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打架
郝春眼珠子轉了轉,呲牙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喲!小爺我還道是誰這麽大膽子,居然連小爺我都敢攔!敢情是冤家路窄啊!”
坐在馬車內的禦史臺中丞陳景明雙手攏袖,一雙點漆眸動也不動地盯着郝春,恨不能用眼光作牢獄,将這不知死活的家夥铐上鏈子,鎖他個一輩子不開赦。
“咦,怎麽淨盯着小爺看,小爺臉上有花嗎?”郝春嬉皮笑臉地俯身湊前,手指順勢就捏上去了。“還是說,你舍不得小爺我,這是……久別重逢、脈脈不得語?”
陳景明一動不動,郝春修長手指捏在他面頰,指腹粗糙擦過肌膚。一別經年,這厮的手指頭越發粗糙了,怕是在疆場枕戈待旦吃了許多苦頭。
“什麽人!”
“不許驚擾了中丞大人!”
“中丞大人莫慌……”
被郝春格開的衙役們再度潮水般圍湧過來,聲浪貫耳。
郝春俯身捏住陳景明的臉,像是此刻才意識到這家夥眼下居然不是個落魄到賣畫為生的寒門士子了,雖不曾著官袍,卻一身慘綠衣衫,玉冠下俊臉雪白,正是長安城慣見的官宦子弟打扮。
“咦,”郝春愣了片刻,上下打量陳景明。“你什麽時候中的?禦史中丞?你居然做到了四品官兒?”
滿滿的不可置信。
陳景明垂下眼皮笑了聲。“侯爺久在邊關,公務繁忙,怕是連朝廷諜報都不曾仔細讀過。下官正是在禦史臺供職,因着一樁緣故,下官不僅做了四品官兒,陛下還特地予下官一樣兒特例。”
郝春翻了個白眼,手指松開。“啧,區區四品官,看把你給得意的!”
“的确得意。”陳景明往前欠了欠身,薄唇幾乎擦過郝春耳後那塊小軟肉。“侯爺有所不知,下官方才之所以敢與侯爺搶道,實際上是因為奉了陛下的旨,要去辦樁頂要緊的案子。”
郝春叫他氣息吹的全身癢酥酥的,頓時把脖子縮了縮,嘿嘿笑了聲。“那關老子屁事兒!”
陳景明絲毫不以為忤,俊臉上居然也有了笑意。“本來不關侯爺的事兒,可侯爺您現在堵了本朝巡察禦史的車,還打了禦史臺的衙役,方才……”
陳景明意味深長地帶笑點了個頭。“方才居然還敢公然調戲下官。來人啊!”
陳景明陡然提高了音量,大喝一聲。“現有賊子鬧市傷人、調戲朝廷命官,給我拿下,當街鞭責二十!”
圍擁過來的禦史臺衙役轟然一聲應了,各個兒如狼似虎地朝郝春撲過來。
就這麽點兒人,郝春壓根不放在眼裏。都不夠他一腳踹的!
他比較在意另外一件事兒。“好你個家夥,你剛才說的什麽?當街鞭責二十?你我好歹也算認得,也算有點交情對吧?你聽聽,你叫大夥兒都來聽聽,你他媽說的是人話嗎?嗯?!”
前事舊恨一時都湧上陳景明心頭,他忍不住薄唇微分,譏笑了聲。“哦?本官說的不是人話?那侯爺你當街打人反倒有理了不是?”
平樂侯這厮臨走前還約了他一餐鹵牛肉,随後卻不了了之,他特地抹下面子托李從貴去侯府捎信,郝春連打發個人回個口訊都懶得,分明是瞧他不起!
第一次見面就膩着他不放,眼下重逢探手就撚他唇珠,這厮……這厮究竟拿他陳景明當什麽?!
陳景明怒火騰地從心上蹿入眉間,想也不想,伸手就推搡了郝春一把。“侯爺要與本官講理,是也不是?侯爺還打算入宮後反咬一口,是也不是?在侯爺心裏,世人都該寵着你、讓着你,是也不是?!”
陳景明一口一聲“是也不是”,郝春聽着頭嗡一聲就大了。這麽近距離的美少年傾身湊到面前,後者衣服上熏的桂香也染了他衣裳。郝春嗓子沙啞了一瞬,說話也有點結巴。“你、你什麽意思?”
可惜陳景明壓根不給他辯解的機會,氣勢洶洶地俯身壓下來。
咆哮着的衙役們圍在馬車外,簾子一揭開,發現自家大人正與那個鬧事兒的潑皮無賴臉對臉,四片唇都快親上了,頓時面面相觑。
怎麽個意思這是?
看車內這兩人烏眼雞似的互相瞪視,似乎是有仇?
可再看自家大人這樣有潔癖的人,眼下居然對着個潑皮無賴臉對臉唇對唇的,這是……?
不知道誰先想起朝內流傳的有關于自家大人“不行”的秘辛,率先嘶地倒抽了口了冷氣。随即就像荒原裏的蔓草一瞬間都開了花,嘶嘶聲大片,落入郝春耳內,簡直就像是人人都在說——侯爺你不行啊!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都打不過。
郝春呲牙嘿嘿笑了一聲,毫無預兆地扭住陳景明胳膊,将他雙手反擰到背後,弓着腰惡劣地高聲道:“怎麽個意思?小爺我爵位比你高、出身也比你高,你今日擋着小爺進宮面聖的道兒,還誣陷小爺我告刁狀,你這家夥好厚的臉皮!”
陳景明氣息略有不穩。他沒料到郝春居然是個野蠻人,說出手就出手,話語也粗暴狂野,句句都落在他的憤怒臨界點。
陳景明自認不是伏龍寺內供奉的泥菩薩,他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個對這厮有着不可告人心思的男人。他出仕入朝,從七品文官爬到四品,一大半兒都是為了,他要得到這個人!
這個人嬉皮笑臉、言行無狀,但這人是他自家瞧上的。眼下叫這人制住了……不成,若他一輩子都被這人制住,這人只會瞧他不起,就像出征西域前那樣,對他想要就要、想棄就棄。
陳景明不能容忍這個念頭,僅僅是個念頭,都足以令他發狂。
“給我将他拿下!”陳景明咬牙,一字一句地寒聲道:“通知京兆尹,就說本官被人脅迫毆打,讓他速速派人來将賊首捉拿歸案。”
……這都什麽跟什麽?
郝春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片刻後,啞着嗓子怔怔地問道:“小爺我是賊首?你這家夥,莫不是瘋了吧?”
郝春實在是太過吃驚,一不小心手指就松了松,陳景明立刻抓住這個機會猛然低頭往前一撞,反将郝春撞了個趔趄,險些栽下馬車。
“哎?你這人……”郝春還沒抗議完,就覺得屁股一疼。
陳景明穿着官靴的腳猛地踹向郝春屁股,趁機将他蹬下馬車,右手搭在車欄,探身朝外高聲道:“本官逮着了個賊人,來人!速速将他給我捆了帶去大理寺!”
在郝春先前橫沖直撞強闖陳景明馬車的時候,街上人群就自動躲到屋檐下,一個個踮着腳尖看熱鬧。眼下見強闖的這人被陳禦史踹下車,紛紛發出大快人心的感慨。
“嗐,還以為多能耐呢!這不被禦史大人一腳就踹下來了?”
“咱禦史大人真棒!”
“這家夥誰啊,年紀輕輕,長得好像還挺俊。”
最後一句話引發了衆路人熱議。紛紛擾擾的,長安朱雀大街上的閑漢婆子都争着看郝春的臉。
郝春叫陳景明一腳踹出馬車,剛揉着屁股站起身,立刻就聽見了滿耳朵議論聲。四個衙役手裏頭拿着枷鎖鏈子要來鎖他,那些閑人還在紛紛贊嘆他生的美!
去他媽的!
平樂侯郝春犟脾氣來了,冷笑了一聲,濃眉一揚,左右手互相搓的喀喀響。“小爺我被人一路點了穴,氣血還沒調和,給你這家夥機會了是不?來,爺爺我跟你玩兒場大的!”
郝春左右胳膊一擡,丹田氣猛地往上提,大喝了一聲,硬生生撞開四名衙役,如狼似虎般直接朝馬車內撲過去。
陳景明人尚彎腰半立在馬車前欄,還沒鑽出車呢,冷不丁攔腰被斜斜地撞飛出去,一身慘綠錦袍滾在街面。郝春撞力過猛,陳景明落地後連續翻了三四次,才勉強咳咳地吐出口唇沾染的灰塵,艱難擡起頭,下颌玉冠細帶崩落,咯噔噔,玉冠歪歪斜斜地滾出去丈許遠。
難為這樣冷玉般的禦史中丞,居然叫他摔落在塵埃。
郝春沖近,居高臨下地乜了他一眼,呲牙笑了聲。“怎麽樣,服氣不?還要拿小爺不?”
“呸!”陳景明吐出口內的塵屑,擡袖抹了抹唇。他仰面看着這厮在他面前笑的得意洋洋,心內郁憤之火越發旺盛。“再來!”
陳景明踉跄着站起身,冷笑道:“打架是嗎?怪不得是一介武夫。”
“分明是你先推的我!”郝春瞪大一雙秋水眼,怪聲怪氣地笑了。“嘿嘿,有本事就和我再打一次。誰讓小爺我是個武夫呢,是吧?”
陳景明憤怒地瞪着他,點漆眸內眸光森寒。
嘩啦啦!
先前大理寺衙役奉命去調動的京兆尹府兵也到了,排隊跑步進場,一見兩人對峙,不由分說地都圍住郝春,一個個如狼似虎,恨不能當場捉了他下獄。
郝春見狀睜着一雙眼,揚了揚下颌,大笑道:“我看誰敢拿我!爺爺我可是陛下親自封的平樂侯,又兼征西骠騎将軍,你們一個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
陳景明這個禦史中丞主管決獄稽查,又有巡察特權,他派人來報案的時候,京兆尹毛喜親自到了。此刻局面僵持不下,京兆尹毛喜顫巍巍地撩開簾子,恰好聽見這句,立即刷地一聲又把簾子放下了。
“快,快遞牌子進宮!這、這事兒本官決不了,得呈報陛下。”
青呢小轎一路颠颠地奔向皇宮。
永安十五年春,遠征西域的骠騎将軍郝春與新科狀元郎禦史中丞陳景明當街打架,鬧入了朝堂。
消息層疊報至永安帝秦肅的寝宮。
“報、報告陛下,骠騎将軍平樂侯爺與禦史臺中丞陳大人打起來了。”
隔着白缦,紅羅帳內春.色剛起。難得白日厮混的永安帝秦肅憤怒地低吼了一聲,強行把身下人又抓回來。“不理!”
“陛、陛下……”外頭傳報的小內侍都快哭了。
紅羅帳內探出一只春蔥般的手,撩起赤金帳鈎,帳鈎上垂着的青綠雙色璎珞微晃,洩出帳內抹夜光珠柔光。
“郝春回來了啊,”程大司空披散着發起身,手搭在帳鈎,腳踝卻又被永安帝牢牢握住了。他嘆了口氣。“陛下,且還是去管管吧?”
“不管!”永安帝沒壓住人,氣悶地低吼了一聲。“朕這兒還沒消火呢!”
程懷璟斜眼乜他,桃花眼內波光潋滟,殷紅唇微分。“真不去?”
“不去。”永安帝梗着脖子,一臉沒好氣。
程懷璟冷着臉推開他,作勢探腳找鞋。“那陛下您這爐火,且慢慢兒地燒,等本官瞧完了那頭熱鬧,再來與你……”
“你、你去哪?”永安帝頓時慌了,大手猛地從背後抱住人,悶聲悶氣地打斷他。“卿卿,你就不能不管?朝事、兵事,事事兒都撂在朕前頭,你心裏到底還有沒有朕?”
程懷璟輕輕一掙,也不答話,施施然掀開紅羅帳起身。
永安帝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欄,全身果着,郁悶地從鼻孔裏頭噴粗氣。
“你去不去?”程懷璟站在床欄外,鴉羽般烏墨的長發沉沉,覆過腰肢。回臉,似笑非笑地望着永安帝。
永安帝癡癡地瞪着程懷璟,鷹眼發紅,忍了忍,又再強忍了一瞬,這才咬牙獰笑着道:“去!朕幾年沒見着這個小東西了,他倒是會挑時辰回來!”
翹着鳥的永安帝秦肅,現在只想活撕了郝春。
作者有話要說:
郝春:小爺我被人綁架了一路,進京就撞着個冤家,晦氣!
陳景明:你還欠我一份鹵牛肉。╭(╯^╰)╮
永安帝秦肅:!!!咆哮體帝君登場進行時!!周四21點繼續不見不散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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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