善心嗎,只是不忍眼瞧着一條無辜人命死在自己面前?如今見到信王的舉止,加上孟侍衛的言語,甚至黃凝忽然想到了那日,她進王府伺候病患的第一日,孟侍衛的那些唐突的話,都找到了答案。

她不能再裝鴕鳥,把頭一埋不理不管。黃凝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沒審多久,她心開始亂。她不知要怎麽應對信王的這份殷勤,但她知道,她并不讨厭,也不覺得這是壓力,只是一時不知該以怎樣的态度對待。

越想心跳越快,想到最後,她臉紅了。

這一幕被黃夫人看到,她雖在後面,但也聽到了孟侍衛的話,而且她比黃凝更早就明白了,從信王總往她們這店裏跑時就明白了。因為如果信王只是單純地照顧她們老爺的家眷的話,以前不是這樣行事的,他只出力出錢,卻是見不到人的。

那可是王啊,哪有天天往一個小小繡坊跑的道理。

黃夫人怕黃凝臉皮簿,她沒有問女兒的意思,而是把此事告訴了小女兒,黃清聽到後,臉色一變,但母親說得正興奮,已經開始暢想姐姐嫁進王府後的光景,根本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黃清晚上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回想近期種種,發現自己真是遲鈍。信王對姐姐的确是與衆不同的,姐姐對信王同樣也有些特殊。

以姐姐的性格,怎麽可能只是信王病了,她就去侍病,連認識信王時間更久的她都不敢這樣做,可姐姐就是做了。不僅做了,還做成了。

黃清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她只知道有些事情,可能要被她永遠的埋在心中了。她的姐姐,在無數個深夜裏,把厲雲對待她的種種都說與了她聽。

黃清為姐姐的遭遇怒過、哭過、傷心過,如果她希望姐姐在遠離了惡魔後,老天能給她一個好男人作為補償的話,那麽沒有人比信王更合适了。

這個男人頂天立地,在女色問題上,更是無從挑剔,如果他與姐姐能夠成就佳緣,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黃清這樣想着,一邊留下了眼淚,枕頭淚濕了一晚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與此同時,直淤國的公主,帶着她的驸馬,朝着大未朝京都的方向出發了。

京都同樣也得到消息,直淤國公主與驸馬不日就要到京都,帶了供品來上拜上朝。朝堂上,太傅大人前些日子生的那場病,有人歡喜有人愁,現在他大好了,歡喜的與愁的調了個,依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但垂倫公主來朝一事,無論對朝中的哪方勢力來說,都是大事,是一致對外的大事。作為此婚事的幕後促成者,太傅大人将親自接待公主與驸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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