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柴胡與姑娘
月缺了又圓。
四月中的天兒沒了幹砺的風沙,姹紫嫣紅的春末夏初,似阿荞手裏的風車一般,呼啦啦地轉得人心頭輕快。
薛雲卉帶着她照常往橋頭擺攤。
武茗的死給整個涿州城都籠上了一層陰影,雖則世人大都以為她是得了急症沒了,可涿州城人人伸着腦袋盼着的侯爺大婚,卻完全沒了着落。
本以為他們涿州要出一位侯夫人了,走那兒拍着胸脯子一說,都覺得倍兒有面子。可這下武姑娘沒了,瑞平侯爺終究還是要落在京城的貴女堆兒裏了吧。
薛雲卉只從旁聽着,最多附和一笑。
袁二落到哪位貴女手心裏,都跟她沒得關系,反正貴女一日不進門,她就自在一日,最好袁二能萬兒八千年地打着光棍,那她可就怎麽恣意怎麽蹦噠了。
不過那也是不可能的,這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沒個媳婦兒早晚得出事。不說這個,就說太後和興盛侯府那邊,也得替他指門好親,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不是?
她管不了那許多,反正錢還得賺,債還得還,家還得養。
這段日子,她這生意可不景氣,許是莫名其妙卷進了武茗的事兒裏頭,雖說對外都說是急症沒的,可官府前後拿了這麽多人進武家,可瞞不過。
薛雲卉全須全尾的出來了,可到底沾了陰私的晦氣,好些人家都不敢請她了。
她也是無奈,可薛雲滄那兒時好時壞的,她也放心不下出去尋營生,只得在橋頭賺着零碎銀子湊合着,順道留意哪裏有好活幹幹。
她今兒來的早些,橋頭只關老道一個。
上了年紀的人覺少,他早早來了,把不知打哪兒摘來的小紅花別在阿荞頭上,悠悠道,“薛道長大清早就愁眉苦臉幹什麽?有什麽看不破的,要不要我老關替你蔔一卦?”
他說着上下打量阿荞,“咱們阿荞就是俊,梳了道髻,帶着花也是好看。啧啧,你們薛家怎麽能生出這麽俊的小閨女?”
薛雲卉看着阿荞也笑,“我大哥那眉眼鼻嘴都傳給她了,能不俊嗎?大哥要不是病着,就在城裏随便走一圈,那送花送米的都能從橋頭排到橋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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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道這兒,突然又嘆了口氣,她道:“若他不病就好了……”
關老道抱了阿荞在懷裏,“原來薛道長是愁這個。你哥哥病了這麽久,也沒舍得撇下你和阿荞,那就是撇不下了。放心吧,肯定能好。你若不放心,我替你蔔一卦?”
薛雲卉連忙擺手,“算了算了,再算出些別的,我心裏可就沒譜了。”
關老道呵呵笑着搖頭,順勢颠了颠阿荞,“你姑姑見天兒給人算卦,輪到她自己又不敢了?說出去誰信?你說是不是……”
阿荞咯咯地笑。
說笑間,劉老道和鄧老道也來了。來往行人慢慢多了起來,他們也是好一番忙碌,待消停了,都日上三竿了。
薛雲卉收拾收拾準備回家,身後,阿荞扯了她的袖子,悄咪咪道:“姑姑,這位姑娘穿男裝還不如你像呢?阿荞都能看出來了。”
薛雲卉聞言擡了頭,興味頗濃,“你是怎麽瞧出來的?”
“姑姑小看阿荞了,你看她臉蛋兒白嫩嫩的,手白嫩嫩,步子也小,可不就是個姑娘?”
薛雲卉倒是回頭看了阿荞一眼,真沒想到,這小丫頭竟有這個眼力見兒,不愧是她薛雲卉帶出來的人。
她道是,“咱們阿荞真聰明,只是不曉得這姑娘想做什麽?”
話音未落,被姑侄二人評頭論足的那個人,忽然側過臉看了過來。
她愣了一下,明顯沒想到能在橋頭瞧見一大一小兩位道姑,在一堆污七八糟的男子幾,甚是親切。
她擡腳走了過來。
“兩位道長,請問附近可有賣草藥的地方?”
薛雲卉朝她臉上看去,見着是個小鼻子大眼小嘴圓臉的姑娘,正如阿荞所說,白白嫩嫩的像個元宵,說起話來唇紅齒白的,難怪阿荞能一眼識破她。
薛雲卉朝她揚了嘴角,“善人往回走,在橋東頭沿着岸邊走一裏多路就到了。”
說着,擡手指了指北邊。
那姑娘抱拳謝了,剛欲走,又頓了一下。
“小道長可真是俊俏,靈寶天尊坐前童子似的。”
她沖阿荞眯了眼睛一笑,才又往回去了。
阿荞咯咯地笑成了花,“姑姑,這是今年第六十六個誇我的了!”
薛雲卉攬了攬了她抱在懷裏,嘴上道是,“這麽吉利的數啊……那咱不慌走了,她要是還拐回來,咱們就同她好生聊幾句……”
她把“聊”字咬的這麽重,不過兩刻鐘,那姑娘還真就拐回來了。
她手上拎着一捆柴胡根兒,邊走邊四處張望,眉頭皺成一團,不知遇上了何事,還急得跺了幾下腳。
薛雲卉姑侄抿着笑意對了個眼神。
“善人可是遇上難事了?不妨說來,讓貧道替善人測測兇吉。”
那姑娘苦笑,“道長不必測了,我錢袋丢了,渾身上下就這一捆柴胡了。”
薛雲卉聞言從袖口拎出來一個月白色的錢袋子。
“可是這個?”
那姑娘驚奇,轉瞬有用警惕地眼神看着薛雲卉。
薛雲卉不以為意,将錢袋子扔給了她,“若善人再悶着頭挑揀那些藥材,可就真丢了。”
“你……為何有我的錢袋?”
薛雲卉只笑笑卻不回應她。
不過,她費了這番周折,把今日一早賺的錢都舍出去,讓小偷兒摸了她的錢袋,可不是為着提醒她一句。
“善人年紀不大,卻是個癡迷醫藥的,卻同我家中卧床多年的兄長一般,瞧着親切。可惜呀……”她說着重重嘆了口氣,“他身子不好,沒得似善人這般在外頭恣意行走……”
那姑娘聞言當即皺眉,“道長的兄長……得的是何病?”
薛雲卉搖頭,“病症太多,連大夫都說不清了,只一犯病就咳喘得厲害,每每只差一點就……”
“道長,可方便帶我前去看看?”
“有何不可?”
……
早上走的時候還是兩個人,回家的時候卻是三個人了。
薛雲滄坐在窗棂下曬太陽,修長細瘦的手指捧着《左傳》,慢慢翻動着書頁,陽光把他的膝頭曬得暖融融的,只指尖仍舊微微發涼。
有人敲門,是盧同的兒子八歲的盧寧開的,薛雲滄身子好些的時候,便帶他識字,這孩子讀書靈性非常,薛雲滄甚是看中。
門吱呀一聲開了,阿荞當先跑了進來,脆生生喊了“爹爹”,便道:“姑姑帶了一位衛姑姑來,給爹爹看病嘞!爹爹就要好起來了!”
薛雲滄聞言一愣,擡頭正瞧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家,穿着男子的長袍,跟在薛雲卉身側跨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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