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告刁狀

郝春大包大攬地帶着陳景明跨出胡肆畫室,沿着長廊一路往外走,手指還不安分地搭在陳景明肩頭。

“不是小爺我吹啊,就這長安西市坊間的好吃好玩的,但凡有點兒名氣的,小爺我都曉得!”郝春濃眉高揚,神氣活現地吹噓道:“就拿昌記來說吧,一壇扶蘇酒價值白銀十兩。不貴,但尋常人他買不着啊!”

陳景明繃着臉,耳邊吹風般嘩啦啦都是這位平樂侯爺嘴裏冒出來的話語,一陣陣,像春日菜田裏嗡嗡的蜜蜂兒。又好似家鄉那些蹲在牆根子底下扒飯的莊稼漢,嗓門兒賊大,生怕旁人聽不見似的。

“……等吃飽了肚皮,你随我一道回侯府住幾日。”郝春仍在快活地絮絮叨叨,絲毫沒察覺到陳景明在走神。“府裏頭寬敞,書也多,你要是真想考個功名什麽的,一切都包在小爺我身上。小爺我說話算話!”

郝春把胸脯拍的啪啪響。

陳景明停下腳步,揚起臉,似笑非笑地望了眼郝春。“侯爺此話當真?”

“比真流水還真!”郝春呲牙笑。“頭回在伏龍寺我就同你說過,我可以給你舉薦,你偏不信。”

他倒的确說過。

陳景明一時間默然。

郝春進去時穿廊過院,出來時懂事的胡商早已清了場子,沿途靜悄悄一個閑人都無。兩人相攜從壁內走出來,重新回到賭坊處,胡姬仍在光着玉臂搖骰子,場內人聲鼎沸,但每隔十數個人,就多了個膘肥體壯的胡人武功高手,顯然怕郝春這位備受當今寵愛的平樂侯在坊間出事。

“小爺我是坐馬車來的,”郝春仍在巴拉巴拉絮叨個不休。

郝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他這張嘴就停不下來。好像多了這麽個冰涼涼的如玉小公子在身邊,他就亢奮到不行。這樣子不成!怕這少年看他不起。

郝春一邊兒對自家這種唠叨模樣暗生警惕,一邊兒繼續熱情洋溢地唠叨。“車比較簡陋。但幸而如今天氣也不甚熱,也用不着四角擱冰桶。你知道,當今程大司空最不喜寒冷,這還沒入冬呢,宮裏頭早早兒地就把銀炭備下了。”

七拉八扯,鬼知道他要表達什麽。

陳景明只覺得耳內嗡嗡嗡,嗡嗡嗡,哪哪兒都是這位平樂侯爺的聲音。

這貨是怎麽混到朝堂上的?當今陛下分明是位明君啊!怎麽就能容得下這樣的夯貨下流胚子?

“哎,到了。”郝春終于停頓了一瞬,烏黑靴搭在門檻,探頭朝外張了眼。

胡肆外就是熱鬧街市,來往人群如織。平樂侯爺的馬車就停在一箭之地外,有個美貌侍女正在與車前一個穿黑衣戴鬥笠的男人低聲說着什麽。

那男人打扮的十分奇異。

陳景明抿唇,敏銳地擡頭望天,天光大好,不會下雨,日頭底下熱氣蒸騰,那男人卻裹着厚重的黑色袍子,從頭到腳遮的嚴嚴實實。與其說是擋風,倒不如是懼怕被人認出來。鬥笠下的臉只露出半邊,與郝春帶入胡肆的那名侍女說完話後,立刻就急匆匆地走了。

“侯爺,”陳景明開口打斷郝春的廢話,見他不理,又扯了扯郝春衣袖,提高嗓門道:“那輛可是府上的車?”

陳景明玉蔥般的指尖指向那輛車。

郝春視線不自覺就跟着那幾根蔥白手指走,除了當今那位幼年就以美貌著稱的程大司空外,他就沒見過誰有這樣漂亮的手指!

“侯爺?”陳景明見他沒反應,不耐煩地又縮回手扯了扯他衣袖,湊近了高聲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終于不再一口一聲“學生”自稱了。學生學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的學生。

郝春想到這人先前反複跟他扯孔孟,還以關關雎鸠來責罵他歡喜男人是不成體統,心裏頭的小火苗別別地跳了一下。

“聽見了。”郝春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突然間沒好氣。“怎麽地了?本侯爺的馬車太簡陋,你看不入眼?”

陳景明一怔,随即立刻意識到郝春到底與他身份不同,縮回手,态度恭謹了些。“學生只是奇怪,方才與府上侍女說話的那位看起來似乎……是在刻意隐瞞身份。”

“呵,你這人就是鬼鬼祟祟的,所以你看誰都鬼祟!”

郝春撇嘴怼了句,甩開人,大步流星走到馬車邊敲了敲車壁。

然後他就被打臉了。

“侯爺,”侍女蜜兒果然焦急地壓低聲音報告道:“方才是陛下身邊的暗衛,說是有急事要召侯爺入宮。”

郝春頓時愣住。第一個念頭是,不能吧,當真這麽邪門?來的果然是陛下貼身暗衛?那個小少年看的果然精準,暗衛一身奇怪打扮是有秘密任務?

下一瞬他擡起臉迎向陳景明的目光,小少年目光燦如岩電,郝春心裏頭那股子不服氣又別別地跳了下。他倔強地昂起下巴,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怎麽着,爺不是剛從那裏回來沒幾天?”

嗓門很大,像是故意說給陳景明聽的。

陳景明猶豫着要不要走到馬車前。

“侯爺,當真是來傳陛下口谕。”可憐的侍女蜜兒并不知道自家侯爺正在與人賭氣,越發焦急地禀告道:“侯爺您趕緊回府換衣裳入宮吧!”

宮裏頭傳他,他的确不能拖延。

郝春目光裏滿滿的都是那個化名君寒的小少年,視線停在對方那張如玉般美麗的臉,不怎麽情願地嘀咕了聲。“還沒帶他吃飯呢!”

“侯爺您說什麽?”侍女蜜兒茫然地睜大眼。

距離這麽近,侍女蜜兒都沒能聽清他嘀咕的是什麽,一箭之地外的陳景明當然更不能。

在陳景明看來,這位平樂侯爺就是側耳聽侍女說了句什麽,然後就兩道濃眉深皺,一對明亮的翦水秋瞳朝他望來,面露猶豫。

大約真的是有什麽事兒。

陳景明知趣地留在原地不動了。他迎着郝春的視線,輕聲道:“若是侯爺有事兒,學生這就先告辭。”

郝春耳尖子動了動,勉強隔着熙攘人群聽見個大概,見這少年又要走,忍不住脾氣上來了。“怎麽着,你又怎麽了這是?”

怎麽就能這樣別扭!

“哎——!你給小爺我站住!”郝春脾氣上來,頓時嗓門就跟口金鐘似的,震得滿街行人都側目。

陳景明站在原地,只覺得刷刷都是眼睛,每個人都在看他。他窘迫的一張冷玉臉又紅了,沉着臉不悅道:“爺又有什麽吩咐?”

郝春見他變臉,自個兒那股子邪火更加旺了。他哼唧一聲,雙手叉腰八字腳站在馬車旁,跟個市井潑婦似的大聲嚷嚷道:“你要是敢跑,小爺我就打斷你的腿!啊不成……”

郝春腦袋裏一根不知道什麽筋抽了抽,話到嘴邊突然想起來,要是這人雙腿被打斷了,今後床上須不快活。畢竟他得擡着個廢人,那光景,想着就無趣。

郝春眼珠子轉了轉,改口道:“你若是今日跑了,小爺我就把你說的那句不成體統的話,轉告給旁人聽聽。嘿嘿,你曉得小爺我的意思。”

最後一句話陰恻恻的,擺明了就是威脅。

“你、你!”陳景明氣的渾身哆嗦,手指尖冰涼。他到底也只有十七歲,當時就沒能忍住,擡手指着郝春怒道:“你這分明就是要去告刁狀!”

在陳景明看來,兩人手也摸了,他嘴也讓這個下流胚子親了,分明就是說好了的,只要安撫好這個下流胚,這厮就能不去陛下面前說三道四,或是随手捉拿他下獄。但如今郝春突然翻臉,簡直、簡直就是太不講理了!

陳景明怒不可遏,提高嗓門又氣沖沖地當街罵了句。“呸!枉我陪你做了半天的戲。”

“哦,敢情方才你是在做戲?”郝春這回可是每個字都聽的明明白白,氣性兒也上來了,叉着腰瞪大一雙丹鳳眼。“好你個家夥,你是拿小爺我當猴耍呢?!”

兩個人隔着一群看熱鬧的人群,烏眼雞似的互相瞪着對方,氣咻咻,誰也不肯認輸。

“侯、侯爺,”侍女蜜兒怯怯地輕扯郝春袖口,急的恨不能跺腳。“宮裏頭還在等着呢!”

郝春不耐煩地挑了挑眉。

“方才那名暗衛說,是程大司空親自吩咐的他,讓他來尋您。那暗衛從侯府一直尋到這兒,想必是真的有急诏。”

郝春耳尖子一動,眼神往下飄了瞬息。

侍女蜜兒趕緊抓住這空檔,急促地壓低聲音催促道:“侯爺,咱快些回府吧!”

馬車前的禦夫早就坐在欄前,手中握着鞭子,就等他上車。郝春心裏頭掂量了下,估計這次程大司空當真催得緊。也罷,等他忙完宮裏那頭,出來再尋這厮也不遲。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厮離了長安城,還得在西郊的伏龍寺內落腳。

郝春心裏頭已經想明白了,氣勢卻依然不肯輸了,下巴一揚,威風凜凜地指着數十步外的陳景明。“你給小爺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着下流胚不過就是好男風,有事兒沒事兒地總要占他個便宜。難不成還真能去陛下跟前兒告他刁狀?

陳景明似信非信,面皮端着,竭力控制住沒當場罵街。

“侯爺!”

郝春袖口被侍女蜜兒扯個不停,耳邊也聒噪,眼角餘光瞥見那個小少年沒再駁他,心下一松。行吧,大不了就完事兒了再來尋他。

郝春最後留戀地望了眼對面的陳景明,一轉身,貓腰鑽入馬車內。“回府!”

簾席倏地落下。

原本看熱鬧的路人都紛紛避開,馬車疾馳過市。侍女蜜兒斜跨着身子坐在前欄,飛天堕髻蛾翅眉,分明是個大戶人家的使女。

路人皆伸長了脖子,看戲似地目送這出鬧劇的主角兒離開。

待平樂侯爺那輛故意僞裝成普通百姓的馬車辚辚地離了胡肆坊後,陳景明依然深深蹙眉。他今日出來一幅畫都沒做完,約畫的李大人還催促的特別急,想必今夜必須得熬通宵趕畫稿了。

咕嘟嘟,他肚皮內又叫喚了幾聲。

連飯都吃不得。

都怨這位惹事兒的平樂侯爺!

陳景明冷冷地目送郝春馬車離開,直到穿過巷子角,再也看不見了,他才放松雙拳冷冷地啐了一口。

“呸!”

作者有話要說:

郝春:你給小爺我等着!

陳景明:呸!請客吃飯都能鴿的下流胚子。鴿子精!╭(╯^╰)╮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