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一屁股坐在床上,伊重人捶捶酸痛的腰。剛剛沐浴過的他往旁邊一趴,就不想動了,太累了,果然不服老不行。

今天是太子大婚的日子,伊重人作為太子義父和內庭主事,從一個月前就開始忙着籌備太子的大婚事宜。後宮沒有女主,伊重人這位後宮實際的主人要操心的事太多太多。

某位因為太子大婚而大受刺激的皇帝陛下,最近在床事上的性致高昂,結果就是伊重人今天直接累趴下了。好在太子終于成親,他可以好好歇幾天了。

霍峰登基已有八載。太子去邊關歷練了三年,帶兵打了幾場勝仗,他又不怕苦,和邊關的将士們同吃同睡,贏得了軍中一衆将士的敬佩。

之後,太子又微服出巡了兩年,了解民生疾苦。回到京城後的這三年,太子的表現就是伊重人都滿意不已。

朝中大臣欣喜他們有這樣一位出色的太子,又發愁太子年齡漸長,卻始終不肯成親。皇上的後宮空虛,若太子也不成親,那豈不是糟糕?

受父皇和義父的影響,太子也想找一個與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為妻。

在微服出巡的這兩年,太子遇到了一雙姐妹。姐妹二人江湖出身,姐姐性情豪爽穩重,妹妹溫婉聰慧,姐妹二人各有各的迷人之處。

兩人最初并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在與太子相處的過程中都喜歡上了太子,而太子對這兩姐妹也都有好感。一時不知該怎麽是好的太子狠心不告而別,回到了京城。

兩姐妹愛太子愛得癡纏,太子離開後,兩人徹夜長談,終究還是決定接受彼此。兩女帶着行囊赴京,哪知她們愛的男人竟然是當朝的太子。

伊重人知道此事後直接讓太子把兩個女人都收了,二女共事一夫又不是不可以。有義父的支持,放開心結的霍雲開把兩姐妹接入了東宮。

霍雲開剛剛回京,不想那麽早成親,婚事就一直拖到現在。姐妹兩人,姐姐為太子妃,妹妹為側妃,待霍雲開登基之後,便一個是皇後,一個是皇貴妃,共同掌管後宮。太子妃和側妃都有了身孕,這也是霍雲開決定成親的原因。

伊重人不在乎有沒有名分,沒有名分他已經累成了這樣,有了名分他更脫不開身。

豆子和包子今年已經一十四歲,兩個孩子現在也能幫着父皇和皇兄做事,再過幾個月就要出宮建府了。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有出息,霍峰身上的擔子輕松了許多。

伊重人今天很累,吃完酒就先回凝神宮沐浴休息,霍峰還在大殿裏和大臣喝酒。

喝得差不多了,霍峰單獨把太子叫到了禦書房,有些父子間的話要對太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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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霍雲開更是穩重自持、性情內斂。對這個兒子,霍峰幾乎沒花多麽心力,可以說,太子能成長成這樣,全都是伊重人的功勞。包括在朝政上初顯能力的豆子和包子,都是伊重人費心教導的結果。在這個是家又不是家的皇宮裏,伊重人稱得上是真正的“賢內助”

霍雲開恭恭敬敬地給父皇斟了一杯茶,即将做父親的他對血脈、對責任,都有了更深的認知。

八年來,反對父皇獨寵義父的人仍不在少數,父皇一次次壓下了這些反對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愛着義父。而義父,恪守身份地父皇掌管內庭,替父皇教導他們兄弟三人,在父皇處理國事遇到困難時為父皇分憂。

在霍雲開的心裏,義父不僅是他的另一個父親,更是他的母親。

可是因為義父的身份,父皇永遠都無法給義父一個名分,這是父皇一直的遺憾,也是他的遺憾。

霍峰欣慰地喝下太子敬的茶,感慨道:“一晃眼,你都要做爹了,豆子和包子都可以出宮建府了。父皇也老了。”

霍雲開的鼻子有點酸,馬上說:“父皇正值壯年,談老還為時尚早。”

霍峰笑着瑤瑤頭,他确實是老了,已經沒了所謂的野心,只想在有生之年和一人相守到老。面前的長子有着與他相似的神态,可心思之缜密卻像極了一人。

“太子,父皇八年前曾對你說的那件事你應該還記得吧?”

霍雲開心裏一震,鄭重地點頭。

霍峰道:“父皇之所以會坐在這裏,有一半是被逼的,另一半,則是因為你義父。若沒有他,父皇這一脈連同你和豆子,早已是一堆白骨。”

霍雲開的心緒起伏。他常常都會記起自己被義父帶出王府的那一幕,也就是那時候,他知道,義父是好人,知道,義父承受的種種委屈。

“太子,這江山,父皇就交給你了,你要守好。”

霍雲開緩緩跪下,磕頭:“兒臣,不敢辜負。”

霍峰走到太子面前,雙手扶起太子,眼含激動地說:“謝謝你,成全父皇。”

霍雲開也很激動,眼眶泛紅地說:“父皇,兒臣,很想喝您和義父的一杯喜酒。”

霍峰拍拍兒子寬厚的肩膀,笑道:“會的,一定會的!”

※※※

回到凝神宮時,伊重人已經睡熟了。霍峰知道他這陣子累壞了,也不吵他,洗漱過後,輕手輕腳地上了床,躺在伊重人為他留出的位置上。

兩人一直住在凝神宮,霍峰的寝宮早已變成了擺設。伊重人喜歡凝神宮的清淨,霍峰也就随他去。

八年了,霍峰的鬓角有了白發,而伊重人似乎仍是八年前的模樣,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絲毫的痕跡。

攬住伊重人的腰,霍峰閉上眼睛。

他和重人,就快十年了。這八年,他對伊重人的愛戀只增不減,這人卻從未對他說過一句喜歡。但霍峰知道,伊重人的心裏有他。

也許從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在伊重人的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只是兩人誰都不知道。

“回來了……?”熟睡中的伊重人突然咕哝一句。

霍峰攬緊他,在他的脖子上啄吻了一口:“嗯,和雲開說了會兒話。你睡吧。”

“你也快睡吧。”拍拍霍峰的手,伊重人打了個哈欠,沒了聲音。

霍峰閉上眼睛,聞着伊重人的發香,很快也睡着了。

※※※

睡到日上三竿,伊重人終于緩過來了,伸個懶腰,他從床上起來。推開窗戶,外頭豔陽高照,他扭了扭腰,朝外走去。

服侍的宮女看到他起來了,馬上端來洗臉水和漱口的柱杯。

伊重人一邊擦臉,一邊問:“皇上呢?”

“皇上去太學院了,午膳要和幾位太學用膳,讓您不必等他。”

“嗯。”

伊重人在心裏蹙眉。那人昨晚似乎很晚才回來,這一早又去太學院,真當自己是鐵打的身子不成?

自霍峰的鬓角開始出現白發之後,伊重人關注起了養身之道。霍峰比他年長八歲,要特別注意。

“大人,琴夫人來了。”

伊重人快速漱了口,大步出了房,就看到小琴抱着孩子從外頭進來。伊重人伸手從小琴的懷裏抱過剛滿兩歲的小家夥,招呼小琴進屋。

小琴曾自願做嘉政帝身邊的釘子,也因為服侍過嘉政帝,她沒想過她人,哪知在跟随伊重人回京的路上,她和一直未成親的許百才互生好感。許百才不在乎小琴服侍過嘉政帝,反而覺得小琴很勇敢,回到京城的第二年許百才就帶着聘禮到章府去提親了。

章德元夫婦是小琴的義父義母,小琴尋得如意郎君,還是許百才這樣的大将軍,他們都很是高興,馬上答應了下來。如今,小琴已經是三個孩子的人了。

進了屋,小琴在內侍們退下後說:“大哥,下月我和百才就要回邊關了。”

伊重人擡眼:“怎麽這麽急?你們去年不是剛回來嗎?”

小琴笑笑,說:“百才說阮大哥和懷秋哥分隔兩地太可憐,想早點把阮大哥換回京城。他說他們四個人,如今只有阮大哥是孤家寡人,他們做兄弟的要幫他一把。”

伊重人冷哼:“那只怪他自己沒能耐。”

阮刑天和章懷秋這幾年因為阮刑天是大将軍,要回邊關換防,常常是分隔兩地。章懷秋是怎麽也不肯跟着阮刑天到邊關去,只可憐阮刑天飽受兩地相思之苦。

章懷秋一直沒有娶妻,小琴把她和許百才的第二個兒子過繼給了他。

章德元夫婦不是不失望兒子與阮刑天走到了一起,但也沒有強求。

雖然兩人在京城吃住一起,和夫妻沒有任何差別,只不過章懷秋始終不肯給阮刑天一個名分。

阮刑天曾有過一房妻子,後來病逝,給他留了一個兒子,去年由霍峰指婚迎娶了禮部侍郎的女兒,如今也快當爹了,生活幸福。沒還有後顧之憂的阮刑天,唯一希望的就是章懷秋能與他雙宿雙飛。

霍峰中午不回來,伊重人便要小琴留下來和他一起用午膳,包子和豆子中午也會過來。兩個孩子就要出宮去住了,從小在爹爹身邊長大的他們很舍不得離開爹爹,不過好在他們能每天進宮,也能常常和爹爹一起用膳。

兩人正聊着,一名太監突然火急火燎地跑進了凝神宮,驚慌地大喊:“大人!皇上暈倒了!”

伊重人的臉色驚變,把孩子交給小琴,身形倏然消失在了屋內,接着就聽到他厲聲問:“皇上在哪裏!叫太醫了沒?!”

“皇上在太學院突然暈倒,已經派人去找太醫了。章大人正送皇上回宮,命奴才來禀報大人。”

伊重人只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狠狠咬了下舌尖讓自己冷靜,他飛身就往宮門趕去。

那人昨日還好好的,昨晚還摟着他睡了一夜,怎麽會突然暈倒!一定是最近太累了,一定是!

伊重人瘋了般地向宮門狂奔,所過之處樹葉紛飛。

※※※

來到宮門口,他就看到章懷秋駕着馬車沖了過來,伊重人認出那是霍峰的禦辇,飛身而去。二話不說地上了禦辇,甚至都沒有和章懷秋說句話,伊重人沖進車內。那一瞬間,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皇上!”撲到昏迷在那裏的霍峰身上,伊重人的雙手發顫。

一把握住霍峰的手,伊重人回頭就對外大喊:“懷秋!再快一點!讓太醫到凝神宮!”

“駕!”章懷秋狠抽馬屁股。

※※※

很快,太子、兩位王爺、朝中重臣們全部聚集到了凝神宮。

床邊,伊重人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裏,太子站在他的身後。包子和豆子眼腮紅紅,父皇突然暈倒了,兩人都要吓死了。

太醫已經給皇上診了脈,醫術頗高的吉弟手指按在皇上的手腕上再診察一回。

許久之後,他拿開手,伊重人立刻問:“皇上怎麽樣?”

吉弟蹙眉道:“和太醫診脈的結果一樣,皇上是積勞成疾,再加上曾多年帶兵打仗,留下的暗傷一直沒有調養好,病上加病。皇上絕對不能再操勞,需要靜養。”

伊重人深吸了幾口氣,點點頭:“我知道了。”

太醫開好了醫方,吉弟看了看沒什麽問題,把藥方交給了盧濤。

伊重人看了豆子和包子一眼,兩個兒子便跟着盧濤出去了。這個時候,伊重人不放心別人給霍峰熬藥。

“義父,父皇會沒事的。”霍雲開安撫道。

伊重人輕輕擦了擦霍峰額頭上的虛汗,告訴自己,也告訴在場的人:“皇上不會有事。”

接着,他站起來對着屋內的諸人鞠躬一拜,大家都吓了一跳。

“伊大人!”

直起身子,伊重人開口:“皇上積勞成疾,不能再處理國事,還望諸位大人能盡心輔佐太子,讓皇上能安心靜養。”

“此乃臣等份內之事。這種時候伊大人更要保重,皇上還需要您随身照顧。”

伊重人的這一拜給了許多人不小的震撼,就連霍雲開都愣了。

伊重人轉向霍雲開,聲音發啞地說:“太子,從今日起你為監國,知道你父皇龍體康健為止。”

“兒臣遵旨。”

沒有人對伊重人的越權有所不滿,這種時候,伊重人的話就等于是皇上的話。

交代完畢,伊重人坐回床邊,當着衆人的面握住了霍峰的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麽心慌、多麽不安。

謝明向其他人示意,所有人安靜地退下。霍雲開深深看了眼父皇和義父,也退了出去。

門一關上,伊重人就抱住了霍峰。他們的十年之約還未到,還未到!

“皇上,你我的約定還有兩年,難道你就等不及了嗎?”伊重人把霍峰能夠燙人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他從未如此害怕一個人離開他。

霍峰的呼吸有所加重,眼皮動作,似乎要醒了。

伊重人急忙輕喊:“皇上!皇上!”

掙紮了半天,霍峰終于睜開了眼睛,伊重人的手抖得厲害。

霍峰的眼珠子緩緩移動到伊重人的臉上,被伊重人握着的手努力地反握回去,他艱難地開口:“重,人……”

伊重人的心揪緊,嘴唇張開:“霍峰……”

這麽多年,他很少會喊這人的名字,除非在情動時。可這一刻,他不想喊這人“皇上”了。

霍峰顯然很高興聽到伊重人這麽喚他,微微笑了笑。

“對不起……吓着,你了……”

“你是吓着我了。”

伊重人穩定心神,倒了一杯水,扶起霍峰喂他喝。

霍峰虛弱地喝下,然後拽着伊重人說:“我,很累,陪我睡會兒。”

伊重人把霍峰緩緩放平,說:“盧濤去熬藥了,喝了藥再睡。”

霍峰擰眉:“我沒事,就是有點累,睡一覺就好了。”說話間少了一些剛剛的虛弱。

“喝了藥我陪你。你暈倒了,不能不喝藥。”伊重人現在的手還是抖的,他擰了塊濕布,仔仔細細地給霍峰擦了臉,擦了手。

霍峰的喉結動了好幾次,眼神深邃地凝視着照顧他的伊重人。待伊重人給他擦完之後,他聲音低啞地說:“重人,若我退位,你可會覺得我懦弱?”

伊重人的手一頓,然後握住霍峰的手,扣緊:“我剛才還想着怎樣勸你退位。”

霍峰笑了。

伊重人淡淡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稱得上是‘康正盛世’。這幾年,你勤勤懇懇為國為民,我,都看在眼裏。”

頓了頓,伊重人握住霍峰的另一只手:“以前我說你懦弱,是氣你手上有兵卻不願自立為王,任憑昏君惡黨塗炭生靈。而作為帝君,你已無愧于心。現在,我寧願你什麽都不是,也不要再看到你暈倒。”

霍峰被伊重人的這些話說得格外激動,他,等到了吧?

“重人,你心裏,可有我?!”

伊重人傾身,在霍峰的嘴上淺淺地吻了一下,沒有回答有還是沒有,而是道:“只要你還要我,我絕不會離開。”

夠了,有這句話就夠了。霍峰咧開嘴,喜悅充滿全身。

“我不是皇上了,你我的約定得改改。”

伊重人嘴角上揚。

霍峰笑呵呵地說:“重人,你我白頭偕老,如何?”

“好啊。”

“呵呵呵……”

霍峰開懷大笑,好像得到了期待了太久太久的至寶一般,笑聲傳出房間,傳出凝神宮。

伊重人也笑了,因為霍峰的喜悅而喜悅,因為一人對他的眷戀而幸福。

無論他曾遭受過怎樣的命運不公,此刻,他感謝老天給他的那些苦難。正是因為有了那些苦難,他才會遇到這個深愛他的男人。

八年了,無須再多言,這個男人對他的心思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哪怕十年之期到了,他相信他與這人還會定下另一個十年,再一個十年。

伊重人的心裏有很多人,但有這麽一個人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

霍峰,我伊重人,是你的。

※※※

康正九年正月初八,一直在凝神宮靜養的霍峰下旨傳位于太子,他為太上皇。

同年二月,伊重人卸任內侍,內庭事務交由太子妃與太子側妃共同執掌。

三月,太子霍雲開正式登基為帝,改年號“永輝”。

新皇莆一登基,便下旨封義父伊重人為“義德王”,尊“德父”,入太廟。此聖旨一出,天下嘩然。霍峰沒有辦法給予伊重人的名分,由他的兒子達成。

有一件事霍峰只告訴了長子,那就是他百年之後,他的棺位旁只會有伊重人的棺位,早已亡故的皇後和皇貴妃的棺木,則擺放在皇陵的另一處。

永輝元年五月,在一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裏,一隊人馬離開了皇宮、離開了京城。

馬車上,成為爺爺剛滿一個月的霍峰和伊重人神态悠閑,看着京城的官道。無事一身輕的兩人準備好好看看越國的山山水水,好好彌補回他們曾浪費的時間。

不過有一個人還是有點小小的苦悶的。

“重人,我早就沒事了,這藥就不必吃了吧。”

“這是太醫和吉大人一起給你開的強身健體之藥,你就當吃糖豆了。”

“糖豆?明明是苦的。”

“良藥苦口。”

“……”

要不要跟重人坦白?想了想,某人還是乖乖吃下“糖豆”。算了吧,吃藥和小命相比,還是小命重要。

※※※

皇宮,吉弟對一位太醫小聲說:“這件事你可千萬千萬不許說漏嘴!讓伊大人知道咱們合夥起來騙他,你我都得死!”

“是是是,下官絕對不敢多言。”

“嗯。給皇上配的藥多放點山楂。”

“是。”

番外 家務事

伊重人今天出宮辦事,剛從宮外回來就聽到包子不見了,豆子急得大哭,現在宮裏全亂了套,都在找包子。

伊重人抓住一名太監,冷聲問:“怎麽回事?和壽王為何會不見?”

包子和豆子這兩個孩子平日形影不離,包子斷無可能故意躲起來讓豆子着急。

被伊重人抓住的太監秦萬心驚不已,支支吾吾地說:“回大人,奴才,奴才也不清楚。”

看到對方閃爍的眼神,伊重人不問了,直接去內侍院。

一到內侍院,伊重人找來郭安問情況。郭安也是吞吞吐吐的,但他是伊重人的屬下,不敢隐瞞,只好告知。

“到底是怎麽回事屬下也不是太清楚。兩位王爺先是哭着到內侍院找大人您,大人您不在,兩位王爺就說去找皇上,結果沒一會兒屬下就聽說和壽王不見了,安平王一直哭。皇上怕您擔心,就說先別告訴您。呃……皇上在凝神宮。”

包子突然丢下豆子一個人跑了,事情太不尋常。別看包子和豆子一般大,但豆子主意多,包子很聽豆子的。

伊重人快步往凝神宮走,他大概猜到出了什麽事。走到一半,他突然腳步一轉,往泰立閣走去,那裏是皇宮最高的地方。

“大人,皇上讓您回來後馬上回凝神宮。”見伊重人換了方向,跟着他的郭安急忙說。

伊重人腳步不停,問:“太子現在何處?”

“太子也在找殿下。”

“讓太子到凝神宮去。告訴皇上,我一會兒就帶和壽王回去。”

“大人知道殿下在哪裏?”郭安驚愣。

伊重人臉色陰霾,意思不明地說了句:“真是越大越出息了,還敢給我演失蹤的戲碼,找打!”

郭安一個哆嗦。他得趕緊告訴皇上去,大人這回好像氣得不輕,和壽王殿下的小屁股要遭殃了。小祖宗啊,你藏到哪裏去了,趕快出來啊,再不出來,就是皇上都保不住你啊。

凝神宮,霍峰坐立難安地等着包子的消息,不時可以聽到他的怒吼聲:“怎麽還沒有找到!一個孩子能躲到哪裏去!”

“父皇……父皇……包子怪我了,包子不理我了……”豆子在一旁哭。

霍峰走過去把十一歲的兒子抱到身上,坐下說:“包子怎麽會怪你。你們是兄弟,一生不離的兄弟,他只是一時想不開。等我到包子,父皇會跟他說清楚。”

“嗚……父皇……包子是我的親兄弟……我不要別的兄弟……”

“是是,你不說他也是。你先不哭,你爹快回來了,讓他知道這件事,非動肝火不可,你趕緊想想包子有可能藏在哪裏?”

一聽爹爹快回來了,豆子不哭了。別看爹爹平時很寵他們,但若他們不聽話或者胡鬧,爹爹下手可是絕不留情的!

伊重人對包子和豆子很寵愛,尤其是兩人小的時候,真是盡心盡力地撫養他們。但兩人終歸是男孩子,又身份尊貴,自回到京城之後,伊重人對兩個小兒子的教導是越來越嚴格,絕對不許他們亂了規矩、胡作非為。

要說包子和豆子最怕的是誰,不是父皇,不是太子哥哥,而是爹爹。別說他們了,霍峰和霍雲開這兩位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人,最怕的也是前滬安衛千戶大人。

霍峰知道這件事瞞不住,現在最要緊的是在伊重人回來之前找到包子,哄住他。不然等重人回來,知道包子是因為“那件事”藏起來,那可就麻煩了。

可惜,怕什麽就偏偏來什麽。

盧濤從外頭急匆匆地進來,禀報道:“皇上,大人回來了,去了內侍院,現在去泰立閣了。”

“爹回來了?!”豆子打了個冷顫。

“他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霍峰暗叫不好,馬上問:“他去泰立閣做什麽?”

“奴才不知。郭大人說大人很生氣,讓奴才趕緊來告訴皇上。”

“去泰立閣!”

牽着兒子的手,霍峰就往泰立閣趕。剛走出凝神宮沒多遠,一道冷厲的、幾乎可以傳遍整個皇宮的聲音從泰立閣傳來。

“伊恩寶,爹數十聲,十聲後你若還不出來,後果自負!”

重人!霍峰把豆子交給盧濤,先跑一步。

爹生氣了,豆子吓得手腳冰涼,嗚嗚,都怪他,包子要被爹罰了。

“一!”

帶着人搜尋包子的霍雲開扯開嗓門:“包子!你快出來!”

“二!”

宮內的所有人都不禁哆嗦。我的娘呀,三殿下今天是在劫難逃啊!

“三!”常年空置的後宮院落中,一間屋子的門開啓,一個滿臉帶淚、怯生生的小胖墩從裏面挪了出來。

“四!”

小胖墩縮了縮脖子,走到院子裏,嘴角一撇一撇的。

“五!”

小胖墩仰頭,對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張嘴:“爹呀——!哇啊——!”哭聲震天,好不委屈,好不傷心。

伊重人從泰立閣頂如鳥般朝哭聲處“飛”去,所有人都往那個方向跑。霍雲開聽到弟弟的第一道哭聲就躍起狂奔,一定要趕在義父到之前找到弟弟!

宮裏的三位殿下,太子霍雲開就不必說了,他是太子,又比兩位弟弟年長十歲,經歷家變的時候他已經不小。深受伊重人的教導影響的他成熟穩重,聰敏機智,是朝中大臣人人稱贊的太子,将來注定會成為明君,在越國的史冊上留下英名。

相應的,安平王霍恩重與和壽王伊恩寶,就是無憂無慮在爹爹的疼愛下長大了。兩個孩子沒有娘的記憶,從小也沒要過娘。在父皇出現以前,他們只要爹爹;父皇出現以後,他們還是離不開爹爹。只不過父皇出現之後,他們覺得他們也有娘了,爹爹就是娘。

在這樣的無憂無慮中,要說兩個孩子有什麽煩惱,不外是豆子霍恩重認為學武太苦,不能跟小時候那樣常常出去玩,還有爹變忙了,也不帶着他和包子睡了。

而包子伊恩寶最大的苦惱就是他太胖了,身上的肉肉太多。但爹不許他減肉、豆子不許他減肉、父皇和太子哥哥都不許他減肉,他每天都在吃與不吃中掙紮。

可就在今天,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有了煩惱,有了、打傷,有了難過。

伊重人他們喊兩個兒子都是“包子”、“豆子”別人喊他們要麽是“王爺”,要麽是“殿下”。兩個孩子很少會去注意為何他們是兄弟,卻有着不同的姓氏。

直到今天,兩人明白了。雖然只是懵懂的明白,但也足夠他們驚慌難過,尤其是包子。

包子哭得是上氣不接下氣,撕心裂肺,霍雲開剛剛沖到包子的面前,伊重人的身影就落在了他的身後。

霍雲開轉身擋住弟弟,快速說:“義父,包子只是吓到了,您別氣他。”

包子看到爹,哭得更是傷心,但卻不敢去找爹,躲在太子哥哥的身後。

霍峰這時候也趕到了,把包子拉到懷裏,說:“重人,有什麽事回凝神宮再說。”

“過來。”伊重人伸出一只手。

包子一陣瑟縮,扭過頭可憐兮兮地看着爹爹,臉上又是淚又是鼻涕。

霍峰從太子的手上接過絹帕,給包子擦擦臉,推推他:“去找爹爹,不哭了。”

包子的哭聲小了點,他害怕地慢慢走到爹爹面前,伸手抓住爹爹的手。碰到爹爹的一瞬間,包子撲到爹爹的懷裏,又滿是傷心地嚎啕大哭起來。

“包子,爹……”

盧濤帶着豆子過來了,見着包子,豆子哭得和包子一樣傷心。

伊重人朝豆子伸出另一只手,豆子跑過去牽住爹爹,臉上同樣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一手牽着一個,伊重人帶着兩個孩子回凝神宮,陰沉的臉色看得霍峰都有點心驚肉跳,更別說其他人了。宮裏的內侍們在伊重人走過時紛紛低頭,大氣不敢出。

一路回到凝神宮,伊重人把豆子交給霍峰,冷聲道:“你跟豆子說。”說罷,他拽着害怕的包子進了卧房。

“爹……”豆子想跟過去,被霍峰帶走了。

霍雲開不放心,想去勸勸義父,卻見卧房的門砰地關上了,他只能走到門邊聽着,萬一義父要揍包子,他才能及時進去“救人”。

單獨面對爹爹,包子不敢像剛才那樣大哭了,但眼淚仍是大顆大顆地往外冒。

伊重人坐在床上,一點也沒有哄兒子的意思,而是黑着臉道:“自己說,怎麽回事!”

包子吸吸鼻子,嘴角發顫。

“說!”

“哇啊——!”包子擡手擦眼睛,傷心地哭道:“我不是,爹的,兒子……嗚……我和豆子……不是,親兄弟……”

沒有問包子是聽誰說的,之前就猜到一點的伊重人仍是冷着臉,不為所動地說:“你确實不是爹的親生兒子,你和豆子都不是。那你打算怎麽做?去找你的親生爹娘?”

“哇啊——!”

包子撲到爹爹的懷裏,死死抱住爹爹:“嗚……我不去……我不去……爹……你別不要我,我聽話……嗚……”

伊重人深吸了一口氣,抱住兒子,臉色總算緩和了幾分。

“你知道爹為何會抱你回來嗎?”

包子搖頭。害怕被爹爹丢下的他像小時候那樣,努力爬到爹爹的身上,手腳纏住爹爹。

伊重人雙手托住兒子的屁股,任兒子把眼淚鼻涕都弄在了他的衣服上,沉聲說:“豆子剛出生的時候,你父皇被壞人陷害,他和你太子哥哥險些被壞人殺死,豆子也落入了壞人的手裏。”

包子身子一抖,哭聲低了。

“也許你會覺得委屈,覺得爹偏心,但若沒有你,豆子恐怕已經死了。”

“啊!”包子擡起頭,吓得眼睛都圓了。

“壞人每天都要喝孩子的血,為了保住豆子的命,爹把豆子獻給了壞人,然後暗中用你換了豆子。”說到這裏,伊重人的眼裏是對包子的愧疚,這是他最對不起這個兒子的地方。

他擡起包子的右手腕,輕輕撫摸那裏已經變得淺淺的一道疤痕。

“再後來,爹讓懷秋叔叔把你送走,殺了壞人。包子,這就是爹為何總是讓你多吃。爹,是對不起你。”

“爹……”包子咬住嘴,嗚嗚哭泣。

“你還要爹媽?還要豆子嗎?”

“嗚……要……我要……”知道了一些真相的包子,一古腦地把自己為何要躲起來的原因說了出來,“我怕,嗚……我怕以後,爹會,不要我……嗚……我怕,豆子會,不理我……我怕,爹……我怕……我要做,爹的,兒子……豆子的,包子……嗚……”

“你可要去找你的親生爹娘?爹當年把你抱走後就沒打算把你還回去,你若想找他們,爹成全你。”

“不、不要……我要爹……咳咳……我要爹!”包子哭得咳嗽了起來。

伊重人輕拍兒子的後背,然後擦擦他的臉:“你要爹,爹也不會不要你,豆子更不會不理你,那你哭什麽?”

“嗚……”他忍不住。

“你是堂堂的一品親王,哭成這個樣子,還把宮裏弄得雞犬不寧,成何體統。”伊重人把兒子放下來,用力拍了下屁股,“去,跟父皇和你太子哥哥,說以後不會了。”

“爹……”包子要爹爹和他一起去。

伊重人起身,牽住包子的手。

門一開,看到太子哥哥就在門口,包子抽噎了幾聲,開口:“太子哥哥……我錯了……”

“不哭不哭,太子哥哥不怪你,是包子受委屈了。”

霍雲開從義父的手中牽過包子,帶他去見父皇,伊重人跟着一起過去。

走到隔壁,剛進屋,豆子就跑過來了,抱住包子就開始哭。本來包子就還沒平靜下來,這下子兩個孩子哭作了一團。

霍峰朝霍雲開使了個眼色,然後說:“雲開,你不是有事要和你義父說嗎?”

霍雲開馬上接道:“義父,我有事找你。”

看了兩個兒子和霍峰一眼,伊重人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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