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初入保定

從老鄉手裏買了一輛騾車,錢出得不多,老鄉卻覺得不少,樂呵呵的。

顧凝打量了一下這騾車,見那騾子哼哼了兩下,鼻孔裏噴着熱氣,一副呆笨模樣,後面的車看起來也不怎麽結實。

顧凝皺巴了臉,朝薛雲卉小聲問道:“兄長,咱們雖不敢去驿站直接買馬,可買輛馬車也行吧,兄長坐着也舒坦些。”

他說完,就受了薛雲卉一記斜眼。

“這又不是京城,哪來的馬車好買?将就些吧,等咱們到了保定,你賣了這個,換匹油光水亮的好馬上路,也就是了。”

薛雲卉早已和他說了,到保定便要分道揚镳的。顧凝想着,也許同這位半路結來的大哥,也就這半日的緣分了,自己又不是沒錢,卻要他受這個苦。

然而薛雲卉還當他犯了貴公子毛病,不能屈尊就駕。

她也能猜到,顧凝的家世應當不同尋常。他父母兄弟皆在京中,而他從小因身子不好,被送到全真教調養,聽他的說法,約莫還是全真教掌門的嫡傳一脈。

他這出身是低不了了,這倒讓薛雲卉忽然想起一樁事來,“你出京去武當山,山高水長的,怎麽不備了馬呢?”

顧凝輕輕一笑,“師父說我忒般不谙世事,應多走多看,體味人間疾苦。”

薛雲卉翻了個白眼,她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一樣是道士,人家就是體味人間疾苦,她呢,她就是那人間疾苦!

她心裏不平起來,又開始感嘆轉生到了這麽個死鬼身上,一個欠了一屁股債的落魄小姐身份還不算完,偏還有個煞神跟在後邊死命地追。

若是她當年轉到顧凝身上該多好啊。

看看這身板多健壯,這臂膀多有力,這模樣多周正,這錢袋多鼓鼓囊囊……

顧凝被她直勾勾的渴望眼神,看得心裏發毛,見她手都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自己肩上,連忙叫了聲“兄長”,這才把薛雲卉叫回了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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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還是趕緊走吧,我前頭騎馬……騾子,兄長後頭坐好。”

薛雲卉緩緩點了頭。

聽聽,還有這管聲音,多迷人呀……

有了騾車,那可快多了,晌午頭間,就到了保定府。

保定比涿州大得多,打進城門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可見一斑。

兩人折騰一晌午,也餓了,顧凝請客去一家門庭若市的酒樓,吃了頓好的。

吃過飯又去市集上把騾車和茄子賣了,挑了匹高頭大馬,顧凝就要上了路。

薛雲卉見他還朝自己眨眼,吊着馬頭來回舍不得走,頗為不安,心道自己本是想騙他些錢財的,沒成想,錢沒騙成,倒是騙來了他一片真心。

這麽一想,心下不由軟了幾分,朝他招了手,“過來,我還有件事囑咐你。”

顧凝翻身下馬,飛起的細布白紗劃出一道潇灑的弧線,一下就幹脆利索地跳到了薛雲卉眼前。

他微微低了頭看她,劍眉星目間光彩照人,迎面撲來的赤子真情讓薛雲卉心頭顫了一下。

“兄長還有什麽事囑咐顧凝?”

薛雲卉定定神,“也沒什麽,只是你這錢袋太顯眼了。人本就氣宇不凡了,再配這麽個錢袋,容易被人盯上。所謂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該小心藏着些。”

“哦!”顧凝愣了一下,“兄長說的極是。”

他伸手去解縧帶上的錢袋,拿在手上時,忽的——

他突然擡頭看了看薛雲卉,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臉上,還帶了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薛雲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下,暗忖,他不會現下明白過來了吧……

薛雲卉咬了唇,萬分後悔自己心一軟多管閑事,這下好了,提醒了他,倒讓他把自己識破了,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尴尬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好比被人扒了她的樹皮一樣難受。

正在這時,顧凝開口說了話。

“兄長若不嫌棄,這一袋錢,兄長便收下吧,即便不能解兄長之圍,緩解一番也是好的啊!”

說話間,金銀的響聲和握在手裏的實在感竄進了薛雲卉的腦中。

……

這世道,錢財是個好東西,肯贈人錢財,那便是真心中的真心了。

顧凝身上一共帶了一百二十三兩十八文,全都掏給了薛雲卉,他還道,“出門時,該多帶些才是……”

薛雲卉捧着她肖想已久的錢袋,有些恍惚。她心心念念的時候,下不去手,如今不想不念了,反倒來了。

可她終究還是推了回去,在顧凝赤誠的目光中,割肉一般含着淚道,“窮家富路,賢弟自己留着吧。”

她不忍心掠走,到底還是因為騙了顧凝的緣故,而顧凝呢,犯了牛脾氣,非要塞給她。

兩人争執不下,最後只得将錢財分割了,各拿一頭,才算了事。

這會薛雲卉把顧凝送出了城,輕拍了懷裏薄薄的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感覺跟做夢一樣。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若還窩在涿州城裏,多少日子才能掙得這麽多錢?差的三百兩,如今連帶之前得的,一下就有了一百兩,可見老天爺也不是全為了折騰她的。

她這麽一想,思緒又飄到了袁松越身上。

那人,氣壞了吧?

想他一個堂堂侯爺,手下高手無數,又和當地百戶一道把持着城門,就這麽着,到底還是讓她跑了。

她潛龍入了海,他還想抓着她麽?!

薛雲卉不由哈哈大笑了兩聲,一掃胸中陰霾之氣,腳步輕快地似蜻蜓點水。

見着天兒還早,她準備去糧油店,給要落腳的那家,準備些東西,帶着封信空手上門,那可不像話。

路過菜場的時候,見菜場門口圍了好些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保命要緊!”眼前一老頭一把将一少年郎從人群裏扯了出來,鉗了他的胳膊,就往一嚷拽,還驚怒道,“咱就是窮得吃樹皮,咱也不去,快跟我回家!”

少年想說兩句,卻拗不過他,只得跟他走了。

薛雲卉被這二人言行勾了心思,見那門口的布告欄前仍舊一堆人,那二人剛出來,又堵得死死的了,伸了頭往裏看的,都是些衣衫褴褛或者瘦弱的男子。薛雲卉想一看究竟,也擠不進去,不由扯了一旁圍着的高個男子問。

她半路又換了男裝,男子并不起疑,答道:“還能有什麽事?辛耘書院又要開工了,官府招人幹活呗!”

薛雲卉挑眉,“那還不是好事吶?”

話音一落,旁邊一老頭,突然轉過臉來怪道:“好事?你敢去?”

薛雲卉瞪眼,她又沒跟他說話,他插什麽嘴。

剛欲頂他一句,那高個男人卻開口道,“聽你口音是外鄉人吧?你上哪知道去?這辛耘書院從年後開工兩次,攏共不到二十天,前後就死了三個人了,都死得莫名其妙的!官府把工錢翻了兩翻,還是湊不齊人手!你看,今兒又漲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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