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她想不想回夏府?夏如茵承認,看到何大人前來相求,太子又輕松答應時,她心底也有了那麽點想法。只要想到夏尚書或許已經來找過太子求過情,夏如茵心中便覺溫暖,也是願意跟夏尚書回府的。可太子問她這個問題,她卻不敢說實話。沒來由的,她就是覺得太子不會放她離開,這個問題,不準是個送命題。
夏如茵戰戰兢兢給了個不出錯的答案:“我聽殿下安排。”
太子慢條斯理道:“孤問你想法,你管孤怎麽安排。”他的目光透過面具,定在她臉上,仿佛要将她看穿:“你是想回家的吧?似你這般時日無多,本該珍惜與家人團聚的日子,卻偏偏要來孤這裏做奴婢。吃不慣睡不好,沒人伺候處處不便,你是不是心中早将孤罵了幾百遍?”
夏如茵撲通就跪下了:“殿下,冤枉啊!”
夏如茵要哭了!她都懷疑,暗九是不是給太子告黑狀了。畢竟那天她突然發病,倉促之下,也沒磨得暗九答應替她保守秘密。但承認是不可能的,夏如茵跪在那瑟瑟發抖,面前卻伸來一只手,太子将她摻了起來。
“行,沒有便沒有,便當是孤冤枉你了。”太子語調無波:“不想回家最好。畢竟,其餘人誰都有可能離開,你卻不行。”
他果然是在訛她!夏如茵慶幸逃過一劫的同時,也很想問一句“為何”,可她沒這個膽。她只是鼓起勇氣看了太子一眼。男人的唇偏薄,線條淩厲,黑色的眼眸在面具的金紗之後,仿佛沒有生機的琉璃。夏如茵連忙躬身:“是。”
大約是她的乖巧讨了好,太子手肘支着書桌,放松了身體:“知道我為何放走那何小姐嗎?”
夏如茵哪裏知道!她偷偷掃視殿內,其餘侍女太監沉默宛若雕塑,就她得陪聊,步步驚心。夏如茵心中叫苦:這裏這麽多人,為什麽倒黴的就是她!
夏如茵真怕說錯話丢了小命,措辭務必嚴謹:“因為何大人與何小姐父女情深?”
拿太子殿下剛說過的話,來回答他的問題,應該無可挑剔。可太子還就挑剔了:“錯了,再想。”
夏如茵回憶:“因為太子府的侍女也不差何小姐一個,殿下這才做個順水人情?”
太子冷聲道:“又錯了,自己想。”
自己想?這是不滿意她拿他說過的話來回答啊……夏如茵白了小臉:“殿下,如茵愚鈍,不敢揣測殿下心意……”
太子看着她,有好一陣沒說話。這種安靜可真能要人命,夏如茵對着那金色面具,一瞬生出了錯覺,仿佛自己真在對着一只沒有感情的吃人怪物,頭腦都是一陣眩暈。她覺得這位殿下馬上就會發話将她拖下去了,可太子只是放緩了語氣:“你也不必這般害怕。”
……嗯?夏如茵屏住呼吸擡頭,不明所以。太子已經沒在看她了:“叫你過來,不過是孤心情好,要帶你看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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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只要……陪殿下看戲?夏如茵試探着,配合問了句:“什麽好戲?”
太子果然滿意了:“狗咬狗,看過嗎?”
夏如茵老實搖頭:“我沒養過狗。”
太子悶聲笑了。他閑适偏了偏頭,仿佛真是個戲臺下的看客,吩咐道:“來人,去把剩餘十人的名牌拿來。”
便有人出外,不過片刻,端來了一個木托盤。木托盤上放着十個竹牌,侍女将之呈上書桌,夏如茵便看見了自己和李珠玉的名字,原來是貴女們的名牌。
太子拿起夏如茵的竹牌,似乎要将它放去一旁。可他的手在空中頓住,摩挲那竹牌,又将它放回了托盤。男人輕聲道:“罷了。玩個游戲吧,夏如茵。”
“孤給你一次機會。”太子将竹牌全部反過來,又打亂,攤在木托盤中:“你在這抽三個人,孤放她們回家。”
夏如茵反應過來他這游戲的含義,微微睜大了眼。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扣住!太子抓住她,将她扯到身邊:“不論是誰,”他的聲音低下來,那嗡嗡的回響便愈發明顯,仿佛蠱惑,又仿佛承諾:“你自己也可以。”
夏如茵被他扯着,被迫近距離與他面對面,似乎在那金紗之後,看見了那雙黑眸中微末的光。她磕磕巴巴道:“殿、殿下,不必……”
太子直接将她的手按在了竹牌上:“抽。”他竟是笑了,男人的嘴角勾起,露出了一個夏如茵無法理解的笑:“殿下不是時時都這般好心的。你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抽到了自己,孤便放你離開。若是抽到了別人……那抱歉,這輩子,你都只能呆在孤身邊。”
他的語調帶着壓力,如有重量落在夏如茵身上。夏如茵不敢再拒絕,目光落在木托盤上。她的記憶力很好,方才太子翻過竹牌時,她記住了自己竹牌後面的細小紋路,如今那紋路就在她指尖。那麽,她要不要……
太子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拍開了她的手:“幹什麽?你還想作弊?”
夏如茵驚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太子也注意到了每塊竹牌紋路不同!她連忙否認:“我沒有!”
太子卻不再給她機會,命令道:“閉眼抽。”
他重新弄亂竹牌,夏如茵不敢違背,閉眼伸手,小心摸了上去。竹牌觸手光滑,完全摸不到紋路,夏如茵手指頓了頓,随意拿了三塊出來。
她睜眼,便見太子正拿着竹牌。他轉向夏如茵:“夏如茵,看來你的運氣不夠好。”
竹牌之上,是三個陌生的名字,沒有夏如茵。夏如茵到底沒抱什麽希望,也談不上失望。太子起身:“那便收了心思,留在這吧。”他轉身離開,經過她身旁時停了停,慢聲道:“孤會盡量讓你多活幾天。”
太子離開後不久,掌事姑姑便來了,通知夏如茵可以回去休息。夏如茵雖然只伺候了太子半個時辰,甚至除了抽簽,什麽事都沒做,卻還是虛軟了身體。芳雪将她扶去床上躺下,夏如茵癱着,腦子裏卻放松不了,亂糟糟的。
她得到的信息很多。太子放了何小姐回府,還打算再放三位貴女回府。而他會放這四名貴女回府的原因,是因為他要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戲。當時她精神緊張沒有意會,只當狗便是狗,現下想來,這“狗”應是指太子殿下厭惡的人。
然後太子就讓人拿上了貴女名牌。他最初是沒想把她的竹牌放進去的,後來卻心血來潮逼她“玩游戲”,和她賭了一局。她輸了。
輸便輸了,她也适應了太子府的生活,本來呆在這也不那麽糟糕,前提是太子不盯上她。現下太子偏要拉她一起看戲。可這狗咬狗的好戲到底是什麽?又與她有何關系?
夏如茵猜測應與貴女們的父親有關。太子殿下讓她陪着看戲,或許便是因為她是貴女之一,他需要一個貴女出場。
夏如茵憂心忡忡。她都不敢想太子要如何利用她演戲。他說他會盡量讓她多活幾天,這可真是變态又惡毒的預告。夏如茵自動将這話替換成“你能多演幾場”、“你不會死得那麽快”,便體會到了太子高高在上的戲弄、威脅以及恐吓。她也不知道能活到什麽時候,又會以何種方式死去……
夏如茵在床上翻了個身,嘆了口氣。她現下只祈求這狗咬狗的戲碼長一些,最好咬上個三五年再結束。這樣,她也不用死于非命。
下午時分,肖乾再來夏如茵住所,看到的便是夏如茵躺在床上,氣息奄奄。肖乾皺了皺眉,在她床邊坐下:“怎麽了?你去殿下那裏當差中暑了,還是受寒了?”
夏如茵恹恹搖頭:“沒有,我就是有點被吓着了。”
肖乾沉默了。半響,他方道:“他不就是找你一起看戲,如何又吓着了你?”他按了按眉心:“我今日關于太子那些話,你不會信了吧?我吓唬你呢,你這傻子。”
夏如茵氣息虛弱:“九爺,謝謝你,我懂的。”她幽幽道:“我知道你說那番話已是逾越,對我已是仁至義盡。現下看我經不起吓,又想将這提點收回去。沒關系的,太子殿下此人……我已經見識過了。”
肖乾又沉默了。片刻,男人不辨喜怒道:“見識過了,然後呢?你覺得殿下如何?”
夏如茵不肯說:“我怎能妄議殿下。”
肖乾不悅:“我對你坦誠相待,大逆不道的話也說了,你卻防備我?”
夏如茵被指責了,有些羞愧。交心應是相互的,如果暗九坦誠待她,她卻這般遮遮掩掩,也是說不過去。
夏如茵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開了口:“九爺,你說殿下窮兇極惡喪盡天良,這我倒沒親眼看到。可殿下他今天先拉我看戲,後拉我玩游戲,我就覺得、他有點……有點瘋瘋癫癫的?”
肖乾表情莫測,“嗯”了一聲:“還有呢?”
夏如茵見他倒不像是要翻臉的樣子,膽子也大了些:“然後,我覺得他,好像,有那麽一點點……變态?”
肖乾表情愈發莫測,半響又“嗯”了一聲。他行去小榻上躺着,夏如茵以為這事便算過去了,放松了下來。卻不料,肖乾才在小榻上躺了一會,又坐了起來:“殿下哪裏變态了?”
夏如茵:“??”
夏如茵仔細觑他神色,見他面無表情,心中忐忑。她有些後悔真把心裏話說出了口,卻也沒法把說出口的話吞回去,只得道:“就……殿下說,他會盡量讓我多活幾天。”
肖乾聲音都大了:“他說他會盡量讓你多活幾天,還不夠好心?”
夏如茵與他大眼瞪小眼,半響,艱難舉了個例:“九爺,你想啊——假如我是個孤身的旅人,路過山林時遭了山賊,被抓去關在山寨裏。這山賊作惡多端,殺害旅人無數。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和我說,放心,我會讓你多活幾天。”
她十分誠懇:“這句話若是九爺你說的,我自然感激于心。可這話是壞山賊說的。這……這能是好心?”
肖乾:“……”
作者有話說:
壞山賊肖乾:你這例子,首先是确定了那山賊是個惡人!太子殿下是惡人嗎?
夏如茵:他不是嗎?大家都這麽傳,你也特意提點我啊!
肖乾:……
夏如茵:我覺得你形容太子那兩個詞不大貼切,得換換。改成心性扭曲、喪心病狂比較合适。
肖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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