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洗野澡
永安十年,仲夏。
郝春搖搖晃晃地走在霧氣裏,腳下鐵鏈聲鈴鈴,全身輕飄飄,好像哪哪兒都不對勁。
“走快些!”
平樂侯爺郝春,眉峰聚翠,一雙瞳仁剪秋水,是永安帝身邊第一紅人。他哪能受這種窩囊氣!當場就罵了句娘。
鈴鈴,腳下鎖鏈被扯動,脖子上哐當落下個枷鎖。
郝春栽了個踉跄,撲地摔倒,臉皮貼着潮濕的浮板,隐隐然嗅到股腐屍的惡臭味。有人從後頭瘋狂擠過來,踏壓郝春手背。郝春剛要哎呀呀怪叫,那些擁擠的人已經過了橋。
……這是哪裏?
郝春艱難地俯身撐着橋,每爬起三分,立刻就被鎖鏈扯的跌下。最可恨他光身被拖曳在浮橋板,陰風吹動屁股蛋,涼飕飕的。
叮鈴鈴,金片撞擊玉珰的聲音響起。
郝春憤怒地擡頭,半空中影影綽綽有銀甲鐵兵整齊列陣。
霧氣中隐約有七頭白象,象背上安置鎏金蓮花座,騎象人靓妝錦服,分行兩側,中央簇擁着輛懸挂八角金鈴的辇車。辇車後頭又有許多人執高旗大扇,旗面繪龍虎山河,一個身穿雪白纻羅紗衣的美少年端然坐在辇車內。那美少年長眉入鬓,眼神漠然,冷風吹動他松墨煙似的長發,露出半張臉,完美如玉人兒。
艹,憑什麽這家夥就能衣冠齊整?
“喂!”郝春奮力扯直嗓子,咧嘴露出兩粒尖尖小虎牙,怒吼道:“你丫是誰?這兒又是個什麽鬼地方?!”
鎏金車辇稍頓,身穿雪白纻羅紗衣的美少年蹙眉朝下望來。那一眼對視,目若點漆,幽深不見底。
浮橋下浪濤如雪拍岸。
嘩啦啦,大片水花飛濺!長安西郊外明澈的湖水被一群纨绔的嬉游打碎,水波粼粼地倒影出遠處青山如黛。在浮光掠影裏,鳴蟬撕心裂肺地躁動不休,岸邊柳蔭最濃處正懶洋洋地斜躺着個裹紫衣鑲玉帶的十五六歲少年郎。
“咳咳!”
少年郎郝春倏地睜開眼皮,夢裏水聲與眼前交彙。他忍不住以手抵拳,低咳了聲。
連忙低下頭,看自己穿了衣裳沒。
旁邊跪着替他捶腿的仆童殷勤地爬起,舀了勺梨膏糖喂到他嘴邊,低聲勸哄道:“侯爺,昨兒個宮裏頭賞賜的葡萄新鮮,阿奴給您剝幾顆葡萄吧?”
郝春閉了閉眼,敢情方才那個是夢!浮橋是夢,被人鎖着、被衆鬼踐踏,原也是個夢。
他懶洋洋地眼神下瞥,笑了聲,露出兩顆雪白的小虎牙。“好啊!本侯爺最愛這些西域果子。”
“侯爺,你也下水來泡泡吧!這水兒賊涼!”水中一個裹着寶藍色額帶的少年探出頭,朝岸邊高聲喊道。
郝春頭也不擡地揮揮手。“不洗!”
不多時從湖底又探出個腦袋,生的一張容長臉兒,約莫二十,是這群纨绔子弟裏年歲最長的那個,喚做李從貴。李從貴大咧咧地蹚水往岸邊走,夕陽金色的光打在他皎白的皮.肉,眉目也像是鍍了層暖紅色霞光。
“哎我說小侯爺,”李從貴赤.身走到岸邊,呲牙笑道:“咱哥兒幾個都下了水,就你不玩!你不是一直嚷嚷着在長安京裏頭悶,特地來西郊戲水的嗎?”
郝春歪靠在樹下,身後兩個美貌使女打扇,又有個小童跪坐給他喂新鮮剛剝了皮的葡萄。涼風習習,紫色帛衣上熏的沉水香散入柳蔭深處。
郝春噗地吐出幾粒葡萄籽,笑嘻嘻地道:“就你們這幾個的姿色也想騙小爺我下水?”
不待李從貴回答,他就自家咧嘴笑道:“不能夠!”
“喲呵,”說話間李從貴也已由仆童伺候着穿上了夏衫,卻是個武将打扮。他邊擡手整理官帽邊嗤笑道:“下水洗個澡,侯爺你還得尋個絕色的陪着?”
李從貴原本是隴西李家的旁系,若早生個二十年,隴西李家妥妥都是太子屬官。可惜九龍奪嫡時,隴西李家擇錯了人,本家死的七零八落,也就剩下他這種旁系仍在軍中摸爬滾打。
帝心不喜,他只能吊着郝春這樣無實權的新貴。
去歲,年僅十四的郝春受封爵祿,雖不是世襲罔替,卻也是舉朝上下風頭無二。
各家士族都恨的牙癢癢。李從貴也恨他,源于古老門閥世家的鄙夷,正噗噗地往外透着股兒酸勁。
郝春撩起眼皮,故意裝作看不出李從貴的惡意,斜靠在樹蔭下憊懶一笑。“和你們這些爛狗肉一起戲水沒意思,要與本侯爺共浴,那必得是個絕色。”
“哈哈,李從貴你可是坨爛狗肉哩!”湖邊有耳朵尖的聽見了,頓時拍手大笑。“罵得好!罵得妙!不過李從貴姓李,大約不是狗肉,而是團爛李子肉哩!”
纨绔們紛紛凫水冒出腦袋,大聲笑鬧着都起哄。
“呸呸!一個個狗嘴吐不出象牙!”李從貴回頭笑罵道:“侯爺罵的是我們一群人,可不止我一個。”
“哎,侯爺你這就不對了!咱怎麽也成了狗肉了?這狗肉,可不好吃。”
“小侯爺別聽他們的,都滿嘴胡唚!”
“走,上岸找小侯爺算賬去!”
湖面嘩啦啦漣漪震散開,一群纨绔少年都站起身,大步流星朝柳蔭樹下走。
永安十年,這個仲夏黃昏有的是大把歡愉,有醇酒,有烈馬,最主要的是有色相。陪伴郝春的纨绔子弟各個兒都雪白皮肉,紛紛蹚水上岸,在夕陽下抖水珠子。
夕陽金紅色的光秾豔,夏光中一切都染得眉目鮮明。
郝春自在地跷腳歪躺在樹蔭最濃處,幾縷光線爬了腳掃過他額頭,又凝在兩條飽蘸濃墨的眉。雖然年幼,卻天生具虎虎英氣!行止間,軒軒如朝霞舉。
去歲長安西市坊間評選世家勳貴子弟,平樂侯郝春被譽為當朝容止第一人。
纨绔們此刻都圍攏來,争着打趣郝春。
“侯爺你要怎樣的絕色?”
“咱各家都有‘絕色’的妹妹,實在不行,咱自個兒上也行。”
李從貴擦幹帽腳沾到的水,冷嗤一聲。“絕色?侯爺自家就生得絕美,大婚夜掀開蓋頭,你們這群人中,試問有誰敢有那膽色,又有誰敢誇下海口,說顏色定能勝過侯爺的?”
郝春聞言果然不屑地勾唇角,方才夢中那美少年的半面在他眼前晃了晃,鬼使神差地,他冒出一句。“小爺我的意中人啊,那必須得如隋侯之珠、和氏玉璧,得讓小爺我心服口服。”
衆纨绔起先面面相觑,随即爆發出轟然大笑。
“隋侯珠!和氏璧!哈哈哈哈哈,那都是個死物!哪比得上咱活人家,”說話那纨绔俯身,用胳膊肘搗了搗坐在樹下的郝春。“活色生香?啊?”
郝春撩起眼皮,也笑了一聲。他懶洋洋地站起身,一襲長袍郁紫綢緞料子熒熒地返出夕陽日照,腰間玉帶咔嗒發出輕響,眉目清俊到攝人心魄。
“野澡都洗完了?”郝春口吻也透着股漫不經心。
“嗯,怎麽着侯爺,咱這就回府裏頭?”
除了李從貴流落在西郊兵營,其餘纨绔都是京裏頭的,日常混在龍虎贲中,出入皇宮,與郝春關系也更親熱些。現在問話的就是個龍虎贲小頭目,姓沈,小名叫做虎頭。
“沒意思!”郝春懶洋洋呲牙一笑,率先往栓馬處走。“怎麽着都不得勁,不如回府裏頭吃冰瓜。”
“哈哈!”沈虎頭大笑着一揮手。“走!都跟小侯爺回京。”
衆人都紛紛地走了,緊随在郝春身側的幾個仆童侍女也慌忙卷起簾席,挎着提籃,小步快跑着服侍郝春踏镫上馬。
李從貴落在後頭,臉色鐵青着咬了咬牙,卻故意笑得散漫。“侯爺!那,我就直接回西郊兵營了?”
“成吧,随你!”郝春已經跨坐在馬背,夕陽光線照的烏澄澄馬镫反射出金屬光澤,顆粒裏都透着富貴。
李從貴牽着馬立在後頭,直待衆人走了,才猛地翻身上馬,抖了抖缰繩,頭也不回地一路奔西郊兵營。
“駕——!”
郝春生性好鬥,又愛快馬飙速,此刻正一騎絕塵地領先于衆龍虎贲子弟前頭,上身傾伏,快活地奔馳于官道上。駛出去半裏地兒,他人在馬上扭頭帶笑罵了聲。“都給小爺我快着些,別一個屁勻十六悠放!”
申末光照打在官道兩側喬木,葉片向陽的那邊呈現出金燦燦的斑點,暗影處卻幽綠含郁。分明是個極好的天氣!可盞茶後,烏雲成團爬上天邊西南角,雲幕裏依稀可見數道白光如靈蛇竄走。
“不好,要落雨了!”沈虎頭快馬加鞭追上郝春,高聲道:“侯爺,咱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郝春漫不經心地揚鞭瞥了眼天色。“就剩十幾裏路了,接着走。”
“哎?這可不行!”沈虎頭忙催馬與他并辔而行,急道:“侯爺您早年在育嬰堂落下的毛病兒可還沒好齊全!宮中胡太醫說了,您這毛病最忌諱淋雨。咱還是避避吧!”
郝春最不耐煩別人拿他的病說事兒,但他也同樣裝散漫裝慣了,眼下見沈虎頭竟然直接擡臂來替他收馬,心下膈應,面上卻依舊不顯。他斜眼觑沈虎頭,歪着嘴角笑了聲。“喲呵!你這是……替陛下管起小爺來了?”
“那不敢,那可是殺頭的罪。”沈虎頭嘴裏賠笑,手卻利落地勒住郝春胯.下那匹青骢馬的辔頭,轉臉笑嘻嘻地道:“前頭據說有座伏龍寺,咱去寺裏避避雨去!”
郝春漫不經心地眯起秋水丹鳳眼,兩腿夾緊馬腹。“伏龍寺?”
“前頭渌帝第八子的伴當就在伏龍寺出家,如今據說已經升任方丈了。”沈虎頭邊引着他下官道,邊把皇室那些掌故說給他聽。“八皇子是個不安分的,與陛下在潼關外鬥過一場,結果叫陛下親自執方天畫戟殺了。”
“哦。”郝春垂下眼皮,想了想,歪着腦袋又問道:“這位方丈,居然沒被株連?”
“嗐,他避禍避的早!八皇子離京起兵之前,他就在伏龍寺了。說起來,這方丈也是個奇人,據說與當朝的程大司空是同科,也錄了甲等,出自于士族大家。”
沈虎頭三言兩語安撫住郝春,又着意交代了幾個子弟,便搶先奔去伏龍寺探路。待到了山下,暴雨已經噼裏啪啦地落了,沈虎頭忙滾鞍下馬,大力用手拍打山門。
“開門!開門!”
拍門聲響了足有半柱香,才緩緩地從門後傳來高齒木屐經過長廊的答答輕響,腳步不急不慢,大約開門的僧人正在晚課。
吱呀一聲。
山門從內打開,門後立着個穿月白色僧袍的少年郎,蓄着長發,微微低着頭恭聲道:“敢問貴客是何事來寺中?”
“駕!駕——!”
沈虎頭還不及搭話,暴雨中漸黑的夜色中如雷般狂奔而來十幾匹馬。當先那個人也是個未及冠的少年,穿着襲招搖的紫衣,渾身被雨打的濕透,口中大喊道:“快!前頭就是伏龍寺!”
山寺前開門那少年擡起臉,微微皺眉。
馬背上的郝春卻也瞅見了他,遙遙地,雨幕都變成了燈罩後頭的焰火,忽明忽暗。又像是雨聲沖入了他的記憶,那一年,永安十年,郝春只記得自己在伏龍寺外如遭雷擊。
那夜暴雨黑天裏,站着個身穿月白色僧袍的絕色少年,僧袍直綴垂至腳面,赤足踏高齒木屐,如松墨煙般氤氲流動的長發輕垂于肩頭身後。
那少年擡眉,一雙點漆眸裏的光燦若岩電。
如隋侯珠,是和氏璧。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小侯爺直接露本錢登場。ps開文三天留評有紅包。
備注(可以不看,僅為了jj有關引用的新規)
1. 郝春長相出自:
唐兒歌
——唐 李賀
頭玉硗硗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
骨重神寒天廟器,一雙瞳人剪秋水。
2. 郝春绮夢中攻的儀仗隊描述參考《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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