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起睡
郝春承認是被陳景明蠱惑了。
暴雨黑天裏,偶爾劃過天際的白電照出陳景明俊美無俦的臉,眉目深邃,竟似難描難畫。這樣一個美的少年,擁着他,以顫抖聲調說着心悅于他,是他活了二十歲從來也沒想過的事兒。
何況在銀絲牽連的喘. 息間,陳景明潮濕的輕撫與永安十年仲夏午後那個短暫的夢不謀而合。
陳景明踏着五年前那一場蟬噪,自柳樹蔭下拾步而來,仿佛仍坐在衆妖鬼所擡的竹轎內,傾身望向他。點漆眸內意味不明,冷玉般的指尖輕點,薄唇微張,說,啊你來了。
“……是啊,我來了。”郝春下意識喃喃地回應,任由陳景明擁抱着他,将他壓倒在水聲彌漫的泥地裏。
他們抱在一起翻滾,從官道流入田野,又到了處荒坡。陳景明反反複複地親他吻他,親吻是潮濕的,話語也是潮濕的。
陳景明嗓子啞的像是哭過。“侯爺,你心底裏……到底怎麽想的?”
怎麽想的啊?
郝春茫茫然地掀開一雙丹鳳眼,眼尾微挑,唇邊慣常銜着的那點子無賴笑意被這場雨沖刷的無影無蹤,他近乎無措地答道:“陛下賜你我二人成婚,我總是當真的。”
“倘若沒有這則婚約呢?”陳景明壓在他胸口,鼻息不穩,偏執地盯着他眼睛又問了遍。“倘若不是因為有禦賜的婚約,侯爺你打算娶誰?”
……反正不會娶陳景明。
郝春呲牙笑了笑,口是心非地道:“沒想過。”
陳景明憤憤地咬他耳垂,話語啞的像是被刀割過。“侯爺歡喜什麽樣的人?”
“啊……”郝春怕這人當真會發瘋,推搡了他幾次,鬼使神差一般,總是舍不得對這家夥下重手。郝春無奈,只得嬉皮笑臉地繼續哄他。“這個也沒想過,真沒……嘶,你丫屬狗的?!”
陳景明再次咬破了他的唇皮。郝春終于怒了,猛地掀開覆在他身上的陳景明,氣咻咻地站起身。
火折子沒了,四下裏黑漆漆一片,雨倒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這哪兒啊這是?”郝春喘了口粗氣,擰着眉頭怒道:“喂,你丫到底還要不要去江南?”
陳景明嗤笑出聲,懶洋洋地平躺在荒坡野地,雙臂平展,像極了一只從高空墜地的雄鷹。他目光鎖在郝春的方向,半晌,薄唇微勾,輕輕吐出兩個字。“不去。”
“……你腦袋還要不要了?”郝春信以為真,眉頭深鎖,詫異道:“陛下的命令你都敢不聽?”
“左不過是一死。”陳景明答的越發涼薄,透着股譏诮意味。“我從小父母雙亡,祖上是誰都不曉得,更沒有親眷。就算是當真抗旨不遵,也不過是掉我一人的腦袋,侯爺你急什麽?”
“我?我能不急嗎?”郝春手指着自家鼻尖,揚起下颌,高聲怪叫道:“你丫現在是我平樂侯府的人,你若是抗旨,連同小爺和小爺府上那些人都得陪着你一起掉腦袋,你說小爺我能不急嗎?啊?”
“又不曾完婚。”陳景明懶洋洋地癱在地上笑了,眉眼微擡。“侯爺大可以再上書一道,就說,與下官不和,這樁婚事……就此作罷。”
“你當金殿是你家開的啊?”郝春來回踱步,焦躁地走回到陳景明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說作罷就作罷,小爺可沒那個膽子去得罪程大司空。”
……他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陳景明一顆心蹭地沉下去,沿着胸腔內空蕩蕩地往下落,如明月墜山陰。但他唇邊依然挂着笑,看似漫不經心地道:“你我之間的事,與老師無幹。”
“怎麽沒關系,嗯?”郝春冷笑了幾聲,俯身逼近他,話語裏帶着他自己都沒能覺察的恨。“程大司空是你恩師,親自點了你做狀元郎。應天立朝以來的第一位狀元,多了不得的榮耀!他既對你青眼相看,陛下必定也得護着你,小爺我有幾個膽子,敢去與你争不是?”
這次陳景明沉默許久。
郝春冷笑了一聲,從鼻孔裏冷哼出聲。“得了吧,咱倆誰也別嫌棄誰,這樁婚約已是定了。小爺我只求你這家夥以後安分些,別動不動又是跪金殿、又是被趕出京城,小爺我忙得很,沒法天天陪着你演戲。”
陳景明忽然翻身坐起,仰起頭,在黑暗中靜靜地盯着郝春的眼睛。
有流螢飛舞着環繞在二人周圍。
“你懼程大司空?”
“廢話!”郝春冷哼了一聲,掉開頭,嘟囔了句。“這滿朝文武,誰敢不怕他啊?”
“那,我去說。”陳景明也笑了,笑聲寒涼。“我去求老師,就說這樁婚約作罷,從此後,侯爺可繼續婚娶,想流連花叢也好,想去找裴元……也随你。”
“這又關裴元什麽事兒?”郝春不耐煩地回頭,提高嗓門怪叫道:“為啥老提起裴元?咱倆歸咱倆,你丫別到處瞎掰扯別人!”
他就這樣護着裴元。
陳景明心底涼的像是被鋼刀紮過,呼吸裏也透着殺伐血腥氣。“那,學生就再求老師一條——婚約取消後,無論侯爺你要同誰成婚都可,只不許娶裴元!”
“……你!”郝春張嘴幾次要說話,想說,你丫怎地就和裴元過不去了呢?裴元哪兒得罪你了?可他向來辯不過陳景明,忍了忍,實在不知道怎麽跟這家夥掰扯。他最後嘶嘶地倒抽氣,徹底頹了都。“行吧行吧,你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反正你和大司空是師徒,你倆感情好,但是小爺我可沒欺負你啊!這一路勤勤懇懇,就差連驢子都辦了,你丫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了這麽久,別到時候一入宮,見了程大司空就改口,專門告小爺我的黑狀!”
“騎?”陳景明勾唇笑了笑,雙腿箕踞而坐,忽然長笑出聲。“侯爺你想讓我告訴程大司空,我騎了你一路?”
郝春終于反應過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結巴道:“你、你丫不是吧?”
怎地什麽都能跟那事兒勾稽上?平常也沒看出這家夥是個色胚啊!再說了,這家夥不是腰不好嗎?
“嗯?怎麽個不是法?”陳景明懶洋洋地攤開手,一只流螢恰好從他指縫間穿過,微弱的螢光映着他手指冷如白玉。“或者說,侯爺是懊惱?”
“我、小爺我懊惱啥?”
陳景明懶洋洋地屈指,彈開那只流螢,笑道:“懊惱下官不曾騎過你?”
“艹,看小爺我揍不死你丫的!”
郝春唇皮都被他咬破了,渾身上下哪哪兒都沾着這家夥口水,還得忍着屈辱被這家夥言語調戲。實在太憋屈了!郝春直到現在才徹底明白,新科狀元郎陳景明壓根就不是什麽謙謙君子,滿腦子就只有那事兒!
千仇萬恨,一瞬間都湧上來了。郝春氣急敗壞地擡腿,一腳踹向陳景明。
陳景明不閃不避,就勢雙手抱住郝春穿着布鞋的腳,修長手指輕挑慢撚如奏名琴,口中輕輕地嘆了一聲。“我既對你有情,又怎能無欲?”
從腳踝處傳來麻酥酥的觸覺,像是被猛虎親吻,又似有毒蛇纏繞。郝春沒來由地抖了一下,上陣殺敵的時候他也沒這麽懼怕過。這家夥……怎地這麽邪門?
“你、你先、先好好說話!”郝春單腳跳開,如同被蜜蜂蟄了一樣,壓根不敢去看陳景明,掉過頭,顧左右而言其他。“咳咳,這地兒……咳咳咳!”
郝春本意是尴尬的咳嗽,可他接連受了雨水潮氣,又連夜奔走,幼年受過傷的肺終于抗議起來。他一開口,咳嗽就怎樣都止不住,嗆的脖子以下都憋成了粉色。
“侯爺你……侯爺?”陳景明見勢不對,也收起唇邊漫不經心的笑,連忙站起來,擡手就要攬郝春肩頭。“你怎樣?”
“咳咳咳,”郝春咳的壓根停不下來,沒好氣地甩掉陳景明的手,還待要罵他幾句,突然間耳尖動了動,忙探手反倒主動摟住陳景明的身子。“噓!”
雨停後的荒坡草葉聲簌簌,有人腳步聲淩亂地從不遠處傳來,伴随着下流的笑鬧聲。
“今兒個得虧雨停,不然就剛才阿山哥你在馬背上搗鼓的那個兇狠勁,腰都得被你弄斷咯。”
“雨中做才爽利!對了,你吊的胳膊酸不酸,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要,你揉輕點……呸呸,你咋又來勁了?手往哪兒摸呢?哎喲喂……哎,哎……唔……再深些……”
那兩個男人走着走着就弄上了,流螢飛舞處郝春神經放松了些,松開抵在唇邊止咳的手,龇牙咧嘴,剛準備和陳景明調笑幾句,一低頭,恰好撞見陳景明深不見底的眼。
“他們倆好了。”
郝春一噎,結結巴巴地掉開眼。“啊,唔,可能……哎你丫做什麽?”
陳景明将他撲倒在地,咻咻地啃他喉結。“侯爺,咱倆也好一次吧?就一次,一次,學生心願便足了。”
嘭!
郝春猛地擡腳将他踹出去,擦過草皮滾出去足有一丈遠。
“你丫吃x藥了吧?”郝春擰緊眉頭,咳嗽了幾聲,心裏頭又焦躁又有些隐隐不安。他回頭看向傳出聲響的那對兒野鴛鴦,那兩個男人顯然仍在火熱,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郝春松了口氣,這次頭也不回地就沿着荒坡下山。“你要留就留,大不了你被人殺了後,小爺我獨自回長安。”
草葉萋萋,風聲裏郝春壓抑的低咳聲時不時傳來。
陳景明一雙點漆眸微動,垂下眼,攥緊雙拳。片刻後,眼見着郝春身影越來越遠,他忙刷地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高聲道:“同歸!”
郝春分明聽見了,卻懶得回頭,只快步往下坡處走。雨後山路越發泥濘不堪,腳步聲踩在泥地裏咔嚓咔嚓作響。陳景明沒多久就追上了他,與他并肩而行,默了默,輕聲笑道:“我今日算是信了,敢情侯爺居然是柳下惠再世,心定若磐石。”
郝春呲牙。“比你這種牲口總強些。”
“牲口與人一般,也分強弱。”陳景明不惱不怒,反倒輕松地長笑出聲。“就今日這幕,你我共同見證了一場活x宮,那邊廂如火如荼,你我二人死沉沉卻毫無觸動,此事若是傳揚出去,這滿朝文武口中……侯爺你猜,他們會說是誰的腰不好?”
郝春剛張嘴,陳景明卻又懶洋洋地續了下去。“哦,這話原是下官說錯了。”
這家夥居然主動認輸。難得!
郝春洋洋得意,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陳景明卻又道,“若只是腰不好,心跳促急、呼吸不穩、下. 體腫脹,這些症狀還是該有的。似侯爺這種毫無所覺死丁丁,怕是連那處……都是痿的。”
“你!”郝春活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人罵死丁丁,氣的脖子通紅,扭頭瞪着雙丹鳳眼罵道:“你丫讀書讀這麽多年都讀的什麽書?”
陳景明勾唇,淡淡道:“就是與侯爺一般,日常懷裏都揣着本春. 冊。”
郝春懷裏揣着的書皮确實不堪入目,但那也只是書皮,為了掩人耳目的,書皮掀開,裏頭寫的可都是他老郝家的紅纓槍法。五年前兩人第一次在伏龍寺遇見時,陳景明還曾親自替他撿過這本兵書,眼下這樣說話,故意把話題往顏色上頭引,分明還是想與他做那事兒。
郝春眼珠子轉了轉,怒極反笑。“你丫就這麽耐不得?別急,等江南事了,回了長安,在府裏頭小爺叫你好好見識見識,什麽叫穩如磐石。”
“磐石?你盤我的意思?”陳景明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歪着腦袋笑着點了個頭,依然斯斯文文的模樣,笑了笑。“也成,春. 冊裏是有這個姿勢。”
“……嘶,”郝春徹底語塞,居然不知如何應對。
說起來都嫌丢臉,他自幼習練槍法,武功在應天. 國內不敢說數一數二,至少也名列前茅,刨掉永安帝與繡衣衛首領,郝春自認國內就沒什麽人能同他争!建業侯也強,但建業侯爺與月氏國國主成了婚,只能算半個應天人。可他居然幾次動手都打不贏陳景明,更可氣的,是他如今連吵架都輸這人一頭。
可氣,實在太可氣了。
郝春氣的再不想開口搭理陳景明。
陳景明卻手指輕動,勾了勾他衣袖,腦袋湊近。松墨煙長發輕拂,鳥羽般拂過郝春冰涼的臉。
“你幹什麽?!”郝春警惕地提高嗓門,當即跳開到三步外。
陳景明站在原地嘆了口氣。“侯爺,有馬。”
郝春把“馬”聽成了“嘛”,錯以為陳景明變本加厲,這都跟他撒起嬌來了,當場炸毛,全身汗毛孔直豎。“有什麽嘛?小爺我看你是有病!”
陳景明臉色白了一瞬。
月光不知何時已經遍布山坡,雲頭後剛下過雨的夜空清明似無物,映襯得那半輪下弦月光華異常鮮亮,毫不留情地照出陳景明慘淡神色。
山谷明月光,流螢皆彷徨。
陳景明抿了抿唇,眼皮微抖,成排蝶翼般的長睫顫了又顫。這五年來他似假還真地與這厮演戲,演多了,這兩片天生涼薄的唇便只會笑了。哪怕這厮拿刀剜他的心,這樣子毫不掩飾地嫌惡他,他也只會笑了。
片刻後,陳景明揚眉輕笑了一聲。聲音依然很穩,輕描淡寫的,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我是說,那裏有馬鳴聲。”
郝春定下心來,果然聽見了馬鳴嘶嘶,像是一匹落單的馬,想起先前那兩人說來時在馬背也弄過一回,便猜是那兩人的坐騎。他頓時擰起兩道青翠濃眉,嫌惡道:“那也是匹髒馬。”
陳景明臉色白的愈發慘。他垂下眼,想起同樣歡喜男人的自己,數次強吻郝春,雖然郝春反應不至于罵他惡心,但實在也談不上熱烈。争執也好、訴衷腸也罷,郝春始終像塊冰封過的湖面,激蕩不起漣漪。之所以不推開他,想必也只是看在程大司空與那道禦賜婚約的份上。他神色頓了頓,勉強笑道:“馬匹怎會髒?”
“被那兩人弄了一路腌臜,怎地不髒?”郝春鼻子裏都像是被人糊滿了麝香,濕噠噠,腥味刺鼻。“走走,別惹事。”
陳景明腳下微微晃了下,白着臉忽然問道:“侯爺不喜男人?”
“呃,”郝春思索了一瞬,随即便皺眉不耐煩道:“你丫到底走不走?啊?這是想這事兒的時候嗎?”
的确不是時候。
山坡上那兩個尋歡的人已經察覺了動靜,腳步聲噔噔地往這邊來。其中一個人高聲怒罵道:“呔,哪兒來的偷馬小賊?”
本來郝春也沒想去偷他馬,現在聽了這話,反倒高聲冷笑應了。“你敢罵小爺我是賊?”
嗖嗖風起,那人居然随身背了弓箭,連發三支箭,順着郝春說話方向就射過來。
郝春越發地怒,牽起陳景明的手避開,铎一聲,其中一支箭兇猛地射. 入樹內,入木三寸。
“艹!”郝春怒吼了一聲,放開手,大雁般撲到飛箭射. 來的方向,也沒兵器,索性從地上随手抓起塊碎石,碎石底還沾着雨後泥塊疙瘩,一鼓作氣惡狠狠地沖那頭砸去。
兩息後,那頭傳來聲慘呼,随即腳步聲匆匆踏過荒草,伴随着罵罵咧咧的叫戰聲。
“你丫有種別跑,爺爺我逮到了非得揍死你丫的!”
陳景明攥緊雙拳,忽然撮口長嘯,嘯音中一匹白斑長鬃馬答答奔來。陳景明回頭倉促喊郝春:“阿春,快!”
郝春耳尖子敏銳的很,早在馬匹奔來時就聽見了。區區兩個小毛賊,平樂侯爺壓根不在乎啊!可陳景明牽着馬守候在下坡的路口,白着臉朝他高呼,月光下陳景明的身姿異常挺拔,風掀起他松墨煙長發,獵獵似妖鬼。
郝春分心了一瞬。
嗖嗖嗖,又是三支冷箭。
“阿春——!”陳景明失聲高呼,牽着缰繩的手指抖的厲害,睜着雙深不見底的點漆眸,直到眼睜睜看着郝春騰挪避開那三支冷箭,反手握住箭杆,以手作弓,嗖嗖地将箭射.回去。
慘叫聲再次傳來,伴随着一個年輕男子驚慌的怒罵聲。
“哼,敢和小爺我鬥!”郝春站在原地,冷着臉,突然間不再嬉皮笑臉的平樂侯爺郝春挺拔如弓弦。
陳景明心裏剛松彈,雙膝一軟,險些被不安踱步的馬匹帶的栽了一跤。
許是聽見他踉跄腳步聲,郝春驀然回頭,皺着眉,在月光下望着陳景明忽然改變了主意。他幾步走到陳景明身側,劈手奪過缰繩,手托住陳景明屁股,把他輕巧地送上馬背,自家也翻身上馬,緊緊地将陳景明護在身前。
“走!”
郝春輕輕地一抖缰繩,雙腿夾緊馬腹,輕車熟路地禦馬帶着陳景明離開荒坡。
半盞茶後,他們沿着官道上藍湄離開的方向疾馳,陳景明垂着眼問他:“方才侯爺不是嫌這匹馬髒?”
夜風裏有蟲鳴,月影下林葉憧憧。蝈蝈叫聲暗啞而又促急,像極了陳景明胸腔內那顆隐隐然暗含期待的心。時而起伏,時而清脆,偶然又似有刀戈相擊,迸出極其尖銳的鳴響。
答答答,二人胯. 下快馬飛奔如迅雷,匆匆穿林而過。
密林內沒有伏擊。
郝春這才滿不在乎地笑了一聲,右手順勢摸了把馬背上鬃毛,答他道:“從前在軍中,我帳下也有搞到一處的,或倆倆捉對,或三五成群,到了野外林子裏頭,撒個尿都能撞見一堆,各個兒都搞的熱火朝天。”
陳景明噎了噎,頓時懷疑自家使盡套路,在這位平樂侯爺眼中不過是小兒科。他又懊惱又羞愧,冷玉般的臉皮蹭蹭冒火,半晌,恨恨地道:“那侯爺你呢?”
“嗯?”郝春沉默片刻,再次嬉皮笑臉地開了黃. 腔。“那什麽,小爺我就是告訴你一聲,不是小爺腰不行,而是昔日在西域,小爺我見過太多了,不新鮮。就連長安樓子裏的那些個銷. 魂手段,也實在談不上高明。小爺我之所以不愛這個,一則呢,是瞧不上那些人,二呢,呃……”
郝春眼神邊打量密林外乍然出現的大片荒地,提防着有埋伏,或是遇見盧陽範氏派來追殺陳景明的刺客,一邊兒還得回應陳景明的問題,便遲疑了會兒,久久沒繼續。
陳景明等了又等,等的有些不耐煩了,胳膊肘往後輕搗,催促道:“二則是為着什麽?”
“二?二啊,”郝春壓根就沒記剛才他在鬼扯啥,倒是眼角已經瞥見了藍湄騎的那只黑花毛驢,毛驢溜溜達達正栓在數丈外吃草。他精神一振,猛然高聲大笑道:“二嘛,陳大禦史,咱今晚兒有地兒睡了!”
陳景明慢他一步,擡眼也隐隐地瞧見了那頭毛驢,長呼了口氣,心下一空,突然有說不出的失落。待會兒與藍湄彙合後,他逼問郝春的問題,怕是再也等不到答案了。又或者,還須再等上許久。
他已經等了五年,再等不得了。
“侯爺,”陳景明驀然強勢逆着風回頭,揚起下巴。夜風中流螢穿過他松墨煙長發,絲絲縷縷地揚起。“你尚未答複學生!”
郝春低頭,丹鳳眼一波三折,深藏着多年心思。月光下陳景明好看嗎?當然好看,長發後半張臉完美如玉雕,薄唇微張,像是随時随地都在向他索吻。吻一個人,很容易。他低頭就能噙住這家夥的唇,随後一夜春. 宵。但他能信陳景明嗎?……怕不能。
于是郝春又慣例勾起唇角,左邊唇微歪,笑的壞極了。他信手從背後撩起陳景明松墨煙長發,笑了一聲,擡起眼,忽然唱起歌來。“今夕何夕,與子同騎。”
陳景明後背一僵,眼皮輕跳,許久後,他突然也笑了。“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哈哈哈哈!”郝春爽利地長笑出聲,催動馬匹向前,過了那頭黑花毛驢吃草的地兒,一座荒廢的城隍廟近在眼前。他長笑着大聲道:“既然是歡喜,那……今夜不如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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