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親一個

卷軸顯然還未完工,但畫卷中人物已經勾勒成型,聚翠濃眉下一對兒剪水瞳,肩頭背着副箭囊,右手正懶洋洋地搭箭上弦,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最可疑的是,畫中人勒着抹玄紗祥雲紋镂空額罩。這不是那夜伏龍寺相逢時郝春的打扮麽?

郝春手指拈着畫卷,對着畫中的自己咂摸了下嘴唇,忍不住帶笑嘆了一聲。“嗐!你說你這人,瞧上了小爺你就直說啊!咋還偷偷摸摸給小爺弄了幅畫像,還……”

郝春上下打量陳景明,見他耳尖子通紅,日頭天光恰巧出窗牖穿過,細線凝在那對兒耳尖,紅彤彤的,鴿血寶石一樣。郝春心裏一動,話語就自發地奔向下流。

“還特地,這樣随身帶着,揣在懷裏?嗯?”

陳景明氣結,板着臉硬邦邦地頂回去。“侯爺多慮了!學生家貧,以賣畫度日,這幅畫像是坊間雇主重金所購,尚未能完工,故此不得不帶在身邊。”

郝春壓根就沒聽見般,呲牙笑得眼眸雪亮。“哦,那靠賣我的畫像為生啊?這麽可憐,不如……”

郝春咂摸着兩片唇,濃眉下那雙秋水瞳瞬間都活了,瞳仁內仿佛藏着對兒游魚,活潑潑的,一搖尾巴就蹿出個壞主意。“不如這樣啊,讓小爺我帶你回府……”

咕嘟嘟!

郝春詫異地轉頭盯着陳景明,日頭底下這個化名君寒騙他的少年郎窘到面皮通紅。

咕嘟嘟,又是一聲。

這回再錯不了!這不就是“君寒”餓了麽,肚皮都咕嘟嘟地叫了。

郝春視線不怎麽情願地離開“君寒”的臉,往他小腹溜了眼,原本要說帶他回府好好親近的下流話也拐了個彎。他咳嗽一聲,改口道:“當然在回侯府前,小爺我可以大發慈悲,帶你去西市昌記先吃頓飯,早秋桂花甜米羹來一碗,牛肉腱子弄個幾斤,昌記新釀的扶蘇酒也得勁兒!”

說起吃,天字第一號纨绔平樂侯爺郝春可謂是如數家珍,讓他去了昌記報菜名也絲毫不含糊。

陳景明怔了怔。在伏龍寺那幾日,郝春留給他的印象很糟,身邊總是一堆人圍着,嗡嗡嗡蒼蠅一樣,片刻不得清淨。

他倒沒料到,堂堂小侯爺也有這樣體察市井民情的一面?

這是……在讨好他?

咕嘟嘟,陳景明肚皮又叫了。

郝春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迫近到陳景明面前,揚了揚下巴。“怎麽樣,和小爺我先去吃頓飯,肯賞臉不?”

陳景明漆黑瞳仁動了動。他見郝春不再逼迫,便從身後抽出手,輕按在小腹,斟酌着道:“學生感謝侯爺美意,只是……”

“嗐,只是個屁!”郝春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順勢牽起他的手,嬉皮笑臉地道:“小爺我知道你是個讀書人,書裏也有句話說的是,民以食為天。你我二人不如先去吃飯,有什麽可是只是的,咱邊吃邊說嘛!”

陳景明垂着眼皮默了一瞬,忽而笑了。“粗鄙!”

郝春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人當真是在與他說笑。他頓時受寵若驚,秋水丹鳳眼彎的弧度更大了,咧嘴露出兩顆小虎牙。“是是,咱是個舞槍弄棍的粗人,你細致就行。走吧,咱先去昌記吃頓飯,等肚皮吃的飽飽兒的,有什麽恩仇再說不遲!”

郝春這手一牽,陳景明頓時又不自在了。郝春指腹間的薄繭子觸感分明,摩挲時歷歷地掠過他掌間肌理紋路。

分明故意。

“咳,侯爺,”陳景明耳根子發燙,強自裝作鎮定。“您先請!”

順勢不動聲色地往外抽手。

郝春哪兒能讓他得手!反倒手掌包的更緊了,話語含笑。“同行,同行。”

陳景明斜眼乜着郝春那副下流嘴臉,心裏頭又警惕起來。不成,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他得防着些!這平樂侯聽說是個好男風的,在伏龍寺借宿時也幾次三番地騷擾他,怕是當真對他有幾分意思。

“還是侯爺您先請。”陳景明又提高了聲調,假意客氣道:“您身份貴重,您先。”

陳景明身子不動聲色避開了些,冷玉般的面皮卻仍染霞緋。

郝春呲牙,斜眼上下掃了他一圈。從前在伏龍寺他怎地就沒看出來,這家夥是個假正經的主兒?

橫豎就是吊着他呗!爺不在乎。

反正他平樂侯府大的很,至今沒往後院裏頭放人,是因為他還沒找到好的。這家夥皮相好,姿容與他不相上下,枕邊衾內,也談不上誰吃虧。

不過,爺眼下尚未吃到嘴,先讓着他些。

郝春眼珠子轉了轉,攜着陳景明的手一松,嬉皮笑臉地道:“今日本侯爺也是便裝來的,倒是恰好坐了馬車,你我二人打這兒去昌記,也不過盞茶功夫。”

陳景明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郝春卻已經大步流星往外走了,邊走邊道:“胡商那頭的活計先撂下。他既然認出了我,回頭想必也沒人敢為難你。”

這個倒是真的。

長安居,大不易。處處都是利字結交。

陳景明內心暗自嘆了口氣,攏袖拱了拱手。“如此,就叨擾侯爺。”

“不妨事不妨事,”郝春笑着連連搖手,停在門檻處回頭乜了他一眼,似有意若無意地,低聲補了句。“反正今後這樣的機會多的是。”

“侯爺?”陳景明立刻擡頭挑眉,似有不悅。

“走,快着些兒!”郝春假裝看不見他神色,張着眼嗤笑道:“就照你這速度,打少年人走到白發翁,又從白發老頭兒走回年少,來回三輩子也走不到昌記。”

陳景明一噎。他到底也只有十七歲,火氣biangbiang地往上冒。明知此刻不該得罪郝春,刻薄話卻早溜出去了。“每次見着侯爺,學生都有三憂。”

自幼執筆墨的手指從袖底探出,玉蔥般,朝郝春比出三根手指。

“一則,憂侯爺不自重。二則,憂周遭人罵有傷風化。三則麽,”陳景明掀開薄唇,笑了一聲。“學生憂慮……怕每次都要被侯爺給氣死,折壽。”

啧,這小嘴兒利的。

郝春目光瞥向陳景明棱角分明的兩片淡色薄唇,頓了頓才道:“讓你死,小爺我可舍不得。”

陳景明一雙點漆眸動了動,唇角下撇,露出一副“我就曉得會是這樣”的神情。

郝春忍不住想撕了這人的利嘴。

又想親一口。

這人每次都氣他,回頭還反咬一口,這樣厲害的鐵齒銅牙,不曉得親上去會是什麽滋味?

郝春活了十五年,還沒親過人。

“君寒,呃……姑且叫你君寒吧,”郝春笑嘻嘻地開始睜着眼睛胡扯。“你方才是不是畫畫兒了?”

陳景明一怔。他方才的确繪了幾筆胭脂雪,但他不清楚郝春為什麽忽然問這個,便閉了嘴定定地看着郝春。點漆眸一動不動,等着看郝春又耍什麽花招。

郝春一看他這呆樣就曉得自己蒙對了。他內心偷笑,明面上卻故意皺眉道:“哎呀你這臉上,都弄到墨汁了。”

陳景明将信不信,擡手抹了把臉。

“不是那兒,上頭,再上頭點。哎不對,歪了!”郝春站在門檻那,一臉熱情地瞎指揮。

陳景明手指摸索着臉皮,從入鬓長眉到雪白下颌,都摸了個遍,郝春還是說不對。

“你過來!”郝春沖他招招手,濃眉微擰,看起來挺不耐煩的。“好歹也是要一起出去吃飯,你弄個墨汁沾臉上,要損也是損本侯爺的臉面。你且過來,小爺我替你擦拭幹淨。”

陳景明狐疑地掃了他一眼。

“真不騙你,”郝春懶洋洋地聳了聳肩,斜倚在門檻,任憑他瞧。“再說了,你個大男人怕什麽,難道你走過來小爺我就能吃了你?”

陳景明沉默了會兒,到底還是踏步上前,啞着嗓子問道:“哪兒沾到了墨,莫不是脖頸?”

“再湊近些!”

陳景明又踏前半步,與郝春只隔着一臂之距。

冷不丁郝春伸長胳膊猛地把他摁入懷裏,嘴對嘴地親了一口。“啊,真香!”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周三不更(怕鎖),周四繼續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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