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吃醋

“你怕不怕?”郝春壓低嗓門,幾乎是緊貼着陳景明耳根問他。

陳景明靜靜地攥拳沉默了一瞬,突然頭也不擡地答道:“帶着我,你跑不遠。你逃吧!”

“艹,小爺我不是那個意思。”郝春飙了句粗口,揚眉大聲笑了笑,這回是對着那虬髯客說話。“阿山哥是吧?你養的這個小情兒不行啊!”

“你說什麽?”

“哦?”

吊梢眼少年與虬髯客同時開口。

虬髯客頓了頓,頗有興致地望着郝春,上下又打量了眼。“本來,看你這模樣身手,還挺對爺爺的胃口。可惜咱家小子容不下你身邊那個,要不這樣,你若是想活命呢,就主動交出你身邊那個小白臉兒,活剮了他,咱兄弟以後就都是葉龍山上的人。如何?”

“哦?我活剮了他,你們就能接納我入夥?”郝春嬉皮笑臉,露出兩顆尖尖小虎牙,被豬皮膠住的眼角流露出不該屬于這副平庸容貌的機靈。“此話當真?”

“廢話!”虬髯客不耐煩地大聲嚷嚷道:“方圓三百裏,你随便出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葉龍山上的牛山是個響當當的人物?爺爺說的話,一言九鼎!”

郝春松開陳景明的手,往前踏了半步,挑眉望着虬髯客嘻嘻笑道:“牛山哥說話算話就成。”

牛山瞪着圓環眼嘿嘿怪笑着打量郝春,又扭頭招呼左右。“給他扔把刀。”

一把打着九環的鋼刀扔到郝春面前,郝春劈手接住,嘴裏還笑嘻嘻地和牛山搭讪。“弟弟我沒見過什麽世面,請教阿山哥一句,這活剮,得多少刀啊?”

牛山眼珠子瞪得都快凸出來了,皺眉不耐煩地揮揮手。“就這麽個意思,怎麽着也得……”

“三百刀。”旁邊那吊梢眼少年趾高氣揚地望着陳景明冷哼了一聲,下巴高擡,指揮着郝春讓他快動手。“阿山哥這把九環鋼刀快的很,待你把他削成肉片投入鍋底,割了頭,水沸就能食。你還在等什麽?”

郝春骨碌碌轉了下眼珠,手指輕掂那把九環鋼刀。幾十斤的家夥什,在他指掌間就像個玩意兒,輕飄飄的,鋼環在空氣中鈴鈴作響。

“三百刀,”郝春繼續笑着望向牛山,邊笑着說話,邊悄無聲息地靠近牛山這夥賊。“三百刀實不準确。小爺我當時在長安見過被活剮的人,行刑的時候,哎喲喂那叫好家夥!心口那塊膜可不能挑破咯,挑破了,那人就死了,不得趣兒。得剜着心口,一寸寸片進去,片一塊兒,扔旁邊那個桶子裏。一共得片足三千六百刀呢……”

牛山等人都怔怔地望着他,聽到那片肉手法,又見鋼刀在郝春手指間亂轉,日頭打在鋼面上,寒光閃閃刺眼。

牛山下意識擡手遮住眼,口中帶笑罵道:“放你娘的屁!三千六百刀下去人還能活?你這厮分明是手軟,不敢下刀,千算萬算,虧爺爺本以為你是個好漢,合着卻是個長安城天橋下說書……”

噗一聲,刀鋒刺入. 肉,刀尖瞬即在心窩內攪動,将那顆心攪拌成齑粉。

牛山口中卻還在說着那句未完的話。“……的先生!”

郝春快速抽出刀,臉上仍笑嘻嘻的,盯着牛山問道:“阿山哥,我這一刀,手軟不軟?”

牛山怔怔地低頭看向自家心口,鮮血湧泉般撲濺而出,淋漓地灑落地面。“你……你……!”

“嗯,小爺我。”郝春手中握着那把鮮血淋漓的刀,笑嘻嘻地咧嘴,露出兩顆雪白小虎牙。“三千六百刀太麻煩了,委屈阿山哥,咱就一刀了結了吧?”

牛山面皮青紫,醋缽大的拳頭死死抵住心口,血滲過指縫。他張開嘴,兩片唇一翕一合,再回答不了郝春。

郝春卻也沒指望他答。這鋼刀雖不比紅纓槍,卻也勉強稱手,說話間他已經又用刀尖挑死了兩名挨得最近的山賊。矼嚨一聲,牛山的屍體這時才重重地倒下。

“啊——!你、你殺了牛山哥!”吊梢眼少年像個被按下木頭人鍵的樁子,後知後覺地捂住眼尖聲大叫起來。

郝春嫌他聒噪,猛地欺身近前,将九環鋼刀架在他脖子上,壓低嗓子怪笑了聲。“他死了,小爺我再殺了你,可不就能占了整座葉龍山?”

吊梢眼少年白着臉,嗓子眼裏磕磕巴巴地打着哆嗦道:“你、你要的是葉龍山?”

“廢話!”郝春擔心夜長夢多,等這夥子賊人回過神來,或是再來了幫手,他帶着陳景明須逃不出去,所以有意把話題往歪路上引。“小爺我不想要當葉龍山老大,難不成想要你?”

牛山等三個賊人死了,屍首就被扔在地上,此刻血水彙成細河,正蜿蜒地流過兩人腳底,汩汩有聲。牛山颌下須髯染了血,那張不可置信的臉卻仍在日頭底下鮮活,眉目大張,眼神恰好對準了這個吊梢眼少年。

牛山生的也像頭牛,壯牛、蠻牛,這幾天在吊梢眼少年身上沒日沒夜地犁田,癡迷的很。

牛山又總贊他,說他是天生的尤物,男人見到他,就沒一個不愛他的。

吊梢眼少年心中一動,面皮突然間恢複了血色。他輕輕咳嗽了兩聲,眼梢橫掃郝春,話語裏平添了三分媚态。“那行,你先把刀放下。我答應你,等你去了葉龍山,我們就拜你做葉龍山的大哥。”

郝春不上他這個當。眼珠子一翻,惡聲惡氣地佯怒道:“好你個刁心眼的家夥!你是成心把小爺騙去,好一哄而散,喚人把小爺我宰了是吧?小爺我難道看起來很蠢嗎?哼!”

吊梢眼少年定了定神,忍氣吞聲地問他。“那你要如何?”

“現在就認小爺我做老大!”郝春嘿嘿怪笑了兩聲,露出尖尖小虎牙。“你讓他們都拜我,我就饒了你不殺。”

“這個簡單,”吊梢眼少年越發松了口氣,眼神掃了掃四周。與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模樣比,他現在不止氣定神閑,簡直是頤指氣使了。眉頭微皺,對那些提着刀不敢動作的粗莽漢子們怒道:“還不快拜見這位大哥!”

“是!”

“拜見大哥!”

衆山賊敢怒不敢言,居然當真叉手朝郝春行禮。

吊梢眼少年見衆人都按郝春吩咐的做了,勻了勻呼吸,又道:“這位大哥,您讓我們認您坐葉龍山頭把交椅,可您姓什麽,我們還不知道。”

刷!郝春将九環鋼刀削到吊梢眼少年的額前,貼着他皮膚,僅僅差着半寸距離卻不切下去,一縷青絲長發飄然墜地。

“想借機打聽小爺我的名號是吧?”郝春冷眼觑那吊梢眼少年,呵地笑了聲。“聽好咯,小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姓李,單名一個爺字。”

吊梢眼少年愣了愣,表情開裂。“李、李也?”

“對,叫的舒爽,這張小嘴兒叫的可真動聽。”郝春龇牙咧嘴笑得壞極了,刀背輕拍吊梢眼少年那張煞白的小俊臉。“再多叫幾聲給小爺我聽聽。”

“咳咳,”陳景明裝了半天白牆,這時見郝春居然開始調戲起吊梢眼少年,忍不住低咳兩聲,寒聲道:“既然連人家老大都做了,待去了葉龍山上,你再耍這些威風不遲!”

郝春眼波兒都不掃,只嘻嘻地笑着又押住那吊梢眼少年肩背,環顧四周,對衆山賊道:“可都聽清了小爺的名號?”

衆人面面相觑,都拿眼風來瞄吊梢眼少年。

吊梢眼少年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敢情郝春就是在戲耍他,捏拳臉色氣的越發白,頓了頓,抖地提高嗓門尖聲道:“都聽清了沒?”

“聽、聽清了。”

“是!”

郝春見這吊梢眼少年果然是衆人頭領,心底猜疑越發确定了幾分,笑着道:“牛山的屍首你們帶回去,待今日日落西山,小爺我就去葉龍山認這把頭等交椅坐坐。但是有一則,你們可不許在那葉龍山上設埋伏。”

吊梢眼少年咬了咬牙,又懼郝春手裏的九環鋼刀不長眼,只得忍氣吞聲。“是,必然不敢。大哥去了山上,我們只有設宴歡迎的份,從此後唯大哥馬首是瞻,哪能設埋伏呢?”

郝春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龇牙咧嘴地笑,又重新把刀架在吊梢眼少年的脖子。“你讓他們先走,你留下。”

吊梢眼少年翻眼看他。

“留下,陪小爺消遣會兒。”郝春笑得十足像個色胚,小虎牙在日頭底下灼灼白亮。“你不是也陪過牛山嗎?再陪個小爺,也不算委屈了你。”

陳景明氣的臉色鐵青。

衆山賊臉色變得很奇怪,五彩斑斓,像是就在這座城隍廟內開了間染坊,紅臉的漢子們瞪着郝春,綠色兒的卻都眼睛中流露出恐懼。更有幾個手握鋼刀蠢蠢欲動。

“把刀都扔了!”郝春向來眼睛尖。他哪能吃這個虧!立即高聲怪叫道:“爾等要是想要這家夥活命,就都扔下兵器,給爺滾!”

吊梢眼少年氣的全身篩糠般抖個不停,乍一看,倒又像是快被郝春給吓尿了。憋了足有十息,才尖着嗓子厲聲對衆山賊道:“都、都滾回葉龍山!”

衆山賊遲遲不肯動作,只拿眼睛來回地瞄郝春與那個吊梢眼少年。

至于陳景明?他一直獨自靠在破敗山牆下,臉色鐵青,薄唇咬成了慘白色。卻無人搭理他。就連那個當初心心念念從初見面就纏着他不放的平樂侯爺郝春,眼下都只有那個吊梢眼少年。

陳景明從嗓子眼裏迸出一聲冷笑。“呵!”

有什麽了不起?論姿色,陳景明自問遠高于那個吊梢眼,旁的不說,就皮相也該是他更好啊!

但是已經淪落到與這種路邊貨比拼眉眼顏色的地步了,想來就甚是悲涼。

陳景明捏緊雙拳,冷不丁打斷了郝春的安排。“你放他們一道走吧!”

郝春一愣,下意識扭頭看他。

“他們一道來,一道走。賊首已經叫你殺了,就剩下這些個喽啰,想必也翻騰不出花樣。”陳景明攥着拳,對于接下來要出口的話,自家都覺得恥。但他不能不争!于是他又用力閉了閉眼,掙着臉皮低聲道:“郝爺,你若是一定要人陪着……不是,有我嗎?”

陳景明第一次叫他郝爺。

郝春張口結舌,嗓子眼裏蹭蹭地蹿火苗子。他倒不是臊,是氣的。這吊梢眼少年擺明了是衆人的主心骨兒,再說了,這夥人打着山賊的旗號殺進來的,但誰信啊?誰信誰傻!

從哪兒來的山賊,這麽巧,不偏不倚地闖入城隍廟直奔他們就殺?先前連行李都沒翻檢過,分明不是劫財,是奪命。

郝春疑心這夥人就是京城盧陽範家派來追殺陳景明的。他留下吊梢眼少年,就是為了單獨審問,可現在好嘛,偏這個死人臉假正經的陳大禦史要攪局。

“別鬧!”郝春翻着白眼怪叫道:“爺留下他,你醋啥?”

陳景明攥緊雙拳又進了一步,幾乎是一步步逼向郝春,冷玉般的面皮泛起豔霞紅。“對,我就是醋了。所以……你放他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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